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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山吹雪 ...

  •   赵无澜在殷府。

      他和蒙月,殷烬雪在投壶。

      赵无澜托腮,甚至蹲在地上,百无聊赖,投一个歪一个。

      殷烬雪气得爆炸,她忍无可忍,直接上去踹翻了雕花金壶:“你真是那个神龙榜首赵无澜吗?碰什么瓷?你这命中率,就是去杀人,最后掉的都是自己脑袋吧?”

      赵无澜尴尬又无语,索性摆烂坐地上了:“所以我都是乱箭啊——累死了,不装了。”

      殷烬雪吊着嗓子嚎他:“受不了,真受不了……你赶紧离开,别让我滤镜彻底破碎!”

      赵无澜摆摆手,直截了当起身,嘀咕:“跟谁想待一样呢,要不是长孙明那东西还不回来……”

      蒙月生怕这不是待客之道,意欲挽留,然而赵无澜一掀眼皮子,她对上目光,就战战兢兢不敢劝阻了。

      赵无澜起身时,脚往后退了一步,然而退过去就要踩到遗留的箭矢。恰巧,室内门大敞,青衣人踱步而来,稳稳扶了他一把。

      赵无澜侧目,愣了一瞬,半晌才退了回去,别开脸:“哦……花容失啊。”

      花容失笑意盈盈,虽有寒日,冷得他唯有鼻尖是红的,但只会让赵无澜觉得和那个人更像了。

      ——但一个会笑,一个不会笑,起码对他如此。

      “松开手呗。”赵无澜晃了晃自己胳膊,低眸,看向花容失涂着蔻丹的手,语气却并不愉快。

      “……是我失礼了。”

      花容失移开手,向前一步,只听音色,就知道这人十分漂亮:“明年七月末,昆阳城诚邀你们殷府,筵席上一叙。”

      “请帖我已经送了部分到殷家主那儿,他告诉我,殷三府以及蒙府的二位在这厅,我便顺道来了。”

      “若有冒昧打扰之处,来年容失于雪月楼再表心意。”

      殷烬雪冷哼一声,直接拿来请帖,眼中满是讥讽,甩了两下,掌中霎时燃起火焰:“我讨厌中陆,也着实厌弃你们雪月楼的木系娼妓。”

      花容失垂眸,又轻笑抬眼:“既如此,容失无可奈何……也不知是中陆高攀了殷三府,还是殷三府不知抬举呢。”

      殷烬雪听懂他这番言辞,当即咬牙切齿:“晦气。”

      赵无澜作壁上观,不知何时,玩起了旁边黄毛鹦鹉。他嘬嘬两声,鹦鹉被他逗得活蹦乱跳左右摇摆。

      “玫红土大姐!土大姐!大姐!”

      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间破碎一地,殷烬雪白骨爪率先抓向鹦鹉:“畜生闭嘴!”

      蒙月及时救场,匆忙收好自己那份请帖,礼貌送客:“招待不周,明年我们定去中陆……”

      黄昏时分,赵无澜和花容失一同离开殷府。

      殷许秋:“不知二位何时离开?我到时也好派人送你们一路。”

      赵无澜思索片刻,抱臂无所谓:“我后天吧。你们殷氏还要代理火肆陆内务,眼下正缺人,就别来送了。”

      “也好。”

      殷许秋又将目光转向花容失,然而后者像是在一直思索着什么,迟迟未接话。

      赵无澜漫不经心怼了花容失的胳膊,重复道:“喂,你什么时候回中陆?”

      花容失愣神,眸色一晃,才看向殷许秋,慢慢答:“我还没定……不过也不需要你们麻烦的。”

      冬日,火肆陆的飘渺云烟与夕照,尽敛于染霓街。

      两人于身份,没什么共同语言,好在赵无澜不尴尬。

      而花容失呢……只要还见得到赵无澜,他就很高兴了。

      赵无澜不知道又想什么,看四下无人,忽然问:“中陆……知不知道你行径什么的。”

      花容失仰头,看他侧脸,很快会意:“不会。雷火麒麟应该是唯一的眼线,但它不在。”

      赵无澜眼神凉飕飕,花容失促狭地笑一声,眼看前方,拢了白裘继续走。

      静悄悄的黄昏即将褪去,月色缓而漫涌,梅色满街,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赵小主可是怀疑,我屡次三番碰上你,是有什么目的?”

      “废话。”

      “那赵小主觉得,容失所图为何?”

      “谁知道。”

      花容失被他高冷了一脸,揣着袖子,也干脆闭嘴。

      赵无澜就疑惑:“你怎么不说话了?”

      “因为我不喜欢白费口舌,”花容失接的很快,“你不回答,我说了有什么意思。”

      赵无澜笑,平白添几分狡黠:“很好。我就等你这句。因为我也不喜欢白费口舌。”

      “——那我现在问你,”赵无澜转过身,眸色晦暗不明,已然带上戾气,“请你务必如实地告诉我。”

      “当初,骨柔禁地,我被那个晦如深杀出湖底阵法。出来后,你就在岸上守着了。那你也一定知道,湖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需要死因。”

      “而不只是一具尸骨。”

      一把流着焰色的寒刃已然架在花容失脖颈,赵无澜将人逼迫至暗角梅树,梅花倏然落了满身满地。

      锋利刃光晃过花容失眼瞳,他眸色黯淡——因为死因吗,他真是最了解不过了。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洗血,换髓,再抽骨而已。

      很平淡的几个字,也没什么好赘述的。

      而唯一让他心有慰藉的是,武功未失。

      他一时间不能判断如何作答最保险,然而每次,都是对方先破防。

      赵无澜转过头,予以冷笑,然不知讽的到底是谁。

      “你既不是他,就别和他那么像。”

      “因为不是他的人,统统都不配!”

      “在没弄清楚中陆究竟在搞什么之前,我也断然不会杀你。仅此而已。”

      赵无澜语气寒煞,又狠厉得窝藏戾色。

      花容失冷静,望向别处:“早闻赵小主水火相克,就别为了不必要的人再扰乱心神了。”

      赵无澜青筋暴起,一拳打向花容失的方向,偏的:“你凭什么在这里轻描淡写?”

      “那我请问,赵小主对那人是后悔了?有用吗?他需要吗?你又凭什么自作多情呢?!”

      花容失声声质问,尤其是顶着一张和所思之人相似的脸。冲击力就宛如角逐不休的惊涛骇浪,让赵无澜觉得难堪。

      ——没有人能给他难堪。

      他是赵无澜,他可是万人不及的天之骄子赵无澜啊。

      就偏偏在一个死人身上屡次碰壁撞墙,简直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

      ……

      深夜,火南巷,唐氏打铁铺。幽幽绿瞳紧盯这一片的匠人。不过多久,中年女人从内走出,只背了很简单的包裹。她合上柴门的那一瞬,眼中有不舍与眷恋,也有孤注一掷的决心。

      此一去,错了便是万劫不复。

      火肆陆再无唐还西,西境黑市再无骸骨娘,她有一辈子,想当婆婆的乖孙女儿,想成为正大光明的萤灵族公主。

      西海棠披着斗篷,缓缓又化作小姑娘的模样。她于夜色中如影疾行,穿过曾经使她流浪的街道巷陌,最终停顿在百家巷口。

      苏婆婆还在油灯下和面烧柴,年纪渐长,在厨房里转几圈就呼哧呼哧的了。西海棠于心不忍,想化成萤灵飞进去。然而,背后高大的暗影覆下,张牙舞爪的刀斧利器以及密不透风的网袋向她袭来。

      西海棠杏眼圆睁,亏得机灵,她好歹也当了很多次杀人无形的刺客。

      萤灵之火熄于无色,悄无声息地飞近恶徒的咽喉——刹那间,真火化形!

      滚烫的刃锋割破歹人喉咙,一击毙命,两杀双尸。

      西海棠警惕四周,神经紧绷,装神弄鬼之人却好似如影随形。

      她心如擂鼓,冷汗倏然而涔。

      苏婆婆切菜的手一停,即使有些耳背,也不至于听不到窗外死人断气前截了一半的惨叫。

      西海棠破窗而入,拉起苏婆婆,低声说:“有人要杀我们,婆婆,我们快走!”

      西海棠施术化成萤灵,却被来者蓦然打断。

      ——男人缺牙少眼,面色凶猛阴毒,正是蒙磊。

      “你们笑我独眼,我却不以为然!失去一只眼睛,是为了看得更清楚!”蒙磊满是茧的手掌随便一抓,就将人现形。他扼住对方脖颈,西海棠当即被掐的脸色通红发紫。

      “小姑娘,你很狡诈。”

      “若你带着秘密就这样远走高飞,你以为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西海棠在蒙磊粗造的掌心挣扎,男人手上的斑驳皮肤快要把她颈子磨出血了。

      “怎么样……才能放了我们?”

      西海棠面色痛苦狰狞,连咳嗽都被扼杀回去。

      “别欺负我的棠儿——”

      苏婆婆冲上来,硬是抱住西海棠,于腰间掏出一把菜刀。

      蒙磊眼睛尖,一掌将老太婆掀翻十数米,而后,菜刀循着内力的轨迹,土坯墙,血溅当场。

      西海棠瞳孔骤缩,惊恐与震怒淹没了她的声音。

      “不检点的老……”

      蒙磊还未话毕,掌心忽然传来烧灼的剧痛!刹那间,极度如岩浆的烈焰之色,风驰电掣地穿透他的血管与脉络,从掌心蜿蜒如虫。

      蒙磊目眦欲裂,发疯用刀切断自己胳膊,然而毫无用处!

      西海棠顾不得这么多,挣开身就往苏婆婆身边跑,然而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婆婆……婆婆……”西海棠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却追悔莫及,“棠儿以后都乖乖听话,你别离开我啊——”

      “棠儿真的改过自新了,打铁铺子关了,黑市偶人摊也闭了……婆婆你起来、起来好不好,我们去钱庄、拿我们相依为命的积蓄,我们在春暖花开的世外桃源买一座新的房子……你还没教我玲珑枣泥包怎么做呢……婆婆……”

      苏婆婆的视线模糊到生命极致,她牵着西海棠的手,气息如游丝:“棠儿,希望你记住……无论是做简单的一日三餐,还是铸铁为匠,重要的是那颗心,而不是所谓真火啊……”

      “真火是西海族庇佑之火,初心不变,真火永存——”

      苏婆婆撒手的一瞬间,西海棠幡然醒悟。

      原来,不是蒙磊那一掌多么威力无穷,也不是刀尖准确无误,而是苏婆婆抱住自己的一瞬间,将初心与真火传给了她,在那一刻,即是寿终正寝了。

      “——同归于尽!同归于尽!”

      蒙磊好似全身封闭的一具僵尸,他的血管都被真火贯穿,由内而外,全身被烧熔,冷却,结块。

      西海棠心如死灰,抱住苏婆婆,安然闭上眼。

      就在这时,诡魅青衣魍魉而来,招式却是纯白清冽——

      一记梨边雪,钻入蒙磊体内,木生火,真火再次燃烧,将僵硬的尸块彻底化为灰粉。洒落在地的一瞬间,又被纷扬的花瓣吹得慌然四散。

      花容失带着面纱,卸去红妆,似早有所料。

      “决定了吗?”

      西海棠红着眼睛,半跪于地,抹了把脸,说:“……我想好了。”

      掌心残留的温度渐浅,方才苏婆婆握她的手,写在她掌心的字,给了她今后活下去的指引。

      花容失将一张通行令递给西海棠,转身离去。

      西海棠心有感激,却隐隐不安,她止住离者,问:“你不怕暴露,不怕我告诉他吗?”

      青衣人停顿脚步,微微侧身,淡然一笑:“即为同谋者,为何不予以信任?”

      月色缭乱,经窗入户。

      西海棠握住那张水叁陆的令牌,掌心“赵”字余温,让她久违地感到归属感。

      信任二字,前所未有。

      ——南山五百二十六年,是夜,暗夜,雪势愈猛。

      风雪马疾驰而过,也不管是否撞翻长街或官道上的摊市,赵无澜丢弃嘈杂的一切,连夜离开火肆陆,最终于十二月,岁末,到达中陆与水叁陆交界,神龙山。

      整整一年过去了。

      这是他们分道扬镳的地方。

      南山远,而今已沦落为荒山。

      赵无澜登上山顶,却再也找不到尘寰外了。

      卷四·火克金·惊骨厌舞·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为什么叫惊骨厌舞……在下卷。
    然而这卷第一章应该能看明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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