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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世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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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镇辰暮客栈大门紧闭。
夏日的漠北清凉依旧,只是远处的黑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喧闹的边城小镇虽不及境内大城镇的繁华,但处处透漏着人情味儿,徽京的寒风吹不去小镇人脸上的笑容,却寒了辰暮客栈里几人的心。
“找到了?”满是刀痕的方桌边面容隽秀的青年男子开口问道,但他并没有给下方跪着的女子一个眼神。
“公子,王爷他不会的……”跪着的女子身着红色夹棉袄子,外面罩了曾红色薄纱,门外风沙滚滚,似有一阵清风拂过女子半遮脸颊的秀发,额头上突兀的一个“奴”字烙印彰显着女子的身份。
“嗯。”男子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
“公子?”虞三娘抬头看了看往日风流倜傥的青年,此时眼神似蒙了一层雾气,浑身散发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罢了,”青年再次开口,“三娘,替他守好,”他顿了一下,“替他守好漠北,这两万云家军以后拜托你了。”
青年说着将腰上的玉佩解下来,轻拂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灰尘才转手递给跪着的虞三娘。
“公子?”虞三娘不解的望着青年,她记得公子当年转交给王爷的时候云家军有五万之众。
“潘副将的人已经全数剿灭了,剩下的,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以后的事你多多与曹方协商。”青年嘱咐道。
虞三娘抬着头怔怔的看着青年,却再也读不出他眼中的情绪。
“三娘,曹方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言毕,青年缓缓站起身,从虞三娘手中接过那柄锈迹斑斑的残剑。
“公子。”门外的曹方见房门被打开,抓紧迎了上去。
“曹方,三娘就拜托你了。”青年轻叹一声,“是时候回去了。”
那个他离开了二十年的地方,到底还是要回去的。
曹方见此并未开口,只是往房间里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虞三娘。
他生性木讷,此时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公子,只能求助虞三娘。
虞三娘见他看过来,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公子的脾气他们都了解,一旦拿定主意谁也劝不住。
“嘭”的一声,客栈的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来人骂骂咧咧的嚷着:“掌柜的,掌柜的,大白天关什么门,难不成不做生意了?”
呼呼啦啦进来一群人,虞三娘只好收了情绪赶忙下楼迎客,不放心的又回头看了一眼青年。
瘦弱的青年,身形与那张越来越成熟脸极不相配。
青年缓步走出客栈,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马缰,小二识趣的低着头并未开口说话。
青年翻身上马,围好面纱,回头对身后的曹方道:“你留下,看顾好三娘,不必挂念我。”说完策马而去。
“曹将军,谢少侠走远了。”
直到那一抹青色消失不见,小二才开口提醒已经站了很久的曹方。
膀大腰圆的壮汉不知何时双眼竟蒙了泪。
“公子他是回家了。”曹方哽咽道。
“曹将军不必忧心,南境的姚将军已经传信过来了,他会守住南境不退分毫。”小二劝慰着壮汉,自己也叹了口气。
北风吹起他右边空荡荡的衣袖,心里担忧,这大琰才安稳几日。
但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谢云远的能力,短短半年时光,仅凭一人之力稳住的南境及西北三边。
萧萧北风吹不散漠北的愁云,门口的两人还在望着离人远去的方向。
客栈内,虞三娘抚着手里的玉佩,望着喧闹的大堂,心中惦念徽京城昭狱中的男子。
徽京城昭狱
“传圣上口谕,摄政王萧洛尘谋逆,罔顾圣恩,赐腰斩之刑。朕顾念兄弟之情,特赐玄袍,以示恩典。摄政王领旨谢恩吧!”面容发白的太监低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太监在心中默默叹口气,他心中清楚那个意气风发的六皇子早就不见了。
面前的男人做了六年的摄政王,施了六年的暴政,也成了这些年徽京城中人人畏惧的存在。
如今,阴鸷暴戾摄政王早已失了民心。
昭狱的酷刑下那个英武的男子早就不成人样,只听那人低低应了声:“罪臣萧洛尘领旨谢恩。”
磁性的声音落下,之后便一言不发,只是原本绷直的脊背不知何时垮了下来。
“王爷,换身衣服上路吧。”白面太监手中拂尘轻轻一挥,一众宫女太监手脚慌乱的给地上的人更衣洁面。
北风萧瑟,雪花如米粒似的打在人脸上。
昭狱的大门“吱”一声被四名狱卒缓缓推开,冰冷阴暗的昭狱中缓缓走出身戴镣铐的玄袍青年。
俊美绝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敛的一身肃杀之气的王爷,此刻只显得雍容华贵。
“王爷好走。”白面太监说完最后一句立在原地不再动作。
萧洛尘怔了一怔,当初风靡了半个徽京城的桃花眼微眯,回头看了眼那白面太监,恍惚觉的自己应该是认识的。
但终是没说什么,抬脚向门外走去。
“驾”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朝着徽京城疾驰,马背上的男人下颌紧绷,眼睛因风雪眯着,面露沧桑,既是如此也看得出男子的俊美无双。
“刘爷爷,这人的尸首该如何处置?”牛二紧跟在监刑官刘喜太监身后,低眉顺眼。
摄政王如何暴戾,此刻已伏诛,怎么说也是龙子皇孙,他一个小小侍卫作不得主。
“丢城外乱葬岗,罪臣还想入皇陵不成?行了,此间事了,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刘喜最后啐了一口,觉得甚是晦气,可是干爹为了自己的前程特意推举自己做了这监刑官,不然他才不会来这种污秽腌臢之地。
送走了宫里人,牛二招人推着板车将尸首推去城外乱葬岗,自去与同僚饮酒去了。
徽京城中的人还在庆祝这那暴戾的摄政王终于伏法,茶楼酒肆喧闹不已。
萧洛尘看着人将自己的尸身抛在乱葬岗,心中发笑。
自己这是死不瞑目吧,不然怎会变成孤魂野鬼。
低头再看了看小皇帝给自己最后的这一身衣服,嗯,也算体面。
锦衣玄袍,是摄政王的规制。
可是自己究竟何时挡了小皇帝的道,让他如此防备自己。
关西大捷?
南境平叛?
……
萧洛尘回顾着自己这短短三十几年的人生,始终想不出个头绪。
“吁~”伴着马嘶,骏马前蹄高高抬起,待马匹安定下来,萧洛尘才发现马背上竟是当初北漠救自己的谢云远。
“谢少侠,你这是又来救我了?可惜了,这次你来晚了。”萧洛尘低喃一声,这世上还真有人记挂着自己?
自己身边的忠仆侍卫早就被小皇帝赐死了,就连身边的几个副将都没能逃脱。
萧洛尘想了又想,始终想不明白自己有何值得谢少侠营救的,上次在北漠时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此刻想不出,他便不想了,反正人已经死了,追究那么多干什么。
于是他嘴边噙着笑,看着身边人匆匆忙忙的找寻着什么。
谢云远翻身下马,在乱葬岗翻找着萧洛尘的尸身,在发现那人的尸身后,原本灰暗的眸子亮了一瞬。
他轻轻的将断成两截的尸身拢好,从马上取下一张棕色的马革,将尸身裹好后,轻叹一声。
寻了处清净之地,挖了浅浅的坑将尸身葬了,然后转身走到马边,从跨袋里取出一柄残剑和一坛酒,笑着摇了摇头。
转身在小小的坟包前坐下。
萧洛尘惊讶的发现,那是当初在北漠时被赫连延祐用刀斩断的渺尘,谢云远怎会?
难道他又去穆涵关残崖了?
萧洛尘不敢瞎猜,他望着那双失神的眼睛,心中纳罕,这还是当初那个笑傲江湖的谢少侠吗?
北风依旧,雪终是停了。
青年絮絮叨叨在萧洛尘坟边念叨了好久,萧洛尘越听越糊涂,但他还是听出些东西来。
原来他们年少相识,虽说相差五六岁,但他还是记得那时的小小的软软的糯米小团子,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啊!
只是,只是这小团子怎么长成男人了?
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多漂亮!
萧洛尘还在惊讶于自己的发现时,谢云远已经翻身上马,他不得不赶紧跟上。
青年背影潇潇,萧洛尘紧紧跟在马后,萧洛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鬼也不安生,追在少年的背后累的半死。
萧洛尘先是随谢云远去了龙泉寺见了那明晃晃的三千盏长明灯。
萧洛尘心中苦笑,自己为大琰江山劳碌十几载,罢了,有这三千灯他死应该也瞑目了。
之后他们又去了谢家老宅,谢家老宅已经破落不堪,谢云远并不在乎,只是取了一个牌位小心翼翼的包好,转身又去了云家老宅,朝着云家祠堂跪拜三次,静静的望了望那满祠堂的牌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青年换了身衣袍红衣似火,映衬着青年苍白的小脸儿,倒是平添的几分血色,不再那么病弱。
萧洛尘最后随谢云远来到暮云山,云崖下雾气翻滚。
“景致不错。”萧洛尘突然如是想。
但萧洛尘不觉得谢云远此时是过来吟诗赏景的。
果然,那青年小心取出包裹中的牌位安置好,便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念念叨叨的向崖边走去,萧洛尘心中不安,他猜不透下一刻青年要做什么。
只见那青年取了自己的长剑,口中呢喃,“娘亲,阿狸的心好痛。娘亲,他们都不……”
青年顿了顿,一脸苦笑。
“娘亲,不要丢下阿狸,阿狸不想一个人,阿狸心好痛。”一剑穿心,天边挂着一轮血红的圆月,青年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跌下山崖。
“谢淼,不要,阿狸,不要。”萧洛尘不知为何觉得如此心痛,青年口中的他们是谁,都不怎样?
萧洛尘望着天上的红月,一跃跟着青年跳下悬崖,“阿狸,这样你就不是一人,希望可以黄泉再见。”
昭仁六年,阴鸷狠戾的摄政王腰斩离世,温润如玉的谢少侠剜心而亡,大雪整整下了三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