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愿》Limoncello

1、第 1 章

　　清雾笼了整个平台镇，很早的时候街上大多都没人，只是几个小贩在迷蒙的江南承蒙蒸开的氲气，挑着担子在路边挑一个好卖的地，肆意坐下。
　　卖鱼的小贩坐南边，卖笋的小贩坐北边，恰巧碰上鲜来此处的卖棉花的小贩。鱼贩子见棉花贩子的裤脚湿哒哒黏了一裤腿泥，起声问:“兄弟，从哪来的，咋都是泥？”
　　没等棉花贩回应，笋小贩又插进话，声音在薄雾清晨极为清晰，他说，为什么棉花贩不在北边卖棉花，跑来南边，赶路起码也需个把时辰。
　　棉花贩心中有苦，半晌愣是没回话。
　　北飞的雁群准时到达，发出一声啼叫。棉花贩叹愁，平复情绪，淡淡开口:“乱了。北边乱了，连俺那的戏子都被抓去了，过不下去，过不下去嘞！”

　　楚华揣着书，大步走向教室——这是起义后的第一堂课，也可能是最后一节，他要尽快、尽可能的教予学生更多。
　　推开落漆的朱门，面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往日喧闹的教室此刻却异常安静，甚至滋生出丝丝诡异。
　　楚华一刻不敢多在门口停留，他顾不得细细思考，转身走到廊外，抄了平日他不会抄的近道——这是最快到达校长室的途径。他站在门前，轻轻敲门。
　　“进。”
　　“校长，学生们呢？”
　　“走了。”
　　“走了？今天不是休日，都是去哪了？校长，孩子们对我来说很重要，请您告诉我实情。”
　　黄责停下手中的活，抬眼看了下楚华，道:“不上了。政府把学校停了，你来晚一步，他们已经踏上回家的路了。”
　　“上周游行阵仗大，惊了政府，好嘛，学校都没了……”黄泽自嘲，抱起收拾好的纸箱，“行，你也收拾收拾走吧，几年来你一心扑在学术上，人都要‘傻’了，学校没了可以重建…回家歇歇吧……”
　　“可是我的学生还需要我！”
　　黄泽打断楚华的话，“孩子，你也不小了，冷静一下，他们的人生也需自己去领悟，学习上，昔日全全有老师教予，如今靠他们自己了。他们都是好苗子。”
　　楚华懂得校长言外之意，手指不由摩几下书皮，熟悉的触感，是他教过许多遍的书，但他扔孜孜不倦。
　　“小华，你刚来那年十八对吧？”
　　楚华点头。
　　“十年了，你也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回家看看吧。”
　　黄责拍拍楚华的肩膀，不言其意。
　　出了校门，肩头好似还围绕着校长的保重。楚华忧郁地走在街头，他思忖这些年的过往，在缝隙中挑出被遗忘的一角。该回家了，他想。虽然那是他曾最想逃离之地，但那毕竟是家。
　　楚华一路赶到火车站，这一天风风火火，一刻不停，好不容易能在车厢里睡一觉，偏被对面大哥抽的烟呛醒。他揉了揉眉头，望向窗外，尽可能忽视阵阵烟气飘来。
　　不知过了多久，浓厚的烟味终于散去，一股不那么难闻的味道取而代之。
　　楚华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一位清秀的青年正红脸看他。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北平冬天严冷，将他皮腻的脸颊冻红了而已。
　　青年拢了拢围巾，从包里拿出一大块用牛皮纸包的东西，楚华先前还疑惑那是什么，待到青年解开缠着的绳，才发现是桃酥。
　　“给。”青年热情地递给他。
　　“谢谢，不用了。”楚华微笑回绝。
　　青年像是没听见，把桃酥塞进楚华手里，而后自顾自吃起桃酥。楚华拿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久他抬眼，直直盯着楚华。楚华毛骨悚然，视线让他感到不适，没等他开口问，青年便向他露出笑容，“先生，去哪啊？”
　　“回家。”
　　“家在哪嘛？”
　　“上海。”
　　“巧了，我也要去上海，咱这也算朋友了，我叫寒英。”
　　“寒骨的寒，英雄的英。”
　　“我叫楚华…楚天的楚，韶华的华。”楚华顿了一下，面前的人正聚精会神听他接下来的话，“是个教书先生。”
　　寒英一听，眼睛直冒光，激动道:“那你会写戏折吗！”
　　楚华被他突然加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语气中透着惊讶，道:“戏折？”
　　“我是唱戏的，但是一直没有好的戏折子可以唱……”
　　“略懂一二。”
　　“同道中人！我正愁于没有好的剧本，既然先生也会一二，不如多加试炼，与我一同登上梨园戏台？”
　　楚华觉得强人所难，但他心中隐隐飘出同意的丝烟，他想了又想，最终是自己说服了自己，于是敲定主意，意下。
　　“谢谢！”寒英抓上楚华的手，神情激动，像是得到十分珍贵的宝物。
　　一路奔波，终于到了上海，这里像是战争根本没来过，依旧生活，和从前的纸醉金迷没什么区别。阔太们不是手挽自家姥爷，就是和姐妹姨太们大摇大摆走在路上；歌厅前挤满了想要进去，却被拦在外面的人。
　　厅旁告示栏上的标语被新晋歌星的头条盖住，仅仅露出一角，好似国难与他们无关，麻木沉醉在极乐界。
　　“楚先生，要和我一起去戏院吗？”寒英喝了一口豆乳，“不远，去吗？”
　　楚华摇头，他一下车就被寒英拉来喝豆乳，也没来得及回那里看看，“不了，我还需去个地方。”
　　“嗯……那我给你地址吧，胡同路七洞六号。呃，地有些偏，但是但是，那有一棵大梅花树！”
　　“好，知道了。”
　　楚华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