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大帝回忆录》栖命

3、家中

　　五月份的时候，我在学校听到同学说起了前几天多玛城暴动的事情。

　　多玛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城，一位伯爵的管辖地，位居内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暴动的起因是那伯爵杀死了几名当地有名的学者，公民们便到伯爵的庄园前抗议，伯爵又打死了几个人，引发了众怒。

　　其实这种事情在这些年间屡见不鲜，多玛城闹得太大，这才传遍了周围的城。

　　此时在位的大帝威廉三世残暴无度，对这种事熟视无睹，他的恶名上到帝国八十岁老妪下至五岁小儿都有所耳闻。

　　刚把此事上报后，他派了军队前去镇压，甚至把领头的暴民押送到皇城当众烧死，着实叫人唏嘘。

　　可这些事发生没多久就没人谈论了。

　　那时的帝国丑事太多，人的记忆和情感也是随时更新的，事不关己总难做到刻骨铭心。

　　等到了假期的前夜，他们谈论的便已经雷森公爵的二婚了。

　　起先，我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彼时已经和伊过了日常平淡的两个月。

　　伊和我开始习惯了与彼此相处的日子。

　　早上的时候我八点去学院，在此前帮伊穿戴好，给他准备好早餐。中午十二点左右的时候回家，和伊吃好午饭，简单午睡一下，下午再去一趟学院。到了傍晚的时候回来，拿着语法书教伊一些简单的语言。

　　只是我一直担心伊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周围的人家里有与他同龄的孩子，但是伊不大愿意和他们一起玩，他性格喜静，总是爱一个人待着。

　　我便时常去外面带一些颜料和画布让伊打发时间。

　　伊很聪明，就算没有老师指导，他画的也很不错。

　　我不懂得欣赏艺术，但是伊画的我都很喜欢。

　　有的时候我还会带一些有着简单数学书和插画的书回来，伊很喜欢看书，我为此也感到十分开心。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只要他平安喜乐，我也觉得满足了。

　　――

　　月末的时候学校准备放假事宜，学院要求学生出去历练，假期作业便是去各大公会领取任务，并拿到三枚猎人徽章――完成一个任务便可得到一个徽章。

　　我也想带着伊四处游玩一下，便接了一个风景不错的小镇任务，但在此前，我收到了来自伯爵家族的信。

　　那边每一个月都会给我寄来一封信，信上没有什么内容，一般都只带着一笔还算富足的钱。但在五月份的时候，信上多了几句话。

　　大意是伯爵叫我回家去收拾行李，但话中又透出我可回可不回的意思。这信大概是伯爵夫人写的，毕竟伯爵可从来不管他的几个子女，这么想来，伯爵夫人确实称职。

　　可即使如此，她能记得我这个私生子确实叫我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她要是不送来这封信，我也是打算回去的。

　　我回信告诉她，伊是我一位无父无母同学的弟弟，同学受伤无法照料他，叫我照看一些日子，待我回去后要与我一起同住。

　　伯爵夫人没有再回信了，这算是默许，毕竟对她来说这只是件无足挂齿的小事而已。

　　这些年来她一直对我还算和蔼，大概是因为比起别的私生子，我安分得有些过头了。但这也只是表面上的和善，她对我并不信任，也时时防范。

　　我带伊回来的时候，她悄悄打量了伊好几眼，似乎在确认他是否为某一位权贵的孩子，结果让她松了一口气――上层贵族们没有一个与东方人沾亲带故。

　　伊一直是个安静的人，牵着我的手没怎么开口，见到别人便礼貌问好，他还得到了伯爵一位女儿，也便是我名义上长姐的赞赏。（艾雅.查尔斯，她如今是哈顿公爵的夫人。）

　　“你哪捎来的小家伙，长得真是可爱。”艾雅拦在我的前面如是说，半蹲下身子打量伊。

　　“你看这眼睛，像极了我喜爱的那颗黑曜石，太漂亮了。”艾雅摸了一把伊的头，语气促狭道，“嘿，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伊。”年幼的孩子念得最熟悉的只有自己的名字。

　　“伊？这名字简单又好记，我叫艾雅，是路西的姐姐。”

　　“艾雅小姐，你好。”伊言语中有生涩的停顿，他不懂平民对待贵族该有怎样一套繁复的敬语，只是遵循着印象里最基本的礼节。

　　艾雅一顿，笑得花枝乱颤起来。

　　“真是个宝贝。”她拍拍我的肩膀，开玩笑道，“不如你让给我？我会好好对他的。”

　　“不行。”我笑着摇摇头，“都说是宝贝了。”

　　艾雅“嚯呀”了一声：“真是会疼人呢……哈，你看这小家伙被你养的多好。”

　　我不置可否，垂头便看见伊的耳朵红的滴血，整个身体都快要藏进我身后的影子中了。

　　想起书上说东方人的内敛含蓄，我的心脏仿佛又被轻轻一击，跳得杂乱无序。

　　“好了，不要逗他了，我先带他回房了。”我说。

　　艾雅摆摆手：“晚上可以带他来主桌上吃饭。”

　　艾雅是伯爵夫人的亲生子，她说的话也代表了伯爵夫人的意思。

　　“好。”

　　这表明了伯爵夫人很欢迎伊，我心下也安心了不少。

　　在房间里简单放下行李后，我带着伊四处溜达了一圈。

　　看见新的环境，伊感到新奇，处处都停留了不少时间，等兜完半个庄园，也差不多到晚饭的时间了。

　　吃过晚饭后，我点着油灯带着伊继续学罗卡丽语。

　　昏暗的煤油灯下，伊的脸庞显得更加柔和，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印着斑驳的光点，叫我忍不住出神。

　　“路西――”伊第三次拽住了我的袖子，我终于从那迷幻似的恍惚中回神了，大梦初醒般问：“怎么了？”

　　“这个，读什么？”他手指指着书上一个单词。

　　我下意识开口，念了个晦涩的发音。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

　　“钟情，喜爱，喜欢的意思。”

　　“喜欢……钟情？”

　　“那是什么？”伊有一些茫然。

　　“就是……”我有点卡壳了，我也说不明白这个单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能尽量去解释。

　　“就是……如果你喜欢某件事物，你看到他就会感到开心愉悦，心情会十分的好。”

　　伊抬头专注的看着我，我顿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或许有什么东西就在此时的间隙落入了土中，在往后的日子里将要肆意疯长。

　　我开玩笑道：“比如……我喜欢你。（罗卡丽语）”

　　伊怔怔地看着我。

　　我摸了摸眼角，用了个更贴切的例子：“比如你很喜欢绘画。”

　　伊似懂非懂地点头。

　　到了差不多十点左右的时间学习任务结束，我熄了油灯，带着伊上床睡觉。

　　夜晚的庄园很静谧，房间里飘着淡淡白玫瑰的熏香。

　　少时的我生活尚且富足，却总陷入对未来的迷惘之中。虽想着要和伊往后继续过着平凡安定的日子，但如何去实现又成了我面临的一大难题。

　　在这样的夜里，我思绪仿佛是沉浮在空中的一团线，风一吹就飘飘荡荡地纠缠纷飞，似梦非梦。

　　我在骑士学院就读，毕业之后多半是以骑士封位，这个爵位对我这样的贵族私生子刚刚好，不逾矩也不丢脸。

　　可是如此我便要直面帝国的各种霍乱了，或许威廉大帝看在伯爵的面子上会把我调到皇宫里去……可谁又能说待在昏君身边不是个更危险的选择呢？

　　我思考着，然后睡着，之后便在老房子的草席上睁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