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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杀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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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就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
方慈按着林希和林望,让他们脑袋抵着脑袋,自己也轻轻靠了上去,苍白的薄唇微微扬起。
林望一如既往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林希,脸上挂着和方慈一样的笑,方慈闭眼感受两个孩子的温度,林希则看地,她听不懂。
从两个孩子三岁开始,方慈不出门了,常常躺在床上。
一直到孩子四岁的时候,方慈都没有再出过门。
不明原因,林希觉得胸口不舒服,有一股气堵着想要发泄,于是她在临睡前突然起身,站在方慈所在卧室的房顶,重重跃下,把屋顶砸了个洞。
彼时正是冬天,冷风从屋顶灌入房间,盖着被子的方慈打了个寒颤,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林希站在自己床前。
她勉强笑了笑,只觉得眼前的孩子漂亮。
“林希,妈妈觉得有点冷。”方慈面色如纸,声音几不可闻。
烟尘从窟窿窜进来,把原本明亮的房间变得灰暗。
林希静静看着方慈良久,唇畔张张合合,终开口道:“妈妈,你是不是要死了?”
方慈用力睁眼,想仔细看看林希,却看不清,烟尘越来越重。
“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咳咳。”她孜孜不倦地想要教导这个孩子,“林希,你要记得,林望是你的家人,你要带着他一起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林希歪了歪脑袋,像一只懵懂的幼兽,眸中还没生出名为“自我”的意志。
“林希?林希!”
从床上起来没看到林希,林望四处喊叫。
林希的眉头随着喊声颤动,连带着眼珠也不受控地往声音来处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走不动路,似乎必须完成什么事。
她的身体像是被某种力量牵扯着,只允许她往前走一步,靠近方慈,嘴巴开合:“你痛苦吗?”
“咳咳咳咳咳——”
回答她的是无尽的咳嗽。
房门被推开,林望迅速抓住林希的手。
“林希!”
不大的声音震碎了莫名的牵扯,身体的控制权回归。
林望浑身一抖,看向冷风来处,“好冷啊。”
“屋顶破了,我去修。”林希牵着林望离开,临走前回望咳嗽的方慈。
方慈冲着林希露出一个温柔慈爱的笑容,嘴巴却无力张开,只能在心里由衷地祈祷:希望你们以后能平安喜乐。
林希很快用木板把屋顶重新封好,还从住宅区外围捡了一块大石头回来,因为天上掉下来一块大石头砸穿房顶很正常,每年都会有人被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砸死,她见到过很多次。
第二天一早,她和林望一起照旧给妈妈端来早饭。
卧室内,方慈紧紧抓着被子,缩成一团。
“妈妈?”林望喊。
林希一言不发地盯着方慈毫无血色的脸,林望跑出去喊了奶奶进来。
听爷爷奶奶的指挥,林希和林望用木板抬着沉睡的方慈,把她放在高于地面的木柴之上。
烈火熊熊燃烧,人们都带着呼吸面罩,只有微微颤动的肩膀在表达哀痛。
林望感觉到过于灼热,拉着林希的手往后退。
林望:“我们以后还要给妈妈送饭吗?”
爷爷叹气道:“不用了,你们要记得,火焰也能杀死你们。”
“死了就不会被林希扔出去了吗?”林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焰,忽然就往前走了一步。
一向面无表情的林希感到额角传来阵痛,逐渐蔓延至胸口,连指间都开始发抖。
爷爷一怔,奶奶蹲下身抚摸林望的脑袋,“记得妈妈单独和望仔说过什么吗?”
望仔?
林希不知道林望还有这样一个昵称。
“不要让林希做坏事,你要抱住她,要时刻牵着她的手。”
“你们是一家人,林希是林望的姐姐,平常不能喊姐姐,但她是你的姐姐,她是爱你的,永远爱你。”
林望木讷地想起方慈的话,却没有说出口,因为这些话都是在林希欺负他时,方慈悄悄说的,一遍又一遍。
悄悄说的,大概就不能让别人知道吧。
“林希虽然看起来比林望厉害,但是她胸口很空,她需要你,永远需要你。”
“永远说的是时间,是无限长的时间。”
“你要在无限长的时间里,陪伴林希。”
这些文字像是一句句无形的咒语,在方慈活着的这些年,只要单独见到林望,就会和他说类似的话。
“对了,林希不喜欢湿的,所以你每次被她欺负的时候,都要跑回去安静地蹭她一身,这样就是欺负回去了。”
他试过,在被丢到围墙上后,等身体痊愈流着泪奔向林希,用力抱住林希,把眼泪都蹭在林希的脸颊和脖颈,甚至抓她手擦自己的脸。
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林希揍得他站不起来,但他顽强地痊愈后继续这么做,周而复始。
林希或许是累了,终于让他蹭了她一身,他亲眼看到她紧紧皱起的眉毛,瞳孔里涌动着什么,然后蓄满眼眶,从脸颊流下来。
就这么一次接着一次,后来没有东西流下来,她只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很久。
他也不说话,就蹭,蹭完了盯着她。
就是从那天开始,她欺负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他知道这个办法有用,就默默记下了方慈对他单独说的每一句话,而且他的脑子转得很快,不仅会学习,更会思考。
“记得。”林望回答,手攥紧了林希。
林希脑袋没动,注意力全都移到自己手部传来的触感,身上的阵痛全部消失。
后来进行的短暂仪式,奶奶称其为“葬礼”。
林希知道林望之外的所有人都想象过这一天,因为所有人的记忆里,方慈常常盯着冒出滚滚黑烟的陨石方向出神,嘴里呢喃着:“听说那里的温度,有时候能瞬间让一个人消失。”
方慈每天六点左右起床,每天都想走近陨石,被陨石散发的灼热气流烫死。
所以每天爷爷奶奶五点就要起来,用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拦住方慈,比如缝衣服,洗衣服,做饭,洗头等等。
方慈很容易被拦下来。
就在捡到孩子的当天上午,所有工作取消,陨石爆发了一股热流,不能靠近工作。
那天方慈起得特别早,没有给机会让自己被拦下来。
如果方慈那天没遇到他们,就会靠近陨石被热流杀死。
因为这两个孩子,方慈斗志昂扬,满面幸福地多活了几年,虽然这几年嘴巴和身体都有些累。
晚上,林希再一次跃上屋顶,林望跟了过去,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林希,我们要睡觉了。”他说。
“昨天这个洞是我砸的,不是大石头,你知道。”她看着那个自己填补的屋顶,“是我杀了方慈,我,杀了,她。”
产生这个认知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闪回过无数个画面,但这些画面她一个也看不清,能看清的,只有诞生于世的这些年。
记忆开始于四年十个月前——
陨石浩劫后70年3月29日,晚上十一点十二分。
位于云层之上的悬浮堡垒“天堂”中,医生正在全力抢救一个女人,她的四肢纤细,面颊消瘦凹陷,但肚子高高隆起,像是被塞进了一颗巨大的肉球。
锋利的手术刀切开皮肉,她诞下了两个闭着眼睛的婴儿,一男一女,没有呼吸,周身苍白如纸。
婴儿被平放在透明的舱室内,医护人员全部退后,口罩里传出细微的声音。
“1,2,3,4......”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惊得众人纷纷回头,仪器屏幕上的数据昭示着这位母亲的死里逃生。
但医护人员没有一道目光看向这个女人,视线紧紧锁定在两个婴儿身上。
随着那一声咳嗽,这对孩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色,胸口缓慢起伏,似乎能看到心脏正在努力将血液输送至身体的每一处。
“......8,9——”
女婴睁开了眼睛,异色瞳孔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左眸深紫,右眸赤红,一明一暗,另众人屏住了呼吸。
“哇——”
清亮的啼哭声震得所用人停止了计数,男婴也睁开了眼睛,他也是异瞳,只是颜色极浅,左眼浅紫,右眼浅蓝。
男婴张着嘴巴大声哭泣,眼睛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女婴身上,他缓慢的移动身体侧躺过来,盯着女婴。
四只眼睛的颜色各不相同!?
手术室内落针可闻,随着女婴每一次移动视线,众人的汗水急速落下,不约而同地,他们以极慢极轻的动作向门口处移动。
哭声越来越大,女婴似是才注意到身边的声音,她慢慢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他,男婴的哭泣声瞬时消失,只是眼泪还在徐徐落下。
男婴伸手过去抓住了女婴的手,两只手一起握着她的一只手,泪水才终于停下。
女婴的注意力全部聚集在那双包裹住自己手的手上。
“我的,我的孩子......”病床上的母亲发出微弱的声音。
男婴安然闭上双眼,女婴再一次转动脑袋,寻找声音的来处,很快,视线锁定在母亲的方向。
为首的医生掩下眸底惊愕,厉声道:“杀了他们。”
“......好,好的。”
3月30日凌晨一点。
空中堡垒将清理好的垃圾尽数推离,即从高空落下。
污浊杂乱的废弃物之中,有一对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