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以吻封缄》北辰暮

5、第 5 章

　　“采访结束了吗？”
　　“谢谢你的合作，英二。但我并不打算写这篇报道。你的故事会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观月初郑重地说。
　　“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可以相信的人。”
　　“所以才对我说了这些吗？”
　　菊丸英二笑着默认了。
　　“谢谢你的信任，英二。”
　　“我也很谢谢你，让我在生命的最后，还能认识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小初，你还会来看我吗？”
　　“我会的。”观月初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他必须马上出去，否则他便会在病人面前哭出来。

　　观月初没有直接回报社，而是开车到了河边，掏出口袋里早已准备好的，录下了那天下午全部对话的第二支录音笔，用力丢进了河里。
　　望着河面上那稍纵即逝的小小涟漪，他心里突然感到无比平静，仿佛在丢掉录音笔的同时，也丢掉了心里多年来很多难言的沉重。

　　“这稿件完全不像是你的风格啊，没办法吸引目光的，观月，你应该清楚。”上司狠狠地将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拍。
　　“我本来也没想写这篇报道，因为我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号称没有采访不了的人的观月初，也会吃亏吗？”上司冷笑道。
　　“我收回那句狂妄的话。”观月初不耐烦地说。
　　“菊丸英二是那么难缠的人？”上司依然不放弃地追问。
　　“不，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特别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将头深深垂下去，对病房内那个人表达着自己独特的敬意。

　　菊丸英二的告别演出顺利地落幕了，谢幕的时候，英二站在台上，对着观众鞠躬，场下掌声如潮。
　　突然他眼睛里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对着观众席的一个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观月初知道，他一定是看见了他心中最挂念的那个人。
　　不二周助。

　　观月初真正地见到不二周助，是在半年后。
　　那天裕太一脸兴奋地说他哥哥从国外回来了，那个前途无限的科学家，也许可以作为采访对象。
　　“我哥虽然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啊，这次要不是因为我，他是肯定不会接受采访的。所以这是独家哦，独家。”

　　“不二周助？”观月初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愣。
　　是那个人吗？早该想到他跟裕太应该会有关系的，不二毕竟是个很少见的姓。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
　　“我也去吧。”观月初接过裕太手里的资料。
　　“可是……前辈你不是说过再也不作采访了吗？”
　　观月初已经不再作人物访问，而是作为一个自由撰稿人，到处旅行。虽然同事都觉得观月初放弃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很令人意外，不过他的新专栏也很受欢迎，观月初也时常回杂志社帮忙。
　　“我不是去采访，只是顺便想去见见这个人。”

　　“刚下飞机就让不二先生接受访问，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不要紧，我也只有今天才有空。倒是我因为刚才先去办了点私事，耽搁了一下，久等了。”

　　不二周助果然如英二描述般，是个有着温柔笑容的人，完美而光芒四射。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挑不出一点毛病。这样的人，却让观月初隐隐觉得不安。
　　这个人，有真实的感情存在吗？

　　他突然有些理解英二对他说过的话。

　　“周助其实并不快乐。因为他太聪明，什么都来得太容易。他身边的人，又都对他寄予着那么高的期望。他是个温柔的人，不愿看别人失望，所以很多时候都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却不能表现不喜欢，只能在别人的期待中这样一直走下去。到最后，也就慢慢地习惯了这样的面具，娶妻生子，功成名就，过着别人眼中完美的人生。”
　　“他的人生，不是自己选择的，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所以我不能去打扰他。本来就没有选择的人生，和有了选择却无法做出选择的人生，究竟哪一个更痛苦？”

　　采访结束后，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观月初突然说：“不二先生，我送你回去吧。”
　　“你是……观月初？”
　　“是，不二先生认得我，真是荣幸。”

　　车上的两个人一直沉默不语，最后还是不二先开口：“观月，很意外，你跟我想象中不一样。”
　　你倒是跟我想象中一样呢。观月在心里喃喃地说，不过嘴上却回答道：“是吗？不二先生一定以为我是个……呃，卑鄙小人吧，而且还想把你心疼的弟弟带坏。”

　　“观月，你很有意思呢。难怪裕太那么尊重你。”不二又问道：“听说你采访过菊丸英二？”
　　观月初点点头，“是听裕太说的吧，这事情外人都不知道的。但是……我并没有写任何东西。”
　　“英二他……有对你说过什么关于他自己的事吗？”
　　“我……”观月初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不二周助笑了：“不要介意，我随便问问。英二是我重要的朋友。”

　　“不二先生，你这么晚回去，妻子不会着急吗？”
　　“没关系的，我一个人住。”
　　“咦？不二先生这么优秀的人，应该有很多爱慕者吧。”
　　“也许吧。”不二周助淡淡地说：“不过我有着自己喜欢的人。”
　　“哦？”
　　观月那一刹那有些失神，他隐隐约约预感到了什么，但又无法擅自地揣测。
　　“他并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那个傻瓜……我们初中同学三年，每次分班前，我都悄悄去找老师协商，就为了跟他在一起。我骗他说这是因为我们有缘分啊，他居然还真的信了。”
　　似乎是想起了英二当时的表情，不二低声笑起来，那是观月第一次看到不二带着感情的笑。
　　“不知道我小时候送给他的那只玩具熊大五郎，现在是不是还陪着他呢。”
　　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观月看似随意地问道：“为什么不说呢？”
　　“我并不害怕放弃那所谓完美的外壳，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就害了他。他是那么单纯的人，应该有无忧无虑的人生，不应该被世俗的眼光所侵扰。那些压力，不该让他来承受。因为这是，不被世人所祝福的感情，观月，你懂吗？”

　　握着方向盘的观月初沉默了。
　　整个故事终于完整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他知道，这两个人是相爱着的，而且爱得太深太真诚。
　　只要他们中间有一方能稍微任性一点，强势一点，不计后果不计代价一点，结果也许不会是这样。但他们彼此都太了解，太相互尊重，太为对方考虑。
　　命运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让他们的爱情从来没有开始过，也让他们的爱情一直持续着。
　　这究竟该说是他们的不幸或是幸运。

　　“不二先生，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嗯，我到了，谢谢你送我。”
　　“不二先生……”
　　“嗯？”
　　“不，没什么……我……该走了。”
　　观月终于还是没有将心里的那个秘密说出来。
　　他相信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英二从来没有埋怨过，从来没有后悔过，他心中只有对这个世界的感激，对不二的祝福。不二也只是选择默默地独自承受这一切，然后，在寂寞中用全部的生命来怀念他。

　　爱到极致时，心中只有对方，没有自己。不如就让这个美丽的梦一直做下去。让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都得到幸福。

　　观月初一转方向盘，驶向郊区的一片墓地。

　　英二是在一个月前的一天凌晨毫无预兆地突然去世的，那时候没有人在他身边。
　　当第二天的朝阳升起时，走进病房的人们看到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嘴角带着笑，臂弯里环着他心爱的大五郎，却再也不会醒来了。

　　英二的墓碑，常常会有歌迷来清扫和送花，往往都是英二最喜爱的白色山茶花。那天观月初却看见了一抹美丽的红色，在一片白花的海洋中格外醒目。

　　看着在初秋的夜风中微微颤动的红玫瑰花瓣，观月突然想起英二曾给他念过的一首诗，据英二说，是来自一个美丽而纯净的地方的优美诗篇。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