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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贰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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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一九四三•滇西
时间在战火里如此漫长,像是过了许多年。区区一年却长得令人不堪忍受。
印缅受训出来即被分配到战场。
很多年以后伍六一记得缅北滇西的月亮,很像昭南,却没有那样的温柔,月光第一次让他觉得粗砺,是因为心灵无法弥补的空虚和渴望。
而史今,在多方查探之后了解到了一个人。史今北上去拜会了父亲,而后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想要的工作。作为那名曾是父亲好友的长官,不日就调任昆明,史今随行。
……
伍六一靠在战壕里。他的步枪跟他以同样的姿势靠着。
这里离滇西很远,但是土壤的味道相差无几。
颜色如滇西土壤深红,却给人一种不自然的感觉,仿佛觉得是给血水泡的。
河流散发着潮湿的腥气,紧挨着伍六一钢盔的地方有一截腐烂的草根或者其他的什么,持续不断地蹂躏着他的嗅觉。也没想过挪挪。
暴雨季节里难得的晴朗。有星星。跟昭南相差无几的星星。最近很怀旧。
枪口朝上,枪身正准备着在接下来的一夜里承受细密的露水,催命似的生怕不锈。
伍六一见不惯枪杆子这么文文静静地搁着,伸手握住了它,拉过来抱在怀里。暂时用它不着。而后拉下了钢盔帽檐,准备迷一会儿。
可是没过多久身上就窸窸窣窣的有什么东西来翻,睁开眼透过盔沿,瞧见一只手在翻自己的衣袋。
鱼龙混杂。并非都是本本分分的大学生,全国哪儿的都有,唯一的相同点是都是新兵。带他们的那老排长前些天给日本人一炮轰死了,伍六一这副的正待扶正。也算乱翻的此人胆大包天。
伍六一在酝酿着。
对方正好翻出一包烟来。
狠狠一脚。把对方差点踹出壕沟——“老子还没死呢。”伍六一嘶嘶地咬着牙说。
敢翻他包的那小子缓了半天,才痛苦地呻吟着说,“……爷您既没死您出个动静哪——”
“我出动静干什么,这几天没鬼子,脚痒得很,不踹白不踹。”伍六一悠悠地说。
偷烟的一瘸一拐要溜。
“回来!”伍六一一声暴喝。
于是对方跌死碰活地把那包烟双手奉回来。
伍六一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忽地有些火,“还有呢?”
那人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说,“没……没有了。”
伍六一正了正钢盔,好好看着他。
接下来那人抖抖索索摸出一支钢笔。
伍六一一把拿过。把那包烟也打落在地,对方捡了又要还给自己——
“赏你了赏你了,滚。”伍六一不耐烦。
月光里笔尖晃花了伍六一的眼睛。
那支笔至今还如此锃亮的唯一缘故,是每日里被人不厌其烦地擦过。
想来也是可惜可笑可叹,这莫名其妙的钢笔一支,竟是唯一的留念。
下次要向他多讨些东西来。
否则要是自己不小心交代了或者他不小心交代了,就只能跟一支傻乎乎的笔相守一生了。
真可怕。
伍六一失笑,小心地将它装回了军装上衣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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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后,时间来到了一九四四。
很快会有人把他转移往最近的城市。那里有吗啡,有强效消炎药,有医生和手术室,干净的绷带,以及可以完全放松躺下来的病床。
这里还很不安全。那床军被盖到身上的时候他有一种被当作死尸的感觉。不远处热闹的炮火,不间断地把尘土喷射进空气,干燥而粗砺的味道到现在为止仍弥漫在这个年轻人的口鼻。
战争从头到尾都像是祭奠,越来越多的人死去以期停止这一场被糅合进仇恨、梦想、绝望以及过剩的热情、还有敌人无耻的践踏和掠夺的,疯狂斗殴。
有人抬着他的担架在奔跑。他迷迷糊糊觉得颠簸到作呕,又因为被人抬着而觉得心下不大舒坦。
不久以后,他会升任中尉,甚至上尉。作为同期印缅受训的青年军中加入远征军后最出色的战士之一,在腊戌被安排掩护杜聿明座驾而被流弹击中左腿,这个年轻人不知是不幸还是幸运。由此最高长官开恩,他将作为伤员中少数的一部分被送到军部医院再转昆明医治。
他将在伤愈后的三个月内转到李弥部下。他也将因此而躲过后来缅北野人山的蹂躏,他的曾经的同校同学或者同期学员,在野人山残酷的一役之后所剩无几。他将回到昆明,并在两年之内受李弥部的派遣担任昆明守备军团的少校营长。他捡了一条命逃过野人山却最终也躲不过另一片缅北热带险恶丛林的追杀,并且将在那里失去他的一切。可是他最终会活下来,并在缅甸的密□□,终老。
一个平凡战士或一个平凡人的一生。
但现在这个年轻人还躺在担架里,担架搭载在一辆军车上,士兵和护士们在周围走动,司机在与一名军官攀谈,。一片安稳,远处炮声似乎消停了片刻。
而后一辆军用吉普来过,年轻的通讯员带着一个硕大的挎包,到军官旁边敬礼,而后将一沓信件递交过去。
躺在担架上的他听见身边人的脚步。
似乎在问他什么。
他睁开眼,意识迷蒙地对来人问话点头或摇头。
而后几封信被那人拿了出来,说了什么,又收了回去。
年轻士兵伤势并不算太重,他只是太累了。但他的手微抬了抬,向那边伸过去。
如他所愿,那几封信被放到他的手中。
握着信封的手指紧了紧。两年以来,从无半点家人朋友爱人的音讯,原以为若就此死了也无人知晓。
年轻的士兵疲惫而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他以为这一切快结束了。
可他心里仍发疯似的想着要把某一个不知姓名的、曾一度交手的、并让他们的教官肠子流了遍地的日本炮手千刀万剐——后来他的同伙顺带还送了一枚爆速飞行的弹片让他瞬间失去了直觉躺到现在。
他还有仇恨。
而他家里还有最疼他的母亲和舅舅,还加上一个他视为姐姐的带他长大的女人。他的家人在中国南部的某一座小城,那里盛产一种花朵。他的家人正在热切而揪心地等着他回去。
他还有责任还有依赖。
与此同时他还有一个不能忘却的情人,那个温柔到笨拙的家伙给他的爱情,想起来都觉奢侈到让他不安。
所以他还有所痛有所爱。
他名字叫伍六一。今年二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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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没有想象中多,漫长的两年被压缩到一沓纸里。囊括所有牵挂和琐事。被前期封闭式训练和后来的战争排斥的人世,以陈旧的纸张与墨迹的形式,重新被带回伍六一的眼前。
展开是母亲的字迹,娟秀而生动。无非是记挂着儿子到了哪里,却也心照不宣地从不提让他回信。几封里又有舅舅写的,或者提及伍六一的某某同学结婚了;或者提及凝溪,说她还好,很想她的少爷;或者提及某亲戚的女儿刚刚上了国中;或者提及家里移来了一棵野生的金缅桂,可是味道比起寻常的太横,又给弄了出去,不知所终。
这样,家乡似是平静安好的。
躲在中国西南群山怀抱之间的那座小城,没有战火和动荡,没有家破和人亡,没有生离和死别。很多时候伍六一想它想得发疯,那地方美好得让他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
有两封信被留到了最后。
邮戳上显示时间相隔一年。信是被拆封过的,上级丝毫没有掩藏痕迹,由那封口大喇喇地咧着。字迹很好看——在伍六一眼里怎么样都是好看的——信纸给揉得要碎了,可还能看清。
先前总也只能在作业本上看见的,红笔批下的修改意见。除此之外再没有见过其他的,他给他写的东西。
“六一见字如晤……”
读了六个字就失笑。
信里是一点也不逊色于自家母亲和舅舅的絮叨——至多是作为一名国文教师略胜文采的絮叨。也不提甚么想念的话。伍六一看得一度很想扔了,可又舍不得,硬着头皮看下去。
然后在信的最后提到说,熙兰怀孕了,一家子很高兴。
伍六一第一反应是没有反应。抓着那张傻乎乎的纸,在病床上发愣。
很快觉得自己比那张纸还傻。目光机械地一直看到落款和日期。
又把最近的那封信拿出来。
然后得知孩子已经生了。寄信出来的时候女婴刚刚满月。名叫文婧。
落款仍旧是那两个字。那两个他十六岁的时候在心中悄悄默念的字,十七岁的时候写了一试卷都是的字,十八岁的时候叫着那个名字海誓山盟,二十岁在学校的图书馆摩挲着思念汹涌如潮,二十岁,二十一岁。一直到二十二岁的现在给小日本打穿了一条腿。
史今。
伍六一坐在病床上,脑袋往后一靠,抖着那两张纸,蒙到脸上。
你怎么能这么玩我。
伍六一愣是被那两张纸气了小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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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部医院永远都人流如织。
当然了军官病房和普通的伤员病房是不同意义上的人流如织。军官们拥有生机盎然的送礼者,伤员们则是一拨又一拨死气沉沉的呻吟。
伍六一所在的地方典型的高不成低不就,不过他很愿意相信自己能够活下来。
“中尉,感觉怎么样?”把那边的军官留给手底下的护士料理,女军医一手揣着白大褂的兜,另一手取过伍六一递给他的温度计。她还年轻,但是一副很受历练的样子。
“就那样。”伍六一语气不善。片刻觉得自己犯不着得罪人,“还行吧,谢谢。这……什么时候能好?”最后这句回回问,搞得语气都有点苍白。
“……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女军医记录了些什么,甩了甩温度计,“肖医生今儿来换过药吗?”
伍六一点点头。“……我们想什么?”靠在病床上。
“有劲使不出来呗。普通的士兵也罢了,十个有七八个想着回家;但凡有一官半职的,躺这儿出不去都是你这表情。恨不得立刻杀出去。”她笑了。
伍六一看着白色的床单,上面印有医院所属部队的标识,它白得有点杀气腾腾,“谁不想回家。不是说我愿意杀出去,我就不想着回家呀。”他抬头说,看着对面墙上剥落的石灰,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愣了一下。
“下午可能有人来看你。”女医生临走之前这么说。
伍六一没说什么。
那女孩子真的还年轻,刚刚就觉得自己面子上下不来,不过还是很友好地微笑着,“军部来的,也许是嘉奖吧,中尉,你的伤就快好了。希望——”顿住。她不知道说“希望你快些回到战场”还是“希望你能早些回家”,好像都能说又好像都不该说。
“知道了,谢谢。”伍六一转过脸第一次看着她。
她和善地点点头,有点生怕得罪他的意思。
这个年轻人并不在乎嘉奖。他所想的有两件事,他想回家,但同时发疯一样地想回到当初那个死也不愿意再踏足的流弹乱窜的地方。他想见到自己家人的同时还在想着要雪恨。
很多时候战争是由零碎的复仇与被复仇组成的。
他无法忘记那一大片一大片不知是谁的血液,第一次喷到脸上时几乎立刻就傻了,横冲直撞的血腥气促使着他开始了避无可避的还击,后座力震得他踉跄,可怖而疯狂。
原以为通过杀戮可以缓解仇恨,可是对方不是傻子,杀了一个,成百上千的鬼子都会不要命地向你碾过来,即便你活下来了又会有很多人死,周而复始。
那感受太过糟糕,甚于他那惨败的爱情。
如那位到现在伍六一还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女医生所说,军部的人下午就到了。伍六一连同其余十数位彼时一起被杜聿明关注的尉级军官,受到了嘉奖。他们几个伤轻的被分别扶着站了起来,别手别脚地敬礼宣誓。并且被告知将在不久之后转院昆明或者重庆,重新分派到各部队——原部队打得散得差不多了。
死了很多人,然后死剩下的领奖章。永远如此。
但是伍六一在那行人里看到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的人。
也绝对想不到会这样遇见。
吓得够呛。
伍六一一直这么直眉瞪眼看着。完全跟上次西南联大礼堂的相遇一模一样的神情。周围人都在注意他们。想装不认识都不行。
故意为之。
“……我能留下来一会儿么,吴长官?”那人最后终于说。
“嗯?”询问地望过来。
“这位是我从前的学生,想聊聊。”温言笑着。
“哎?没听说啊,你看着这么年轻。”吴长官表示惊讶——实际上这厮很可能看过所有手底下人的档案。
——本来就年轻,什么叫看着。
伍六一这么想着,苦笑了一下,感觉有点儿凄惶。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当时在战壕里望着那支傻乎乎的钢笔的时候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也不会见到任何一个——包括面前此人在内——想见的人。
他还是小心地抬头,拄在床边,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穿着军装,笔挺笔挺的,虽然瘦削,却也显得颀长,军衔竟比自己要高。侧脸……
伍六一命令自己停止。
那两封信的帐还没算清呢。
挣扎着有点儿凄惨地扶着床坐了下来,龇牙咧嘴。
“没有没有……都是国中时候的事儿了。”那人笑着。
那长官转向伍六一,“对了你是叫,伍……伍什么?”完全记不清。
“回长官,属下伍六一。”伍六一连忙又要站起来。
“你坐你坐……那你们聊吧。”吴长官和颜悦色的。
客套了几句,当官的就走了。
病房里剩下四个人。还有伤重的徐少尉包括嘉奖时都奄奄一息躺着。他的那刚刚赶来的年轻妻子,面容苍白,静静坐着,两口子不时地低声说几句什么。
“躺下吧。”他转过身来对伍六一说的第一句话,很温柔。
伍六一简单地呆了一下,然后由那人扶着自己躺上床。牵动伤口,只好持续不断地接着龇牙咧嘴。
伍六一沉默地躺着,看着史今,抿了几次嘴唇,没有开口。
史今看着他,笑了一下,“那么恨我呢?搁别人早吓跑了就你那眼神。”史今说——他试图轻松些,可显得勉强。
伍六一转开了眼。
史今看出他的冷淡,也没有办法,只在床边坐下。寥寥地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转眼看见那边徐少尉的妻子在细心地削着一个水果,史今就有点不安,看看周围也没有水果的踪影,于是就拿了水杯倒水。倒完了才转过脸问伍六一,“你喝水吗?”
“不喝。”伍六一倒是干脆。
史今只得把杯子放下。
徐少尉的妻子将水果切成小块,喂给丈夫。很沉默的,让人觉得连看着都是打扰。
好半天,女人站起身来把帘子给拉上了。史今没趣地转回头来。
“你想吃什么?”史今问。
“……不想。这几天老躺着,没事儿就吃,差点撑死。”伍六一面无表情地说。
“那——”那边的家伙还不甘。
伍六一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一心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的人。“信我收着了。”
“嗯。”
半晌。
伍六一沉默地握住史今放在被角的手。
徐少尉两口子絮絮说着什么,听不清。
“我以为你会跳起来骂人。”史今苦笑。
“学生怎么敢。”伍六一紧了紧他的手指,第一次望向史今的眼睛,“文婧长得像谁啊。”
史今低头看他们交握的手,沉着声音,“她妈。……像她妈。”
“哦。”伍六一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你——”
“不是。”史今立刻说。
伍六一略显诧异地望过来。
史今摇了摇头。很是坚定。
伍六一皱了眉,眯着眼睛难以置信。
史今要抽出他握着的手。
伍六一不放。
史今再用力挣脱。
伍六一一个大力就把他拉得差点摔到自己身上。
史今还要再挣。
伍六一腾出另外一只手将他勒了过来。
与此同时史今怒气冲冲地钳上了他脖子。
“你要杀人啊?”史今咬牙。
“……现在谁更像杀人?”伍六一透不过气。
史今松了手。然后躺着的伤员一得空隙,就一把拉他下来。猝不及防。
就这么让这鲁莽的家伙不分轻重地胡乱吻住了。
伍六一想这一刻想了整两年。
触感从柔软而干燥的嘴唇,直到湿润的,舌尖汲取到的甘美。让他简直有种意欲老泪纵横的感觉。睁了下眼睛又赶快闭上,但是还是瞧见史今近在咫尺的用心的脸庞,伍六一忽地觉得难以呼吸。
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疯狂的时候忽地觉得有点头昏,这才隐隐觉得对方正在吸走自己肺里的空气。可是伍六一不肯不愿推开那个要人命的家伙,他宁愿这样窒息而亡。有伤在身也敌不过面前天大的诱惑。然而到后来伍六一晕晕地觉得不是自己要吞了史今,而是史今那猛人要把自己给活吞下。伍六一差点死过去,忙不迭推开史今,喘得一塌糊涂,“你……你怎么猛成这样?”摸着嘴唇,吃力地笑出来。“想死我了是不是。想我死是不是。”心里其实欢喜得飞上了天去。
史今给推开了,一时也有些怔怔地难以相信,免不了又笑又喘,“大概是吧。”
然后不知怎么的又亲到一起去了。啊窗外昆明天空实在是无比晴朗的。
“……不行不行这里到处都是人。”还是史今推开了伍六一。
“你怕什么,你听隔壁,跟咱干一样的事儿。”伍六一大言不惭,拽着史今不放。
史今和伍六一果真静下来听了一下,只觉得耳热。
“……你说,姓徐的他媳妇这次来,就是索他的命的吧。伤成这样了都。”伍六一有点给吓着,压低声音说。
史今则有点尴尬,“瞎猜什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
“就是啊,怎么能人人都跟我们似的呢。”伍六一特别得意地阴阳怪气。“你们这些军属,男人们战场上没被打死,回了家反倒给弄死了——”
史今皱眉,非常不满他的恶俗。
“对了你也不算军属……”伍六一忽地说。目光淡了些。
他抬手,摸摸史今领子上的军衔。
史今脸色不易觉察地变了变,想往后退,但是最终没有动。
气氛又搞僵。
“所以我最气的是这个。”伍六一说,抬眼望。“怎么可能呢?”他难以置信地拂过他的领口,声音不大,但是的确在生气。
“怎么不可能呢。”史今抬手握住伍六一乱摸的爪子。
“你玩命。”伍六一目光扫过来。
几乎就看不出史今嘴角有一抹笑容,“知道就好。”
“不是……您怎么搞上去的?是不是又沾了我那无所不能的岳父的光?”伍六一扬眉。
“什么玩意儿?”
“我……”伍六一绷着嘴角,目光脉脉地望着史今笑得暧昧又得瑟,“就是你爹。”
史今避开了他的伤口,但依然手脚麻利地打得伍六一差点翻下床去。伍六一的伤在腿上下床都费劲,自然没有还击的余地。
“……君子动口啊小人动手!”伍六一大叫着握住史今打过来的拳头,顺势拉过来就对着史今“动口”。
史今含糊地骂着什么却也没有太反抗,伍六一越发起劲。
然后那边帘子霍地被拉开。
两个扭打着吻在一起的人吓得一下子弹开。
“你们……你们没事儿吧?”女人颇为关心的语气。
那女人的碎花旗袍和那帘子的花色相映成趣,伍六一和史今的脸色更加相映成趣。
“伍长官?”奄奄一息的徐少尉也出声,“怎么打起来了?”看来心情不错,似乎带着笑音。
那边关心切切的两口子与这边相顾无言的两口子更加地相映成趣。
后来史今数落伍六一说你看人家徐长官夫妇俩多和平啊。伍六一心说那我们也不差,嘴上却说那是人家媳妇听话。史今脸色非常精彩,很冷静地问伍六一你是不是欠往死里整。伍六一说整吧,欢迎来整,整不死算你的,整死了还算你的。
史今后来说六一你好了到我家来,文婧快两岁了。
伍六一说那她叫我什么。
史今不解,叫叔叔啊还叫什么。
伍六一说哦。
片刻。
对了我是不是还要听她叫你爹。伍六一问。
你难道想听她叫你娘。史今忍笑。
伍六一心里想着一个叫史今爹的娃居然叫自己叔叔,气得不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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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往李弥部的队伍名单已经初步拟定,伍六一的名字正在其中。不过赶赴战场会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毕竟新增的名单中有不少都是轻伤初愈。伍六一恢复得很快,住在暂时被分配到的军官招待所里,没事儿他会跑到另一处地方,一待就是一整天。
军部公寓,这一层这一户的主人的某高级长官的秘书,姓吴的大为赞赏这位昔日好友的儿子,能力出众。据说妻子在重庆工作。一个国军少校时常出入他的住所,据说曾是他的学生。有一个两岁的女儿。
那段时间里伍六一没事儿就给文婧买玩具买糖啊什么的,史今说了多少次说不用了不用了,伍六一照样买。他说那是给我闺女的又不是给你的你起什么哄。
文婧很喜欢六一叔叔,每次见到他主动要求抱。有一回趁史今不注意就把文婧架到了肩膀上,文婧沉默了一下,伍六一还以为她要哭,结果高高在上的新奇姿态让小妮子止不住地乐出了声,伍六一就很高兴。史今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吓得不得了,大喊着伍六一你放下来放下来回头再磕门框上。伍六一就说我哪能那么傻呢磕我闺女。
史今很多次义正言辞地跟伍六一谈,说,六一这不是我闺女也不是你闺女,这往后长大了——
伍六一看也不看他,握着文婧的小手,说,她妈不知死哪儿去了她爹又不敢认她,你让她咋办呢?这就是咱们的闺女,就是咱们家的姑娘。我们养她。
史今好好看着他。
伍六一被看得发怵,只得悻悻笑了,说,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特好,你没看错人……哎你看丫头是不是困了?
片刻,史今叫了沈妈来带着文婧去睡觉了。
伍六一抿了抿唇,问,怎么的你不乐意啥?这就是——
史今火了,我没说这不是咱们闺女!你怎么就喜欢把我想象成没良心的呢?再说了如果这不是,我们上哪儿找个闺女来疼?往后你来生还是我来生啊?
几句话喷得伍六一屁都不敢放一个。
然后就小心地笑了,伍六一说,那就成。这个男人鲜见的温柔先前只属于史今,现在还属于文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