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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焦虑 ...

  •   “我…最近总能梦到一个场景,有个人被水泥搅拌车从头上压了过去…到处都是血和脑浆…”凌熠止不住地颤抖着,脸深深埋在没受伤的手掌里。

      洛雯随手把沙发扶手上的毯子披在凌熠身上,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能摸到清晰骨骼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你看,什么都没有,我们好好的在家里呢。”

      凌熠:“那都是…真的对吧?是我亲眼见过的…”

      洛雯:“…是真的。”

      那是凌熠差不多十一岁左右时发生的事,爷爷高血压住院,爸爸妈妈带他去医院探望。

      那天是梅雨季里难得的艳阳天,爷爷住院收到了很多慰问品,他把里面好吃的零食水果挑了一堆出来给凌熠。

      凌熠的小书包被爷爷的爱塞得满满当当的,他的两只小手被洛雯和凌书安各牵一只,爷爷的身体已经恢复稳定,最迟明天就可以出院,三个人边离开医院边开心地讨论下午要不要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开车去附近哪里玩一圈。

      医院的门口有一段坡路,坡度不算平缓,正是一天里最炎热的时候,路上连个人影都罕见,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闲暇宁静的夏日午后。

      忽然,一声剧烈撞击的响声十分暴力地扯破了这份宁静。

      一切发生的太过猝不及防,凌书安和洛雯甚至来不及捂住凌熠的眼睛和耳朵。

      一辆顺坡而下的自行车行刚好处在液罐车的视野盲区,液罐车有十多米长,装了不知道多少吨重的石油,从公路上驶过时人行道上的行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脚下地面传来的震动,自行车主被这样的重量径直压过脑袋,残肢挂在车底被拖行了数十米远,留下了一条笔直的痕迹。

      一地殷红参着灰白就这样毫无遮拦地尽数映在了凌熠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中,成了尖刀都剜不出的噩梦。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凌熠必须身边有人才能入睡,即便如此,半夜还是会无数次淌着冷汗和眼泪地惊醒。

      出于大脑的自我保护,这段记忆逐渐被模糊,掩藏,并为那天下午编织了一段不存在的记忆。

      凌书安是无意之间发现的,他很庆幸凌熠能忘记这件事,即便自我欺骗又如何,那些可怕的东西还是不要记起得好。

      这么多年里,凌熠从未接近过死亡,直到前段时间沈梵澄的去世,大脑在受到刺激后,从潜意识的深处挖出了这段昏暗的回忆,但这个过程不是突然完成的,而是像一场漫长的刑罚,在经历过无数次的剥皮抽筋后,那阴森的白骨才终于图穷匕见。

      凌书安为凌熠的的伤口仔细消了毒,但他没包扎过伤口,有些手忙脚乱,这个过程里凌熠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无动于衷,仿佛消毒的药水洗的不是自己身上的伤口。

      沈星雨把碎玻璃清扫干净后走过来接过纱布,“我来吧叔叔。”

      凌熠的手指如早春晨露般冰凉,甚至给了沈星雨一种他再握紧一点就能随时蒸发掉的错觉。

      处理完伤口,凌书安揽过沈星雨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走吧,回去睡觉了,这不需要我们了。”

      沈星雨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凌书安小声说:“放心吧,小熠刚见到这个的时候就是洛阿姨整夜陪着他,我们别去打扰他们了。”

      沈星雨:“嗯。”

      等凌书安和沈星雨回了房间,洛雯缓缓地问凌熠,“明天去看医生吧,好不好?”

      凌熠紧抿的唇线终于松开了点,“不用…不严重。”

      洛雯轻叹,“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

      凌熠闷闷地说:“我不想去看心理医生。”

      洛雯拨开挡住他眼睛的碎发,“就像之前那样,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好不好,而且你的状态都受了很明显的影响,我很担心你。”

      在目睹了这场车祸后,凌熠又一次去做了心理咨询,并被确诊为PTSD。

      凌熠难得用了很强硬的语气,“我没病。”

      “我们小熠当然没有生病”,洛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人都是需要疏解压力的对不对?不是去看病,只是去聊聊天而已,就我们两个。”

      凌熠:“不告诉爸爸?”

      洛雯:“嗯,不告诉,像以前一样,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拒绝心理咨询的情况比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背后的原因错综复杂,三两句话解释不清而且因人而异。

      洛雯虽然在大学里辅修过心理研究,但毕竟不是专业的,也没有实际案例来积累经验,但她很清楚凌熠需要进行心理干预,不然会怎样发展将完全不可控,小时候她是变着法地哄着凌熠去,这件事一直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就连凌书安也不知道。

      洛雯给凌熠请了天假,出门之前跟凌书安和沈星雨说自己还是不放心,怕留疤想带凌熠去趟医院开点促进伤口愈合的药。

      两个人来到了一家位于市郊的心理治疗中心,吴院长是洛雯辅修心理学是认识的朋友,是业内很顶尖的心里医生。

      车祸后凌熠的心理治疗就是吴医生做的,说起来她也已经有五六年没见过凌熠了。

      凌熠心里有一部分被他自己锁起来拉上了重重警戒线,禁止别人靠近,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对吴医生的信任程度很高,在咨询的过程里他会不自觉地放松心理防备,将自己的弱点不经意间展现出来。

      吴医生:“今天就到这吧,我需要跟你妈妈谈谈,那有点心和饮料,你去那里等等好吗?”

      凌熠:“嗯,好。”

      关了门两个人好像回到了大学,随意地靠坐在办公桌上。

      洛雯:“凌熠情况怎么样啊?”

      吴医生:“虽然遗忘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但这并不能保证一劳永逸,所以在受到特定的刺激后想起来是很正常的,但现在我更怀疑他并不是单纯的PTSD。”

      洛雯:“不是单纯的PTSD是什么意思?还有别的?”

      吴医生:“嗯...按照他所说的受伤的伤是捡玻璃碎片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虽然也有概率不过划伤手指才是常见的情况吧,我找了个借口帮他重新包扎看到了伤口,不像是不小心划的,倒像是用力把碎玻璃捏在手里之后造成的。”

      洛雯:“你是说…他故意的?”

      吴医生:“嗯,所以我怀疑他可能有一定的自我伤害倾向,之后我跟他聊了些别的,他不是特别配合,今天时间也不是很充足,我建议再找个时间,做一下更深入的心理评估。”

      洛雯:“你有大概的推测了是吗?。”

      吴医生:“我现在是以好朋友的身份跟你说,凌熠他有失眠,不受控制的烦躁和虚弱、注意力不集中还会伴随头痛胃部痉挛心慌心悸出冷汗这些症状,我怀疑是焦虑障碍,加上青春期而且快高三了压力很大,有很多使病情随时加重的诱因,所以还是趁早进行干预比较好。”

      洛雯:“焦虑障碍…那不是可能会导致抑郁?所以他可能会自残甚至自杀?”

      吴医生:“别这么紧张,还没到那个地步,更具体的还是得进行专门的评估之后再下定论,现在的问题是他还是很拒绝心理治疗,强迫的话会适得其反,无论如何好好和他谈谈吧。”

      洛雯开车,凌熠坐在副驾,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吴医生给他的解压玩具。

      洛雯:“你真的不愿意再做一次咨询吗?”

      凌熠:“真的没事。”

      洛雯:“吴医生说你…”

      凌熠打断她,“我知道。”

      洛雯有些惊讶,“你知道?”

      凌熠倒是很淡定,头靠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说:“嗯,焦虑症是吗?”

      洛雯:“你怎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查了点资料,对比了一下症状,大概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凌熠想到了何婧,顿了一下,“而且可能和遗传有关。”

      洛雯:“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这些?”

      “我”,凌熠看着窗外小声说:“我不想承认我不正常。”

      洛雯:“瞎说什么呢!哪里不正常了?”

      凌熠:“妈…”

      洛雯:“嗯哼?”

      凌熠:“如果没有我,你跟爸爸会有个正常的小孩。”

      虽然这不是凌熠的错,但他一直都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和何婧是凌书安的麻烦,洛雯更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洛雯被这句话激起了火气,伸手打了他一下,“你现在才是不正常!”

      “Ow!”凌熠吃痛。

      洛雯难得发次脾气,说话也没了平常那般慢条斯理,“没有这个如果知道吗?看着你长大是我最开心最有成就感的经历,我只希望你健康快乐,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想吃生小孩那份苦跟你没关系,可以直接跳过最困难的阶段拥有一个你这样完美的孩子,我很幸运。”

      凌熠捂着脸偷偷笑了一声,“完美…太夸张了吧。”

      洛雯:“笑什么笑!我认真的,无论你优秀或平庸都是我的骄傲,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完美的。”

      凌熠抿抿嘴,“谢谢妈”,你才是,让我成为了那个最幸运的人。

      洛雯忽然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餐厅,“想不想吃法餐?”

      凌熠:“这算是收买吗?”

      “我想吃行了吧!你今天是打算跟我对着干吗”,洛雯呼出口气,“算了,我是不会逼你做决定的,但是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我答应你,如果哪天状况超出我的掌控,我一定会去看医生的”,接着他又顺手补了个刀,“刚我好像看见了禁止掉头…”

      “?”洛雯看了一眼后视镜,“…都怪你害我分心,扣分算我头上,罚款从你压岁钱里扣!”

      期末考结束后沈星雨就没再住在凌熠家了,升入高二后,假期都是要补课的,正式放寒假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

      路灯和广告牌都换上了新年限定皮肤,从学校告别之后,凌熠跟着爸妈直接去了蓉城,凌家夫妇邀请沈星雨去顺便玩一圈,不过他被严词拒绝了。

      沈星雨回到冷冷清清的家,他在那个房门紧闭的屋子前站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推门进去。

      这是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走进沈梵澄的卧室和书房,所有的一切都维持原样,只是蒙上了一层薄灰,就像沈星雨对沈梵澄的记忆一样。

      这样平淡时刻重返心头的悲伤比看到那枚扎眼地销户章时来的更加猛烈真实,不是心痛,而是在心口撕开了一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隆冬的风肆意的往里灌冻干了血泪,剩下一片冰冷骇人的死寂。

      可是能怎么办呢?

      生活不会回到从前,只能强迫自己面对一切。

      沈梵澄喜欢简单整洁,沈星雨看了看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况且他也希望一切维持原样,他依照沈梵澄的嘱托,把需要捐给学校的手稿和文集整理出来,给书桌和床罩上防尘罩。

      做完这一切,沈星雨坐在餐桌边,嘴里含了块灶糖,侧着脸趴在餐桌上。

      好多商铺都过年修业了,我今天为了买这个找了好久,明明你也不喜欢吃我也不喜欢吃,却每年都要买,你真的很奇怪。

      家里我也打扫了,按照你的标准,边边角角都照顾到了。

      外面放烟花了你看到了吗?

      好孤独。

      没开灯的家里被烟火闪的忽明忽暗,璀璨的烟花映在沈星雨的眼眸里显得那么渺小,丝毫无法点亮那漆墨的双瞳。

      凌熠。

      想他了。

      可我破破烂烂的,又有什么资格赖在他身边贪婪地渴求他的温度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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