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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梦魇 ...

  •   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天上的云稀薄寡淡,秋风习习拂过枝头发出漱漱的声音,沈星雨踩过落叶,嘎吱嘎吱的脆响是寂寥的乐章。

      出门前,洛雯关切的问:“你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吗?”

      沈星雨:“没事的阿姨,我总是要面对的。”

      洛雯还是很不放心:“那你有什么事就给阿姨打电话啊。”

      沈星雨:“嗯嗯,放心吧阿姨。”

      沈梵澄在学术圈里不是默默无闻的存在,他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

      张律师也收到通知了,周末早些时候发消息给沈星雨约他见面,沈星雨昨晚才看到,就约在了周一。

      去年某天沈梵澄觉得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联系了张律师进行了财产公证,立了遗嘱。

      张律师:“沈教授的事,我深感遗憾,请节哀。”

      沈星雨:“谢谢。”

      张律师:“这是教授的遗嘱,里面注明了三套房产,股票,银行账户以及两辆车,都是留给你的。”

      沈星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律师:“去年四月份的时候,有一套小独栋是今年上半年新加的,本来是送给你的成年礼物,他怕自己有什么万一,就提前准备了,他一直觉得很抱歉这么多年没有给你过过一次生日。”

      沈星雨难以置信,“他早就知道自己…快死了?”

      张律师:“那倒也不是,他是觉得有时候身体不舒服,想着忙完这个课题就去好好检查一下,结果…准备这些只是防患未然,他怕自己要是有个万一,你一个人处理不好,这份遗嘱来来回回修改了很多次,他总怕不够完备,怕你受委屈。”

      沈星雨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出事务所的。

      原来你早就有预感,为什么不说?

      不舒服为什么不去医院?工作就那么重要吗?

      你在背后偷偷准备这些以为我会高兴吗?

      有些事不当面说清楚还有什么意义?

      你要是真想补偿,就该活久一点把欠我的陪伴加倍还给我,而不是费心思立遗嘱。

      为什么…要跟我…这么别扭啊…

      按照沈梵澄的遗嘱,他不想办葬礼,火化之后就安葬在自己的爱人和女儿旁边。

      告别仪式在周三,这次凌熠也请了天假,和凌夫妇陪沈星雨一起去了殡仪馆。

      免了繁杂的程序,一切都进行的很快,当天下午,沈梵澄的骨灰就葬在了沈星雨去过无数次的墓园里。

      厚重的乌云压得很低,仿佛随时要坠下来一样,压抑与冷漠化作雨滴,一颗一颗砸向地面,淅淅沥沥的雨冲刷着崭新的墓碑。

      沈星雨跪下身,用手抹去祭台上的积水,将洁白的马蹄莲小心翼翼的放在上面,他沉寂了片刻,想说话的太多了,如决堤的洪水般被堵在细细的喉咙里。

      沈星雨温润的额头贴上了冰冷的石碑,即便用自己全部的体温也捂不热那块坚硬的石头。

      “外公,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你想说的话我都收到了”,沈星雨顿了一会儿,这氛围已经足够悲凉了,他不想再说伤心事了,“你还记得凌熠吗?”

      凌熠在沈星雨身边半跪下身,放了一捧秋菊。

      沈星雨:“他很照顾我,叔叔阿姨也是,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放心吧。”

      洛雯是个极致感性又极致理性的人,凌书安搂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洛雯,自己的鼻尖也轻抽起来,眼眶泛着红。

      洛雯将手搭上墓碑,闭眼很虔诚的祈祷,她与沈梵澄有过数面之缘,很欣赏他的为人。

      凌书安带了一瓶酒给沈梵澄,“沈教授放心吧,有我们呢,星雨不会受委屈的。”

      临走前,沈星雨最后驻足回头遥遥望了一眼。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对我好,我不是孤苦伶仃的,放心吧。

      沈星雨最后一次哭是拿着火化证明和死亡证明去派出所给沈梵澄办销户。

      差不多一年前的这时候,他和凌熠见义勇为就是这个派出所出的警。

      沈星雨记得很清楚,那天沈梵澄罕见的没有吝啬他的夸奖,他甚至还能想起当时的心情。

      时过境迁,沈星雨在派出所前院那棵香樟树投下的阴影里驻足不前,他在收起户口本前最后打开看了一眼原户主页,细长的手指一一划过姓名,年龄…动作轻柔的像是在抚摸婴儿的面颊,最终停留在那枚扎眼的死亡注销章上,酸涩从胸腔涌向喉间。

      一片落叶落在了他的右肩,那正是沈梵澄那天拍过的地方,沈星雨捡起那片落叶,粘在手里静静注视了片刻,而后轻轻笑了,他将那片黄叶抚平,仔细地夹在户口本里,抬手用手背蹭掉了眼角的泪水。

      仿佛冥冥之中,外公那双温暖干燥的手正轻轻搭在他的肩头,西装革履,花白的头梳成一丝不苟的背头,即便脊背已不如年轻时那般挺拔,却依然浑身散发着温文儒雅的气质,“往前走,别回头”,语气带着让沈星雨陌生的溺爱。

      往前走。

      嗯。

      别回头。

      不回头。

      不要原谅我。

      我从来没有怪过您。

      星雨,我一直都爱着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后悔了…可是太晚了。

      不晚,您的爱意都传达到了。

      我也爱您。

      当爱意开始燃烧,脚步便不再沉重,在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之前,没有人会真正意义上的离开。

      差不多一个星期沈星雨就处理完了所有事。

      他也没打算再接着请假,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的,与其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悲伤氛围里倒不如换个环境待待,更何况下周前两天是月考,考试请假的程序只会更加繁琐,还不如不请。

      一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期末前的最后一月考,课题组的老师会把题目整体提升一个难度。

      因此,月考后的第一个上学日,学校里的氛围肉眼可见的压抑,一天之内,各科的成绩都会接连公布。

      谭思乐一路上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个脑袋,往常遇到熟人他能闲聊一路,就算到了到教室门口也依依不舍,有说不完的话,今天他连抬手回应别人招呼的精神都没有。

      “啊!考砸了,这次绝对要班级垫底了”,谭思乐在心里念经。

      即便在实验班垫底,年级名次也不会差到哪去,但总归是垫底,换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沈星雨本来打算这周就回家住的,但洛雯不放心他一个人,坚持要他留下。

      一起上学,一起回家,这样的日常让感觉变得迟钝,像一剂十分有效的止痛药,好像那些瘆人的风雨都被阻隔在触碰不到的地方。

      数学和英语的卷子已经改完了,被来得早的同学领回来分发下去。

      凌熠和沈星雨的数学成绩一样,应该是发卷子的同学没注意搞错了,发混了。

      凌熠打眼一看都是对号,好奇分扣在哪了,就随手翻了下一,他把卷子递给沈星雨,“压轴题第二问导数符号写错了,好可惜,不然能拿满分的。”

      沈星雨接过来看了一眼,“啊,是笔误。”

      相比之下凌熠的错题就显眼多了,沈星雨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过,你这个选择题第一题选错是什么情况?”

      凌熠:“哈?”

      沈星雨:“集合问题选错了,估计毕业之前老李没见你一次就会念叨一次。”

      凌熠摸摸后脑勺,“啊哈哈,我躲着点还不行吗?”

      沈星雨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身上一沉,想说的话全都被压回去了。

      谭思乐勾住了沈星雨的肩膀,迫使他向自己这边倾身,“同桌同桌,你可算来了,你怎么请了这么久的假?生病了吗?现在好了吗?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不在我一个人无聊死了!”

      虽然沈星雨不怎么搭腔,但谭思乐总不能上课嘴闲的时候对着空气讲话吧,所以他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沈星雨来上学。

      因为和凌熠还有他爸妈相处久了,沈星雨似乎越来越能接受别人稍微冒犯到他自我设定的安全领域了,“主要是因为随堂小测没得抄吧。”

      确实,这个原因占的比重也很大,谭思乐松手假笑,“诶嘿嘿,瞎说什么呢,明明是因为好久不见,单纯想你,真的!”

      沈星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啧。”

      “我靠!145!疯了吧!你一周没上课,这么难的题还考145?你还是人吗?简直不要太离谱!”谭思乐这才看见桌子上的卷子,他赶忙翻出自己压在英语卷子下面的数学卷,看分之前先闭眼祈祷了一下,“及格及格,拜托拜托!”

      沈星雨瞥了一眼,张口就来:“没及格,89。”

      “???” 谭思乐简直想原地去世,在惊愕中睁眼一看,“靠,你骗人!”

      沈星雨和凌熠都在憋笑。

      谭思乐用手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及格就好!及格就好!及格了就不用被老李追杀了,我是真怕这老头,脾气是真的凶。”

      “你们不会都考这么高吧?这次题明明很难啊!学霸你多少?”谭思乐问凌熠。

      “145”,凌熠如实回答。

      “当我没问…”谭思乐扶额无语,“那班长呢?班长考了多少?”

      叶琛还没来,凌熠帮他看了一眼,“150…”

      谭思乐:“你们都是魔鬼吧…突然很想换座位…我在这显得格格不入。”

      沈星雨:“得了吧,黎老师才不会答应给你换,除了这你坐哪都能开个相声社和德云社抢饭碗。”

      谭思乐:“哦~原来你也知道不爱搭理人啊!”撇撇嘴,又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囔了一句,“除了学霸。”

      “嗯”,沈星雨挑了下眉,但不是回答前半句,他听见了后面那句,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次日清晨,沈星雨已经收拾好了,正帮忙把叔叔阿姨做好的早饭端去餐桌上。

      凌书安看到只有沈星雨一个人起来了,问到:“小熠呢?还没起床吗?”

      沈星雨看了一眼卧室依旧紧关着的门,微皱了下眉头,“好像还没。”

      洛雯:“这孩子是不是不小心把闹钟关了?星雨你叫他一下,不然要来不及吃早饭了。”

      沈星雨:“好。”

      沈星雨抬起的手还没敲在门上,下巴就被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撞了个正着----凌熠的脑门儿。

      凌熠早上稀里糊涂的关了闹钟,以为自己起床了,洗漱穿衣一气呵成,结果突然惊醒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赶忙爬起来,还被拖鞋绊了个踉跄。

      他外套只穿了一半,正低头找另一个袖子,头发也没擦,一看就是刚才着急忙慌的洗了个漱沾了水也没来得及收拾,空闲的那只手拉开门,和门外的人撞了个正着。

      撞到的人的身高比自己还高,明显不是凌书安更不能是洛雯,凌熠一下子就清醒了,抬头果然看到了沈星雨,“啊对不起…没撞疼你吧。”

      沈星雨指了指自己的眼窝又指了指凌熠的,“没有,不过你这是…”

      凌熠的眼眶血色很重,眼窝泛着乌青,俨然一副霜打茄子的样子。

      凌熠:“噢这个啊…昨天晚上没睡好,不要紧,中午趴着补会觉就好了。”

      沈星雨有些担心,之前也有好几次见凌熠这样,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从身后捞过袖子递给凌熠,“先吃饭吧,等下要迟到了。”

      凌熠心跳的有些快,大清早来这出,谁能受得了。

      吃早饭的时候,洛雯拉开凌熠不停揉眼睛的手,用毛巾包了只冰袋敷了上去,“别揉啦,手上有细菌,用这个冰一下会好一点。”

      凌熠接过,“谢谢妈。”

      洛雯:“怎么没睡好啊?看书看得太晚了吗?”

      凌熠摇摇头,“没有。”

      凌书安,“做噩梦了吗?”

      凌熠犹豫了一下,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嗯…”

      洛雯关切的问:“梦到什么了?”

      凌熠不太想说,敷衍到:“忘了…”

      洛雯松了口气,“噩梦嘛,忘了也好忘了也好,晚上我炖点绿豆百合粥,你多喝点今天好好睡一觉,上学本来就那么辛苦了,要是还睡不够可怎么行呢?”

      早上最后一节课下课,已经起身准备去吃午饭的沈星雨弯腰拍了拍凌熠的肩膀,“想什么呢?放学了。”

      凌熠不知道想什么想的出神,被沈星雨轻轻一拍吓了一跳,“啊?”

      他这才意识到谭思乐一直在跟他说话,“学霸你发什么呆呢,走啊,吃饭了,我们叫你好几声了,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谭思乐爱热闹,吃饭喜欢找人一起,从他的视角看,一开始喊沈星雨,永远都是被拒绝,后来沈星雨和凌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得那么要好,他喊凌熠,凌熠就喊沈星雨,绕了一个圈,终于请动了这座冰山。

      叶琛站在旁边附和地点点头,“想什么呢?刚才上课还提醒你翻书来着。”

      凌熠笑了笑缓解尴尬,“没想什么,昨天晚上没睡好。”

      谭思乐拉着另一的胳膊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走啦走啦!吃饱了回来补觉,等下要排长队了。”

      沈星雨觉得凌熠今天的状态怪怪的,边走边低声问他,“遇到什么事了吗?”

      凌熠:“真没有啦,我就是刚才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的梦。”

      沈星雨:“到底是梦到什么了?”

      凌熠:挺模糊的,那个梦本来就不太清晰,细节我也不太记得了,但是隐约觉得有种很奇怪的真实感。”

      沈星雨:“真实感?是你经历过的事吗?”

      凌熠神色不悦地摇摇头,“不知道,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清晰的梦会有真实感?”

      沈星雨不想看他为难,安慰到:“别想那么多啦,只是个梦而已,就算真的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也都过去了,你看着一点精神也没有,等会好好睡一觉吧。”

      凌熠点点头,“嗯。”

      总是细致入微地捕捉到我的情绪,好喜欢他这样温柔的关心,我无比贪婪地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一连几周,同一个梦总是不定时地侵犯着凌熠的潜意识,只不过梦境的内容倒是越来越清晰了。

      这天夜里又一次被惊醒后,凌熠终于将所有的碎片拼凑起来,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片段。

      一个惨烈到不忍直视的车祸现场。

      凌熠惊醒条件反射的坐起身,喘息的速度快要支撑不了飙升的心率,手里紧紧攥着被子,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滴。

      他一时间甚至无法对自己的身体发出指令,身上有种不断下沉的脱力感,垂着头一阵一阵的头晕目眩,胃里说不出的难受,本想出去倒杯温水喝,结果腿脚发软心虚发慌,扶着墙缓了半天才站稳。

      凌熠不想开灯,在一片昏暗里摸索着拿了个玻璃杯去饮水机接水,一个没看清热水滴在了手背上,玻璃杯在手指肌肉痉挛的瞬间掉落碎了一地。

      沈星雨的卧室和凌熠的在一边,离餐厅很近,洛雯和凌书安的卧室则在另一端。

      沈星雨睡得轻,听到声音就立刻出来了,黑暗里只听到几声液体滴到木地板上发出地闷响。

      随手开了灯,沈星雨看到凌熠大半夜不睡觉跪在餐厅地上,脚边一地碎玻璃,血顺着手掌滴在地上,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这样混乱的场面加上最近凌熠状态低迷,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

      他急忙走过去拿开凌熠手里刚捡起来还没来得及扔的残片,“别捡了,手都划伤了还捡。”

      凌熠没什么反应。

      沈星雨捉住他的手定睛观察了一下那猩红的伤口,“还好不深。”

      洛雯和凌书安出来的时候,凌熠的手正手心朝上的被沈星雨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沈星雨在他俩过来的时候,心虚地放开了凌熠的手。

      凌书安和洛雯本来还没太激烈的反应,在看到地上的血迹后无不着急关切地询问凌熠的伤势和事情的经过。

      沈星雨:“捡碎玻璃的时候划伤的。”

      凌书安:“我去拿碘伏和纱布,先处理一下伤口。”

      洛雯扶着凌熠去沙发上坐下,沈星雨拿来了扫把簸箕细心地清理着地上的残渣。

      洛雯看凌熠申请有些恍惚,摸了摸凌熠的额头,确认他没有生病,“跟妈说说,最近这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魂不守舍的。”

      凌熠缓缓开口,声音还有些抖:“妈…我…我最近总是反复梦到一个场景…”

      洛雯的身子僵了一下,“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凌熠:“嗯…有个人被一辆很长的液罐车…从…头上压了过去…到处都是血还有…脑浆…还有…还有…”凌熠说着说着浑身发抖,他蜷缩在沙发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捂着眼睛,陷入了无尽的恐惧里。

      洛雯心里一紧,他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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