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日》小阎王

4、雪山.泪痕

　　去雪山，去雪山，这真是让人烦躁的一个梦，春暖花开的日子，却开始怀念冬天。也许不能说是冬天，只能说是疯狂而又纯净的白色，现在的冬天倒是更接近灰色，空气里偶尔还有一阵阵刺鼻的味道，这似乎时刻在提醒着我，要现实一点，做一个社会大学的好学生——然而，我都不知道翘了多少次的课了，要是有学分的话，也早就被扣光了吧。
　　不管怎么说，我呆的这个城，此时此刻，是风流的早春。
　　想想吧，我停留的地方，几百万年前可能是浩淼的海洋，伏在地上倾听来自地下的心跳，那感觉如同吃了一个很酸的又带着点甜味的桑葚，皱着眉头为那些在沾着大海气味的化石上跳舞的自由狂喜。
　　可我无力解放他们。他们悲哀的，混杂着乞求和骄傲，带着镣铐孤独舞蹈。
　　幸运的是它们有记忆，过去的日子，会随着岁月愈加模糊又愈加清晰。正如我的记忆里有纯白的冬天，那通往齐齐哈尔的火车穿过旷野的沉寂，我两手相叠，宁静地放在大腿上，像一个女人端坐在巨大的镜子前，我仿佛在漫天的白色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对我招招手，又自在地打了个圈，带着一抹嘲笑，飞去他想去的地方。
　　我抚摩着自己温暖的皮肤，继续选择沉默，毕竟，他可以融化在天地间，我只能悲哀地带着□□旅行。他能去的地方，我永远都去不了。
　　我突然想到了死亡，我的死亡，我的墓碑，可笑地写着我的名字，“沐言……，几几年到几几年……”也许会有一两朵离了土地的萎蔫的花用它们的死亡陪伴我，也许会有爱我的人前来对着这块石头还是混凝土哀思，而真正的我早已经泯灭，或是得到了一个灵魂，带着那个灵魂，我坐在雪山峰顶等待可以越过世界的那一只白天鹅，然后，我骑在它的背上，融化在旷野的风中，我会是它的第一个旅伴，而它则是赐予我自由的第一个生灵。可巧妙的是，我们永远都感受不到彼此，却又那么准确地知道彼此的存在……
　　我看到一个老妇骑着三轮车从我面前缓缓滑过，一个小女孩不急不徐地在后面追赶。
　　“奶奶……”
　　那声音是一张绝佳的唱片，可惜留声机已经故障百出，只能慢悠悠地旋转。
　　“奶奶……”
　　老妇终于是停下了。小女孩如同一个上扬的音阶，生生撞上了休止符。
　　“啊，奶奶，我想买一只乌龟……”
　　老妇笑着点点头，指了指三轮车里放着的玻璃缸，里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慵懒的花纹，半晌一个花纹动一动，另一个花纹不甘地挪着位子，再欺压到最可怜的那个身上。早春时候，这些乌龟还在半睡半醒之中，做着它们自己的梦……
　　小女孩仔细挑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要这只了，它刚刚对我打了个哈欠，鼻子里还冒着泡泡。”
　　我轻轻笑了。忽然对那只被选中的傻家伙产生了深深的嫉妒。谁也没对我说过因为我唱了首走调的歌而他正好路过，所以就和我结交成朋友的；也没有人激动地跑过来说我是她命中注定的人，因为我的手上有三颗痔，而且正好连成一个艾菲尔铁塔……
　　来世，如果真的有的话，做一只乌龟也不错吧，可以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打一个哈欠。告诉他为了看他一眼自己可是从冬眠中醒了过来……
　　我知道一只乌龟的秘密，它前世的恋人是一条雪山顶上的蝶尾金鱼，它可以张开自己四条短腿上的鳞片，那些鳞片是许许多多的小翅膀，可以带着它飞翔……它要去雪山，而我是和它同路的，我是流浪，它则是为了在情人身边陷入沉沉的睡眠。
　　然而可惜的是，雪山上的积雪早已经不覆存在了，只有青灰色的石头和一些被游人踩烂的小花。几个塑料瓶极为正派地躺在原本覆盖白雪的土地上，似乎它们在几万年前就理所当然地占领着这里。
　　乌龟瞪着它的眼睛，像一个将死的人。
　　“别的金鱼也可以……像苏州园林里……”我试图安慰我的旅伴。
　　它只是瞪着它的眼睛，接着慢慢把头缩进了壳里。我捧着它，把它放在手心里，它的壳又滑又凉，摸上去如同一滴眼泪。它真的睡着了，我把它藏在雪山一处狭小的石缝中，仿佛偷偷摸摸掩匿自己的疤痕。
　　我至今都记得它的眼睛，黄绿色的，带着一块墨色的斑点。
　　小女孩开心极了，一下一下点着乌龟的小鼻子，或是摸摸它卷在壳下的小尾巴。
　　乌龟安静地爬在她的手上，我似乎看见它的眼睛亮亮的，又也许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可这关我什么事情呢？我们对于彼此不过是人生长路的过客，交集也只有一次而已。
　　我喝尽最后一口喜力，躺进了睡袋里，如同一只蚕把自己裹进蛹里，我拉上了睡袋的拉链，想起那些无法化蛹只能被火炙烤成为中药的僵蚕，叹息着合上了双眼。
　　当我们生时，我们沉睡着，然后在梦中梦见自己的生命
　　当我们死去，我们才醒来，终于在永恒的自由中得到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