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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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回到20多年前的那个深夜，染在母亲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来到这个世界，她不哭，一连三天都没有哭，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哑巴，父亲一看是个女孩，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这是个封闭的小镇，迷信、重男轻女……所有旧时代的思想都在他们的心里根生地固。染的母亲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泣，她也不愿意多看染一眼。第四天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满身酒气，母亲忍不住责备了他几句，他上来就揪住母亲的头发，顺势一个巴掌，“臭娘们，你敢教训我，没本事生儿子，还敢教训我”，大概染是被吓到了，“哇”地哭了出来。母亲也嘤嘤地哭了。
之后的生活可想而知，家里并不富裕，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自从染出生后，父亲就很少再回家了，母亲整天一副哀怨的眼神。每次父亲一回来，母亲总是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为他端茶倒水，但他从来都不领情，不是打，就是骂，要不就是摔门离开。
六岁之前，染虽然吃不饱，整天面对的是母亲冷若冰霜的脸，但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不快乐又是什么，她总是一个人看着天花板嘴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不像笑也不像哭。如果生活可以一直持续这样，染大概也只是有个不快乐的童年，然后像所有这里的女孩一样平凡地过完一生。如果是这样，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但是事情总是会和人的想法背道而驰的，从来都是这样。
那天下午，染和母亲去庙里烧香，回家的时候，门的插销被打开了。是父亲回来了，他已经有半年没有回家了，对于染来说，那只是个陌生的男人，除了畏惧，再没有别的感觉，但母亲总还是对他抱有幻想的，站在门口，母亲整理好自己的头发，拉拉自己的衣服，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嘴角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她从来没有这样对染笑过。但是母亲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一个怎样丑陋的场景。母亲微笑着拉着染往屋子里走，她说：爸爸回来了，一会见了要叫爸爸，知道吗？染受宠若惊，母亲从未这样温柔地跟她说过话，甚至根本就很少开口说话。
染盯着母亲像绽开的花朵似的眼睛，只是越走近屋子母亲的表情慢慢变了，从温柔到凛冽，从微笑到惊慌，染不说话，只是心里害怕，隔着一道门，里面传出的床摇动的声音、男人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女人呻吟的声音……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终于怒不可遏，将门一把推开，但是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里面的男人和女人赤裸地纠缠在一起，听到门被推开，看到站在门边的母女，他一点都不慌张，拉了旁边的被子盖在那个女人的身上，自己则毫无遮掩地向她们走来，母亲忍不住了：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走近，揪住母亲的头发就往门上撞”生不出儿子，你没资格跟我说话，我跟谁睡都轮不到你管’母亲又一语不发了，任凭他怎么打他，她都不做任何反抗。
站在一边的染，平静地不像个6岁的孩子，她不哭，也不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脸的丑陋，看着母亲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多么地害怕。
父亲再一次头也不回地走了，和那个女人一起，并且留下话说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家门半步，很多年后，染还能记起母亲是如何苦苦抱着那个男人的腿求他不要离开的，染也记得那个男人是如何一脚把母亲踹到墙角的，真正噩梦般的生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母亲流了很多的血，地上大片大片的红，像是山上刚刚盛开的杜鹃。那天，母亲就一直半晕半醒地倚在墙角，染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从中午到傍晚，从傍晚都深夜，染不敢说一句话，也不敢走开，不敢哭……
那天以后母亲彻底地变了，她绝望了，眼神里的哀怨消失了，仇恨取而代之，她总是恶狠狠地盯着染，恶狠狠地大声骂染，她说她赶走了她的丈夫，她恶狠狠地用鞭子抽在染稚嫩的皮肤上，染还是不哭，即使身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即使有时候痛的差点晕过去。那时候的染还只是个孩子，她只知道母亲不喜欢她，因为没有对比，她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更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只是日复一日的地在母亲的暴力下生活，就像母亲在父亲面前一样，染在母亲面前从不反抗。
父亲在染和母亲的生活中消失了很多年，谁也没有想到他再次出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冷冰冰的尸体。那时候染已经是一个十岁的大姑娘了。街坊邻里的孩子都早已上学了，染跟着母亲打零工，有时候是给人家洗衣服，有时候上山采点野菜来卖。面对那具尸体，染心里居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吓了一跳。母亲像是忘记了这个男人给她带来的那些无止尽的伤害，仔细地将他的身体上上下下打理地干干净净，又用仅有的一点点积蓄给他买了一身新衣裳，没有一句埋怨，让他入土为安了，这个傻女人，她大概是想：死了倒是好了，不会再跑出去了。那时候染已经开始懂事了，她知道恨是什么的，她恨那个男人，咬牙切齿地恨。
父亲死后，母亲的脾性倒好了很多，不再恨恨地看着染，也不再打她了，没事就跑到父亲的坟上去坐着。日子照旧过着，染和母亲很少有语言的交流，大多时候两人都只沉默着。偶尔闲着，染也只是坐在门榄上看着远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的身体是单薄的，思维也是单薄的，单薄得可怜，她默默过着她的生活，只有在路上与村里的小孩擦肩而过，听着他们窃窃私语，看着他们背着书包走远的时候，她的心才微微地痛一下，但她知道那些都是奢望，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的染，真的如一张白纸，洁白又脆弱。夏天的晚上，有时候睡不着，染会趴在窗前看星星，一颗两颗地数……数着数着就睡着了……实在睡不着的时候，染就等母亲睡着了，再拿了透明塑料袋偷偷跑出去捉萤火虫，每捉到一只，染就给它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只是到最后，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因为萤火虫长的都一个样。第一次去捉的时候，染把袋口系好，将他们带回家藏好，第二天它们都死了，那一次，染难过的差点掉眼泪，这些可爱的萤火虫对她来说比死去的父亲要来的亲切。她小心翼翼的将死去的萤火虫安葬在后院的月季花丛里。从那以后，染再也不会将它们带回家了，抓了来，又放生……这就是那个单纯又善良的染。
父亲死去的那个年末，雪下的特别大，染兴奋地在雪花里跑来跑去，用手去接雪花，雪花一片片地在她小小的手心里融化。当地的风俗，年三十吃年夜饭之前要先上坟祭拜，那天母亲从早到晚忙了一整天，染一直在她身后跟着，也好搭把手，母亲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跟染说着话。
母亲说：一会忙完了，你去你父亲坟上，祭礼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染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母亲大概是当她同意了，或者本就是命令，随意差遣，无需得到染得肯定。待到事情忙得差不多的时候，母亲就叫染拿来祭品去上坟。这时候，染是想反抗了，但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她不知道怎么去放抗，内心强烈的反感说出来竟是轻轻地一句：能不去吗？轻的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母亲忙碌的身影半刻停顿都没有。染没敢再吱声，拿了桌子上的祭礼出门去，雪还在下着，染多希望它就这么一直下着下着，飘着飘着，她喜欢这雪白雪白的世界……
那时的小镇，到处是一条一条深深的弄堂，染的家就在弄堂的最深处。走到弄堂口的时候，一只饿极了的流浪狗站在墙角瑟瑟发抖，用乞求般的眼神看着染，染蹲下来，摸摸小狗的头：小狗小狗，你是不是饿了？染从篮子里拿出馒头来给它吃，吃完了又给它肉……当她想起来要上坟的时候，篮子已经是空空的了。瞬间犯愁之后，染暗自乐了，刚好不用去了……她快乐地在雪地上跑来跑去，独自咯咯地笑着，堆可爱的雪人，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安徒生童话，没有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只有她和她的小雪人。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整个小镇都充斥着鞭炮的声音，烟花的绚烂，人们欢天喜地的呼喊……染家里没有那么喜气和热闹，但母亲和染都还是开心的，母亲问：坟上去过了吗？染回答：嗯。第一次说谎，脸微微红了，内心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幸好，幸好，母亲并没有任何怀疑。这一天晚上，染是微笑着睡着的。
十年就这么过去了，这十年里，母亲教会她容忍，父亲教会她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