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合作用》羊布吉

1、叶，柳

　　夜里十点，结束了晚自习的高中生们蜂拥而出，穿梭在即将沉寂的大街小巷。
　　将校服外套塞进书包，叶梓骑着一辆有些旧的自行车，离开大部分高中生回家的车流，独自拐进另一条路。
　　寒风拂起她额前的刘海，露出素白的小脸，刚刚成年的学生五官还带着稚气，却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漂亮的眼睛耷拉着，没什么朝气，空洞洞的，看不到本该有的少年意气。抽抽冻红的鼻子，她抿着嘴迎着冷风硬着头皮踩脚蹬，在面皮冻到僵硬之前堪堪赶到目的地——一家开在隐秘角落的酒吧。
　　理理被风吹乱的短发，她锁好车推开门，被门口身材壮硕的女人拦住了。
　　“未成年禁止入内。”
　　明显是练家子的女人铁着脸，像看小蚂蚁一样低头看她，十分铁面无私。
　　早有准备的掏出身份证，叶梓抬起留着学生头的脑袋，黑洞洞的瞳仁盯着女人，老成道：“我成年了。”
　　确实是成年了，上个月刚过的生日，过完立刻就出来找工作，一刻都不敢耽搁。
　　捏着她的身份证仔仔细细的对比确认后，女人才将她放进去，说好的时间还没到，她环顾一周，想挑个地方放书包。
　　这是一家蕾丝清吧，只让女人进，调查清楚这一点，叶梓才敢来这里驻唱。
　　其实也不能算是驻唱，周一到周五每天一小时，为真正的驻唱暖场，周末时间长点，两个小时，按小时计费，日结，虽说不算多，但已经算是个很好的开始。
　　吧台那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像是酒保的女人在擦拭杯子，叶梓走过去坐下，刚放下书包，酒保便走了过来，问她：“喝点什么？”
　　浓烈的酒味随着她的靠近铺面而来，叶梓下意识蹙眉，抬头看她，大波浪，小烟熏，弯弯的柳叶眉，长相十分明艳，戴着夸张的复古风大耳环，像是以前的港星，是一个能迅速吸引人眼球的存在，还有胸前极具有存在感的丰满……叶梓匆匆瞟了一眼，移开视线：“不，不喝……我是来唱歌的。”
　　“你是新来的小歌手？”
　　对方似乎听说过她，翘着唇角站在她面前继续擦杯子，低头看她的眼神像是在打趣自家小辈，让人羞的无地自容。
　　叶梓绷着小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捞过书包掏出没写完的卷子，希望假装忙碌来逃避这场令人不适应的社交。
　　吧台内的女人果然识趣地没再出声，叶梓却没有办法将注意力放到数学题上，视线没有焦点的对着一道几何题发愣，思维不知道飘向了何方。
　　突然一根修长的手指出现在视野内，修剪圆润的指甲在卷子上轻轻一划，在例图的两个点之间虚连了一条辅助线。
　　受惊的小兽一样抬头望向始作俑者，对方托腮撑在面前台面，红唇近在咫尺，含笑望着她：“相似三角形。”
　　震惊之余，叶梓看向那道题，发现解题思路确实如对方所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她笑盈盈的脸。
　　“当你做的题足够多，自然就能总结出规律了。”
　　女人朝叶梓眨眨眼，眼睛内似有莹莹秋水，直起身问她：“不能喝酒，果汁呢，橙汁？”
　　“我没带钱。”叶梓嗫嚅道，心里猜测着她的来头，看起来像是二十多岁，大学生？那为什么来这里当酒保？工作了？又为什么对高中题目还这么敏感？
　　尚未脱离高中的少女拿捏不准年龄的界限，直勾勾的盯着对方，探究之意显而易见。
　　“免费的，不要钱。”
　　细白手指推过来一杯带着果肉的橙汁，女人瞧见有客人进来，才开始对女孩作正式自我介绍：“我叫乔柳，柳树的柳，你呢？”
　　叶梓思索片刻，眼皮落下又抬起，长睫扇了又扇，最后才小声道：“叶梓。”
　　“好的，叶子。”
　　乔柳应地很快，满意微笑，转身去招待客人。
　　叶梓对于她的称呼习以为常，无声叹了口气，收起卷子走向酒吧深处的舞台，橙汁一口没动。
　　唱歌只是她的一个小小爱好加特长，在很久之前。
　　升至高三后课业十分紧张小姨对她的成绩要求很严格，利用并不充分的课外时间兼职，常规的工作自然是不能满足这个要求，于是叶梓瞄上了各种酒吧驻唱。
　　普通的酒吧安全性不高，她不想惹额外的麻烦，几番打听找到了这家蕾丝酒吧——全是女人的环境显然更加令她安心。
　　试了下音，她抬手示意角落的音响师，宛转悠扬的音乐回荡在不大的空间内，吸引了刚进门客人的目光。
　　刚进来的女人靠坐在吧台边，正与乔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瞧见小小舞台上的少女，瓷白的皮肤被不甚明亮的灯光照耀，仍像是在发光，鼻子挺翘，杏眼长睫，眼皮低垂着，自顾自唱自己的歌，幼稚的学生头衬得她更像摆在橱窗里精致的娃娃。
　　“那是你们新来的驻唱？”
　　自看到叶梓便没有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乔柳明白女人动了什么心思，手上调酒动作没停，不动声色的提醒她：“人家还是高中生。”
　　“肯定成年了，不然你们就是雇佣童工。”
　　女人挑着眼尾接过乔柳推来的莫吉托，眼含秋波：“她的脸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之前还说我的脸是你喜欢的类型，怎么，跨度这么大？”乔柳扬眉，双手撑在吧台边靠近她，胸前丰满就在咫尺之间。
　　女人瞄了眼她刻意送来吸引注意力的部位，暧昧一笑：“定位不一样，要求自然也不一样……”
　　“罢了，我就不去祸害人家高中生了，省得你为了护着小孩分心——好好工作。”
　　拍了拍她的手，女人端着莫吉托走向卡座，乔柳转头看向舞台，小孩仍垂着眼在唱歌，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的情况，又看向放在原位一口没动的橙汁，耸耸肩收了回来。
　　无知无觉的叶梓唱了几首歌，终于觉得有些口渴，想去掏书包里的水杯，忽地想到了刚刚推过来的橙汁，再看时，已经不见了。
　　只是一顿，她快步过去拿出水杯，仰头将喉咙润湿，又带着水杯回到舞台。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吃。
　　到家时已然接近午夜，老式小区的防盗门破旧，开门时发出有些尖锐的声音，客厅的灯还亮着。
　　穿着宽松薄毛衣的年轻女人坐在画架前，宽大的领子外露出锁骨和细长的颈，随意抓起的头发落了几缕在上面，黑白分明。
　　她脸上架着副银边眼镜，正在面前画布上落笔，见她回来，左手抽出刚放进嘴里的细长香烟，呼出一串袅袅烟雾，眼神是难掩的疲惫：“回来了。”
　　“小姨。”叶梓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