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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楼下这场热闹,怎么能少得了你我父子二人呢。”谢钊领着谢霁下了楼,正听见围观的人说什么荆山先生真迹。

      谢霁立马来了兴致,前世他就十分喜爱荆山先生的画作,也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收集过几幅真品,就是南下逃命的时候,舍了大半家业,也依旧将荆山先生的真迹都带在身边。哪里有荆山先生的画作,哪里就有他的目光。

      他坐在父亲脖子上视线很广阔,越过黑压压的人头,他一眼就瞧见了临安侯轿子旁展示的那幅虎啸山林图,是荆山先生最新的一幅画,绝大多数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画。

      大齐尚文,数代官家都在书画方面有着极深的造诣,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大齐上下皆以精通书画为高情雅趣,仅是大内就养了两个画院。

      从来文人相轻,互相别苗头那是时有的事儿,东西画院互相不服,他们唯服荆山先生一人,就连官家都十分钟爱荆山先生的画作。

      可惜荆山先生形迹渺茫,数年来无人能识其真面目。

      然而推崇荆山先生画作这股风却从宫廷吹到民间,天下士子莫不以求得荆山先生真迹为荣,甚至每每有荆山先生真迹现身的时候,文人骚客还会特意开展诗画会,或者将其奉给权贵寻得渴求已久的微末富贵。

      正如此刻这个叫信永兴的举子这般。

      临安侯骄矜的没有下轿,只命随从在轿帘处掀开一道缝,他透过缝隙正饶有兴致的赏玩着一旁的画作。

      听说有荆山先生的真迹现身,宽阔的街道瞬时被堵的严严实实,大家都在翘首以盼,想要一睹为快。

      谢霁仔细打量了这幅画作,无论是从笔触手法还是从构图意境上来讲,都是荆山先生一贯的风格,气韵生动,画外有情。

      在场的不乏从茶肆里出来看热闹的文士名流,众人围着画细细品评着。

      谢霁摸了摸下巴,虎啸山林图他前世收集过,那是襄樊防线被敌军撕破之后,江南大片国土沦陷,他率军从淮甸一路向西策应川东克复襄樊时,从敌掳那里缴获的。

      但总觉得这幅虎啸山林图与他从前缴获过的那幅有所不同。

      名家之作就是这样,市面上有大量的仿品,有的甚至能仿出原作的七八分神韵来,便是行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假的!”

      谢霁一惊,发现声音正是从自己这边传来的,他低头看了父亲一眼,心里有些好奇父亲是如何确定此画是赝品?

      信永兴垂立在临安侯的轿子旁,见身旁有如此多的名流文士都围着自己转,心里一时好不得意,可还没痛快太久就被人这样落了脸面,如何肯甘心?

      他当即沉了脸色立声反驳道:“难怪西谢府失了‘一代文宗’的匾额,谢大人这眼力确实有待精进啊。”

      谢霁心下了然,原来这个叫信永兴的绕了这么一大圈是在这里等着呢。拿他父子二人做筏子,替临安侯笼络一波士子心,以此来向临安侯邀功请赏。

      谢钊听得信永兴的讽刺不以为意道:“‘一代文宗’的匾额是宣宗皇帝赐给我祖父的,又不是赐给我的,何来得失一说?不过这幅赝品倒很值得说一说,哎呀,矜贵的临安侯为一幅伪作当街驻足,啧啧,世风日下啊。”

      在场的文士细细打量了画作中的每个细节,并没有发现不妥,心思缜密的已经看出这一场戏的主角并非画作,便悄悄的猫在一旁看起了热闹,并不参与讨论。而别有用心的或荆山先生狂热的追捧者听见谢钊这话,却不依不饶了起来。

      许多文士都在义愤填膺,其中一名在西湖诗社中颇有些声望已致仕了的老进士,摇着皓白的头站出来指责道:“你谢钊说是假的就是假的了?你以为你是谁?!更何况你连祖宗牌匾都保不住,又有何资格对着这幅画指手画脚呢。”

      谢钊拍了拍谢霁故作叹息道:“你将来读了书可要认真学,切莫学那些附庸风雅之辈的轻浮做派,好赖都分辨不出来。”

      谢霁配合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他再抬头望去,见临安侯的轿子已放下了轿帘,想来是在生闷气呢。

      谢钊终归是一代文宗谢壑的幺孙,父母早亡,自幼承训在谢壑膝下。谢文正公的孙子说这画是赝品,自然有部分文人士子愿闻其详。

      正主还没怎么着呢?看热闹的人倒分成几拨先吵起来了,临安侯不屑得留在此处给人凭添谈资,便抬手吩咐轿夫起轿,谢钊岂会放过他。

      谢钊将谢霁放在不远处的一家酒肆门前扎的彩棚楼子上,转身回到轿子旁。

      谢霁连忙爬高了几步,打算坐在高一点儿的地方等父亲,不想脚下一滑,差点登空。

      “小心!这彩棚楼子被店家包了金纸滑的很,小兄弟要当心了。”谢霁被人从身后扶住,他定了定心神抽回滑出去脚,坐稳之后回头道谢,却不料遇到了故人,新科状元郎裴融,字润通。

      在大齐行将就木的那几年里,一直是他二人在合力支撑朝堂,莫逆相交多年,却都不得善终。

      谢霁一时间心绪激动,此刻却也只能按耐住,礼貌的朝状元郎拱手道谢。

      不远处只见谢钊已然夺了那幅虎啸山林图,他一脚踩在临安侯的轿子扶手上,冷笑一声道:“侯爷别走啊,下官很是乐意为你解释一下为何这幅是赝品,不然的话,知道的以为侯爷不屑争辩,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家学不足,连一幅画的真假都分不出来,给‘一代文宗’的牌匾抹黑,徒惹世人耻笑。”

      临安侯在轿中气得脸色发青,只沉声说了一句:“谢钊,你适可而止。”

      谢钊没所谓的笑了笑,凑近轿帘压低声音说道:“那可不行,不说明白怎么对得起侯爷安排的这一出好戏。”

      谢钊拎着画卷一把掀开轿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矮身钻了进去,先时还有声响,然后渐渐地里面竟然静默了。

      谢钊面无表情的看着大汗淋淋的临安侯道:“谢领,你再敢觊觎我儿子,下次折的就是你的右腿。”

      临安侯强忍断腿的疼痛低声喝道:“好你个无法无天的狂徒,竟敢当众殴打朝廷命官,来……来……”

      谢钊拍了拍手冷漠回道:“劝你莫喊。”他稍微掀了掀轿窗处的帘幕继续说道,“甚么殴打朝廷命官,说的这样严重,哪家的兄弟不吵闹呢,你说是不是啊侯爷,况且有这帘幕遮着,外面的人也看不到。”说着说着,外面三五个下职的监察御史正在茶肆挂牌子学吹弹,听说这里有热闹便约着一起出来查看。

      这帮子言官,没事儿还想给你找点事儿呢,更况且是真有大热闹。临安侯扭头一看瞬间闭了嘴,这几位清流出身的御史和他都不怎么对付呢。

      谢钊看他老实了,扯着画便出去了,一时不察头磕在了轿檐上,他本来就生的白,一下子额头起了个红肿的包,他闷声痛呼一声,撤出轿外。

      临安侯陡然记起,刚刚谢钊进来时是鼻青脸肿的对吧!刚刚御史没见过谢钊鼻青脸肿的模样对吧!现在御史马上就要见到谢钊鼻青脸肿的模样了对吧!他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娘,又被谢钊摆了一道,他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谢钊果然鼻青脸肿的痛呼道:“侯爷,你就算再生气,也别拿伪画丢人啊。”一语双关了可谓是,听得一旁的信永兴瑟瑟发抖的瘫软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念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幅一定是真迹。”

      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没见过虎啸山林的真迹,但从笔法上来看,确实是荆山先生经常用的笔法,根本无从辨别真伪。

      “确实是仿作,不过仿的很精妙。”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众人瞬间鸦雀无声,因为说话的人是新科状元郎裴融。

      裴融带着随从穿过众人走到谢钊跟前道:“学生裴融,见过恩师。”

      在场的人包括谢霁都惊了一惊,不知谢钊和裴融的师生情是怎么论的。

      谢钊朗笑着摆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还未恭贺你金榜题名呢。”

      “这声恩师您一定当得,没有恩师提携就没有学生的今日。”裴融神态恭敬的说道。

      原是谢钊刚知福建安抚使的时候,福建境内爆出来了科举舞弊丑闻,官家命谢钊彻查此事发现举报情况属实。谢钊当即领人重新阅卷,将舞弊的卷子踢除出去,落卷的卷子重新审阅。而裴融出身贫寒,学问深厚,又因为一些事情得罪了当地权贵,由此被落了卷子,谢钊重新审卷之后,秉公提了裴融的乡试第三名。

      刚刚那个甘为马前卒的老进士和信永兴嘟嘟囔囔的说道:“状元公跟谢大人有故,自然向着他说话咯。”

      裴融从容不迫的说道:“想必众人都听过虎啸山林图的另一个名字别子图,这幅画只有一只雄虎哪有子?所以此画为仿品。”说罢,他转头对谢钊恭敬说道,“恩师可否愿将此画交与学生展示?”

      谢钊将画递给他道:“请便。”

      裴融接过画作,往众人跟前走了一遭说道:“诸位可看清楚了?裴某有幸见过虎啸山林图的真迹,确实绝妙无双。”

      “状元公,怎地个无双法?”众人好奇的问道。

      “荆山先生以雄虎自比,自是气势非凡,而且原画用了特殊的颜料,使得真迹在晴天之下,一见太阳那雄虎便会化作正在啼哭的幼儿,是为别子图。诸位在晴空之下可见着啼哭的幼儿了?”裴融慢条斯理的问道。

      “正是如此。”谢钊笑道。

      “原来如此。”谢霁心中感慨,原来这就是虎啸山林图又名别子图的缘故啊。

      众人默然片刻又纷纷询问道:“状元公和谢大人是在何处见着的真迹?”

      “鹅湖书院。”二人异口同声的回道,“所以虎啸山林图绝不可能流落出来。”

      众人服了!那鹅湖书院为天下学问圣地,岂是寻常人能够登临的,非天下大学问者不可涉足于此,便是招收学生,那也是有着天纵之资的学生,许多人拜访无门,但状元公确实够格登门。

      谢大人在拥兵南归之前可是开封府的解元,又是一代文宗谢壑的孙子,自然有资格拜访鹅湖书院,嗯……在学问见识上,临安侯府果然还是差了一点,抢了一块牌匾又能怎么样呢,该露怯的地方还是露了怯,聪明的士子自然心里分明了。

      谢钊见事情都妥了,把彩棚楼子上的谢霁抱了下来,谢霁煞有介事的关心道:“爹,那临安侯可是迁怒你了?看把你打的满脸包的,得多疼啊。假画又不是你送的,哎。”让他添油加醋的这一顿说,刚欲转身走的监察御史猛然回头,瞬间有了明天上朝的素材。

      谢钊几不可察的踢了踢临安侯的轿夫,提醒他们该把人抬走了,临安侯那厮想必没有疼晕也会气晕了吧,他可不能让这帮难缠的监察御史们看出端倪来。

      几个御史见拦不下临安侯的轿子,更气了。

      谢钊摸了摸谢霁的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恩师何故忧愁?”裴融不明所以的问道。

      “在为犬子择师的事烦恼。”谢钊叹道。

      “哦?这位小兄弟原来是令郎啊。”裴融仔细端详了谢霁一会儿,见他左眉间有草里藏珠后挑了挑眉笑道,“不算难事,恩师信得过学生的话,学生倒有一个人选。”

      谢钊道:“愿闻其详。”

      “是一位老举子了,学问极好,人品端正,只是时运不济些,未曾中得杏榜,又不曾结交过豪贵,吏部的铨选轮不上,因心胸旷达,时常周济寒门士子,经常开馆授业。学生也曾跟着听过一段时日的课业,老夫子讲的极好,只是近来身子不大好,没有再开馆,只教着一个弟子,想必不忙,可以再带一个蒙童,恩师若有意,学生可以代为引荐。”裴融说道。

      “如此甚好,有劳润通了。”谢钊笑道,“改日我在玉津园设一桌宴席,好好为你此番中榜恭贺一番,到时我们细谈。”

      “学生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又说了些话,这才分别。只是裴融临别前将帽上的状元金花摘了送给谢霁道:“头一次见到贤弟便觉得颇为投缘,这朵金花送给你做见面礼,拿着玩吧。”

      谢钊大惊道:“这如何使得!”状元金花是要供奉在祖宗祠堂里的贵物,如何能轻易送人?!

      谢霁接过金花真诚的说道:“等我将来也挣一朵状元金花回赠给状元公便是了。”

      “好小子,有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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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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