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牛兔不相及2》爇之

42、世间最清爽的风

　　高温天气来了。
　　但昼夜温差还有，窗外已经开始有空调外机工作的哄哄声。
　　可现在，开空调不能彻夜开，没到那个时候。不开吧，屋里晚上微微闷热。开电风扇？好家伙，我们家一个黑色落地扇像个年迈的木头桩子，咔咔咔咔地响，赛过吹风机，没办法，只能换成另一个稍微新一点的风扇来。
　　可，有风扇也没用，为了防蚊子，我们买了加密的文章，风扇就在外面使劲地吹着，你躺在蚊帐里，最多能感觉到谁微微叹了口气的风量。
　　咋办？
　　孩子热得乱翻，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找扇子！
　　经过翻找，哎呀，家里各种扇子待选：景区玩的漆扇、汉服配套的圆扇、亲戚送的水墨纸扇、女儿养蚕抽的蚕丝扇、还有孩子爸买来的原始芭蕉扇。
　　我逐一上手，最终，论风量论轻盈论便捷，我选了原始的芭蕉扇。
　　真没有什么看点，浅棕色的，跟以前小时候大家用的一样。拿着扇子的我，躺下，拉好枕边的蚊帐拉链，开始摇扇子，一把扇子推着僵固的空气迅速流动，这种流动，像水面飘起的油花一样轻盈，但凡身上带点汗，就惬意无比。我摸着孩子身上的汗渐渐退去，皮肤干燥清凉，心里有种小得意，不注意，“啪”的一声，扇子轻轻扫到我弯曲的腿，这声音，是我儿时最熟悉的声音了。
　　那时候，乡下有电风扇和芭蕉扇。但，总是停电，尤其是夏天。
　　我们从没抱怨什么，就觉得是寻常事。灯拉不亮了，就坐到走廊、院子里乘凉；风扇拧了开关不转了，就顺手拿上各自专属的芭蕉扇去扇风。
　　那时候的我们很小，很费芭蕉扇。我们四个孩子，各种扇子过手，不能历一夏，唯有那芭蕉扇，像一位默不出声的家人。
　　但，这位家人很惨。我们常拿芭蕉扇扇蚊子，是那种“嘭嘭”地追蚊子打！停电的夜晚，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可以到半夜，蚊子像蜜蜂群一样围着你，伺机撕咬，大人们总是很有技巧地躲开蚊子，而我们就惨了，好似身上被装了追踪器，蚊子军团紧追不舍，“嘭嘭”几声，不管芭蕉扇摔到哪里都是无所谓的，有时是水泥墙面，有时是生锈的铁井头，有时是老旧的木板凳，有时是圆溜溜的冬青树......我们打得欢，扇子兹拉得生疼，只需一晚，芭蕉扇边缘的铁丝圈就松了，捆绑的塑料线头散开，有的扇子被不小心踩了，有的一屁股坐折了......
　　这些，都是我们淘汰的。
　　但，并不意味着它们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或者今后的某一天，家里的老人会小心翼翼地捡起这些残扇，不会责备我们毁坏物件，只会低头叹息，然后拿到明亮地方，左翻右翻，试试这里硬度，试试那里硬度，掰正下散开的小叶条，然后，找来碎布筐子，那个筐子里，有各种样式各种颜色的碎布，还有把越用越快的剪刀，然后，缝缝补补，你压根不知道那把坏芭蕉扇会被修补成怎样。
　　直到再次入夜，再次迎来一个停电的夜晚，直到，孩子熬不住了带着满头的汗睡在纱帐里，那把芭蕉扇便在老人手里轻盈地舞蹈起来，送去阵阵的凉风......
　　在乡下，我们小时候，夏季，随处，你都可以看到老人手里拿着一把老芭蕉扇。他们像缝补衣服一样缝补着芭蕉扇，布块要么一溜圆边，要么长的要么方的，像装饰一样用整齐的针脚缝在芭蕉扇子上。
　　芭蕉扇的手柄处，往往都被磨得包浆，那种深褐色的亮，含着油般盈盈润润。
　　若无意外，一把芭蕉扇，足够一个老人送走自己所有的夏天，照拂自己所有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