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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谢珠玉·第一章 ...

  •   四月十五,闾都一向热闹的霁月阁中人头攒动,不仅所有的门都敞开着,就连日常关闭的纸窗也都用竹竿支起来,窗沿处趴满了人,尽力伸着脑袋等待着什么,连过路人也对此见怪不怪。
      “哎,兄台兄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一个过路人拉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士子问道。
      那士子一脸焦急,抬手指了指霁月阁的匾额:“这可是霁月阁,今日可是四月十五!”
      “霁月阁不是酒楼吗?四月十五,不年不节的,怎会有如此多客人?”那路人仍是一头雾水。
      士子打量了一下路人:“啧,你是外乡人吧?”
      路人一揖:“在下濮水郡人氏,来闾都访友,路遇此盛况大感不解,还请阁下解惑。”
      士子一听这话,也不急着赶路了,用扇柄在手中敲了一下:“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知道。这霁月阁乃闾都中第一酒楼,座上之客非富即贵,普通人自是连门都别想进一步。便是我李群这样的世家子弟,一月也只去个三五次罢了。”
      霁月阁虽菜品精致,味道不凡,但若非大富大贵之家,除非宴请重要宾客,是不会选在霁月阁的,这位李公子每月能去三五次,已可算是都中极富极贵之人了。他夸过口后故意顿了顿,只等着对方一番恭维,却不想对方并未参透其中奥秘,直勾勾看着他,等他往下讲。
      李群正欲发怒,却又想起对方并非闾都人氏,对都中规矩不熟,便按下了怒火,继续道:“咳咳,若是只讲这霁月阁看作寻常酒楼,就是阁下偏颇了。”说着一脸神秘,凑近那路人耳边:“两年前,闾都西市上出了个戴面具的迟先生,坐在草席之上,面前摆着一张书案,一个童子侍立一旁,不管面前有人或无人,只是目视前方,半月品评一次天下人物,叙其出身、经历、性情、优劣。起初并无人相信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可半年后,有心人却发现后来几次朝廷拔擢人才,正是他所评之人,这才引起了众人注意。那迟先生便从此从西市转到茶馆,从茶馆到酒楼,再到一年前辗转成为这霁月阁的座上宾。”说到这里,李群眼中流露出向往之情,一直凝神倾听的路人也不禁目视远方,遥想迟先生这一路艰难,连连点头。
      “入了霁月阁,迟先生仍是半月品评一次,这品评被人称为‘英才评’。被评为有才的白衣从此便身价倍增,平步青云;已有官身的亦可得到赏识,早晚亦获拔擢。因而每次都引得闾都之中万人空巷。有来听迟先生品评,好为自己网罗人才的;有自负有才却不得志,来看此次迟先生是否品评自己的。这天下士人,又有几个不想被迟先生品评,得良机一展抱负呢?”说到最后一句,那李群语气转沉,摇了摇扇,似是要扇去胸中郁闷。
      路人语中亦颇含向往之意:“是啊,谁又不想得此良机呢?”说罢,又作一揖,“在下还有一事相问。”
      李群似是仍沉浸在方才所说传奇一般的际遇中醒来,手中摇着扇子,目光投向远处,漫不经心道:“你问。”
      “敢问这迟先生是何方神圣,竟能有如此眼力?”
      李群目光一闪,扇柄在手中狠狠敲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迟先生正如雾中之月,隐然见其光,却不知月在何处。他露面时总戴着一副面具,有人细细查访过,却连他全名都不曾探得,更莫提能探听出迟先生究竟是哪个世家的子弟——出身、经历一概不知。这也罢了,如今他在霁月阁讲评,每次皆言简意赅,不超过一刻钟,讲完便如那神龙隐去。有想问个究竟的,连个住处都找不到。”
      路人亦惊诧道:“竟如此神秘?”
      李群深深点头。那路人还欲细问,却听得一声哨响从霁月阁传出,李群便急道:“哎呀,只顾着和阁下说话了,就忘了时辰,讲评要开始了,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啊。”说着便疾步奔向霁月阁了。
      路人站在原地细细回味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也去看看这位迟先生是如何讲评的。

      身在闾都,燕芜对英才评早有耳闻,也曾听闻这位迟先生的大名,说他专善品评天下英才,得他一评是士人毕生梦想。每逢评论时,不仅闾都士人,连别郡士人都会想方设法前来,以至霁月阁人满为患。她对此事并无兴趣——一个读书人,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不过燕芜还是提前做了准备,得到命令后立刻派人去订最靠近那位“迟先生”的隐蔽席位,却被告知已经满座,她只能抬出自己的身份,才能得到一个席间的座位。不过,出于补偿,店家转告她为她选了一个最佳席位。
      英才评巳时开始,燕芜为了不引人注目,辰时三刻方到霁月阁中,不想已经人满为患,连挤到自己的席位前都有些困难。费了些时候挤到席边,她四下一望,发现果然是个好位子,背靠梁柱,面朝中央略高于地板的台面,距离也合适,连台边之人的谈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张可容四人的案前只坐了两个人,燕芜对面的座位仍是空的。燕芜落座前对着案边已有的两人施了一礼。相谈甚欢的二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略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继续谈话。燕芜知道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所以才引得这二人冷漠对待,当下也不说话,只是安然坐下,开始饮茶。
      “如今这霁月阁也是越发没落了。”着黄衣者道。
      “正是呢,我前日吃那沧北酥山,上来的时候都已化了一层,乳香也不如从前。”着绿衣者道。
      “听说是阙州那边又出了乱子,周戎互市关闭,买不到北戎人的牛乳。”黄衣人摆了摆手,“这些啊,倒在其次,只是穿着去年卷草纹衣饰之人都能放进来,霁月阁也是越来越穷酸了。”
      燕芜今日穿着正是卷草纹的锦衣,她素日对这些事并不上心,在都中的衣食起居都是由素月在打理。今日因知道来霁月阁之人最重衣着,以衣着区分彼此,恰好素月又生了病,便没有劳烦她,选了上次回都中买的那身银朱色卷草纹的男装出门了。只觉得这料子足够贵重,不会引人注意,谁知道竟在花纹上出了错。
      前来听英才评的士人尚且如此,闾都众人的景象亦可推知了。
      这一套衣饰虽遭人鄙夷,却帮燕芜省去了与人寒暄的麻烦,正能躲个清静。何况有时听,比说更有用。
      阙州又乱。依着前日所得情报,是因为老王已死,新王继位。这位新王又是凭着见不得人的手段得了王位,北戎素来崇尚勇武,要坐稳王位是该乱上一阵。燕芜抚摸着茶杯低头思索着,只是不知道这位新王为人如何,性情又如何。能做出这等事来的,不是良善之辈,若他真能坐稳王位,下一个目标便是北周了。解决完此事,当亲自去阙州一探。
      周围人声一片纷扰,燕芜试图从中辨别出一些有用的线索,却听到多数都是谈论近日闾都风尚如何变化,何处酒楼好吃的话,她垂下眼,专心看着杯上的裂纹。
      斜后方传来一个声音:“哎,你们知不知道那边将洪亓上月收复凤栖郡一事啊?”
      另一个声音道:“孙兄,这已是上月中旬的事了,你竟还当做新闻来讲吗?还是你家买不起马,换了骡子传递消息?”话音刚落,便引来一阵笑声。
      孙公子冷笑一声:“吕兄近来可是好运道,日前与蒋家女公子议亲,今日便能来这英才评。待到二位成婚之后,吕兄想是吃穿不愁了。”话里话外带着一股讥讽的意味。
      吕公子立刻便要发怒,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却顿了片刻,冷哼一声:“你这玉关郡来的小子,也不过是仗着父亲多杀了几个人,才给了你在此处信口开河的资格。只是小门小户终究是不上台面,你去给蒋家女公子提鞋人家都嫌你手脏呢。”
      孙公子拍案:“吕礽!你欺人太甚!孙某今日便要让你看看玉关孙氏的厉害!”
      旁边的人看情形不对,忙拉住了二人,开口道:“孙兄,你方才说的洪亓收复凤栖郡一事,可有什么隐情?我等不懂边事,还望孙兄能解说一二。”
      孙公子冷笑一声,端正坐好,开了口:“孙某也不过是略知其事,若有人觉得孙某之言有辱清听,还请移步别处。”
      那吕公子本想跟着一起听,看看这边塞来的小子能说出什么有见识的话来,可一听这话里的刺儿,便连假意都装不下去,只好起身与相识之人换了席。
      “你等皆知去岁冬日章冲攻打守军薄弱的凤栖,可为何以往他攻占的重点都在浥阳郡,这次却换了凤栖郡,还要趁着冬日出兵呢?”
      众人摇了摇头,有一人道:“许是……冬日出兵,士卒不会怕热?”
      燕芜听到此处,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仍不动声色。
      孙公子得意道:“非也,非也,士卒怕热,难道便不怕冷?何况冬日里易生冻疮,若遇结冰处,更是马滑难行,岂非大大的不利?”
      众人若有所思。孙公子继续道:“其中缘由,乃是去冬极寒,往常只结薄冰的涟水,却于去岁早早上了冻,而且冰层极厚,正方便军兵过河。平日有浥阳郡扛着章冲,凤栖郡本就守备薄弱,那章冲还偏偏挑了过年时攻来,不过带了几千兵马为先锋,便长驱直入,一气打下了半个凤栖郡,郡守好容易才送出信去让洪亓来援,可是大势已成,章冲又调了兵来增援,仗着城高墙厚坚守不出,洪亓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
      众人听了啧啧叹声,已经换席的吕公子忍不住道:“那洪亓不过一介流民,皆是凭运气方能有今日之功勋,真遇上章冲也不过尔尔,若不是有谢参军在旁参谋,他一介武夫却如何能取胜?”
      孙公子冷笑道:“在边关,能打胜仗的,就是好将军。若请阁下去领兵,就是有十个谢参军,只怕我北周江山也早已覆灭,如何能有今日诸君在座谈笑!”
      吕公子正要开口,却听得一声哨响,满座皆安静了下来,翘首望着台上。
      燕芜亦放下手中茶杯,凝神倾听——迟先生每次所讲评者不止一人,她需要分辨出哪一个才是她的目标。
      台边锦帷掀开,一位老者从其后缓缓步出,一个童子捧着麈尾跟在身后。有些狰狞的面具虽然遮住了老者的脸,却遮不住他已经花白的头发和颌下斑驳的胡须,看上去似乎有五十多岁了,但仍脊背挺直,步态从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气度。这位,便是那位李公子同路人提到的迟先生。
      众人尽量不出声响,偌大的厅堂中只有呼吸可闻。
      迟先生跪坐于案前,接过童子手中麈尾,摇了两下,又端起茶杯——这是他的习惯,每逢讲评前,必要以白山茶润喉。
      清脆一声响,迟先生将茶杯重放回案上,手中麈尾一点,正欲开口,却听得门外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抱歉,各位,可否为在下让一条路出来,实在抱歉,抱歉抱歉。”那人看着自己座位的方向,招了招手道:“王兄,秦兄,我来迟了。”一时之间众人厌弃的目光皆望向此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谢珠玉·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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