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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鲸鸣 ...

  •   咒灵那仿佛被扔进岩浆的尖啸和翻涌的水流几乎要刺穿北野竹的耳膜,他的眼前甚至连黑色都没有,只有可以击溃任何意志坚定者的虚无。

      但是那双眼睛在漆黑翻涌的水下,依旧亮如银星。

      一缕缕金色的灵力涌进咒灵的身体里,在北野竹的操纵下找到咒力运转的核心,然后是解析,入侵,改造。

      这对于北野竹的体力和脑力都是一场极为严峻的考验。

      灵力像是火焰一样摧枯拉朽地燃烧在剑鱼的身体里,一种它短暂的人生中从未见识过的力量和情绪冲刷着它的每一寸身体,温暖的,炙热的和咒力完全的不同的东西,在它眼里更像是大海里飘逸纯洁的北极霞水母,美丽而致命。

      在暗流涌动的水下,它并不那么聪明的脑子竟然惊慌失措地意识到,接下来它面临不仅仅是祓除那么简单,而是一场从灵魂开始的拷问和否定。

      但是,这种拷问不仅仅是单方面。

      咒灵在面对着奔涌的灵力的同时,北野竹也在忍受着同样甚至更甚的痛苦。

      整座城市对这场台风的负面情绪都在以“剑鱼”为媒介向他涌来。

      崩溃,绝望,孤独,烦躁这些不可能为人类抛弃的东西犹如一场大火,誓要将这个不自量力的青年连同他的野望一同焚烧殆尽。

      你真的可以扛住吗?

      你真的可以……纠正这个颠倒的世界吗?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海水冲刷着北野竹瘦削的身体,他闭上了那双眼睛,仿佛将要睡着,他抱住剑鱼扭曲畸形的身体,尖利的背鳍刺穿了他的胸口,被水流击碎的骨骼扎进他的内脏和肌肉,带来难以言说的疼痛。

      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起了作用,他多么想像一个玩累了的孩子,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臂膀,在一片漆黑的大海里沉沉的睡去。

      但是北野竹知道自己不能睡,还远没有到可以结束的时候。

      如果自己的灵力不够,那就这座城市的正面情绪来补充!

      他要像在那座无人问津的渔村里一样,在咒灵身上种下灵力的“种子”。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这座多灾多难的城市绝对不止有恐惧!

      人们总是对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怀着复杂的情感,他们有的背井离乡多年后站在这座桥上,因为近乡情怯而踌躇不前;有的在台风肆虐后驾着渡轮,穿过桥下去往码头迎接新的旅客;狡猾的海鸥抢走游客手中的面包,年老的渔夫一遍又一遍地讲着过去的故事,年轻人捂住耳朵视若罔闻,却还是会在鲣鱼收获的季节,拎着渔网露出黝黑而灿烂的笑容。

      他们恨着这片保守、闭塞、落后还总是被台风一遍又一遍破坏的土地,又爱着这里早春时节乘着温暖的黑潮北上而来的鲣鱼鱼群,以及咸腥却温暖的海风。

      人类就是这样复杂矛盾的生物,剧烈的痛恨背后往往掩盖着深刻的爱意,义无反顾的深爱又往往催生出不切实际的欲望。

      所有的东西似乎早就注定好了。

      那些正向的热爱和希望被那颗“种子”指引着,改造着这个曾经给这座城市留下过创痛的咒灵。

      咒灵安静了下来。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北野竹松开了自己抓着咒灵的脊背的手,海面上的台风,大桥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向海水深处沉去,苍白的长发在水中散发着金属样的光泽,白色的眼睫沉寂犹如死去的飞蛾。

      他好像做到了。

      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但是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衬衣,他睁开眼,眼前仍旧是虚无。他知道是谁,但他没有说话,海水阻隔声音的传播,没有人会在做出不带任何设备在水下说话这么傻的事情。

      他感受到水流的方向,和自己衬衣的撕裂,他知道,在世界意识的安排,有些事注定徒劳无功。

      他勾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轻轻做出口型。

      “再见。”

      “谢谢你,甚尔。”

      死亡意味着“你”成了第三人称。

      我合上眼眸,世界倒地死去。*

      ***

      甚尔幽绿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微光熄灭,那片雪白的衣角似乎仍然存在于他的手中,被水流卷走的青年仿若一块终将融化的冰块,被扔进沸腾的水中,发出剧烈的声响,然后又无声地融化在这片大海的深处,所有人记忆的角落。

      甚尔不知道自己在水下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回到桥上的。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回到逐渐减缓的大雨中。夏油杰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一把破伞,罩在昏迷的五条悟头上,五条家的大少爷像死狗一样靠在栏杆边,一旁的木屐被甩的老远。一只丑不拉几的咒灵笼罩在黑发孩子的头顶,为他遮挡着雨水。

      面前的一切像是一场极不卖座的滑稽戏,惹得甚尔产生了一种极不真实感。

      是的,就在这个台风夜,夏油杰的术式彻底觉醒了。

      年幼的孩童终于洞悉了世界的真面目,想要获得可以保护自己和重要之人的力量。

      于是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

      桥上残存的低阶咒灵为他提供了练手的机会,他似乎在某个瞬间突然明了了自己术式的运行方式,当咒灵在他的手下凝结为漆黑的咒灵玉后,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无法再让人感到意外了。

      咒灵玉的口味难吃到让人夏油杰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肮脏,恶心等几乎无法和正常味道挂上钩的感觉通过舌尖传导到灵魂的每个角落,这并不是味觉,更像是由咒灵身上的负面情绪凝结而成的绝望本身。

      夏油杰将此视为驱使咒灵的代价。

      如果你没有经历过同等的痛苦,你又有什么资格驱使他的肉|体。

      “北野先生呢?”他摸了摸五条悟滚烫的额头,仰头问着失魂落魄的甚尔。

      “死了。”平静地,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如果不看他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颊,以及身上在水里撞出的擦伤,他看上去也只是一个和同龄人没有任何区别的高中生。

      穿上校服走在校园里,遮住过于健硕的肌肉,刘海垂下来挡住幽绿的眼睛,在掩盖好一身愤世嫉俗的戾气——北野竹这些年在他身上的心血似乎也没有做无用功。

      夏油杰愣住了,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那位穿着黑色浴衣笑容和煦的青年,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那样的人就这么死在这里,像一滴雪花融进雪里,没有丝毫的声响。

      甚尔看向桥下,雨势已经减缓了很多,不再那么猛烈的狂风吹刮着桥上每个人的灵魂和躯体。

      就在这一刻,五条悟醒来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连风都是决然的血色。

      他看见,北野竹被无数血色的线条束缚着,丝线缠绕着他的躯干和肢体,和他的白色长发纠缠不清。

      简直像一只撞上红色的蛛网的飞蛾。

      五条悟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看见那只飞蛾在狂风中点燃了自己的翅膀,火焰烧穿了那些红色的线,它从中挣脱而出,拍打着自己的燃烧着的,带着火焰的单薄翅膀,在风中跌跌撞撞地飞着。

      在风中,火要么熄灭,要么燃烧得更加疯狂。

      最后,那只飞蛾还是坠落了。

      他睁开了眼睛。

      他苍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还在雨中的世界,夏油杰惊喜得呼唤着他的名字,甚尔在雨中静立着,像一座做工拙劣的塑像。

      他突然回想自己曾经和北野竹的对话。

      和室里的桌子上摆着散发着甜香的和果子,一旁的被囚禁在玻璃缸里的金鱼摆了摆自己薄纱般的尾巴,红色的,浮艳的,像是一团枯萎的火焰。

      “悟眼睛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白发的青年撑着头问道,银色的眼里似乎是纯然的好奇。

      “唔,一定要做比喻的话,就像是你们看的是地球仪,我看的是展开的世界地图一样。”

      “三百六十度的视角都可以看到哦。”自己咬着冰激凌的勺子,做出有些奇妙的比喻。

      “那可以看到多远呢?”

      “一百米?两百米?”北野竹追问着,却根本没有等到孩子的回答就继续说着。

      “比起整个世界来说,太小了。”

      “五条家很小,京都很小,日本也很小,但是世界很大。”

      “即使是六眼,也会有无法察觉的东西。”

      青年的声音缥缈仿若来自天边,却一字不差的落进孩子的稚嫩的心里。

      五条悟仰着头,雨水落进那双犹如神明的眼睛中,他却丝毫没有眨眼,高烧让他的身体濒临极限,他只是睁大了眼睛无声地打量着,就好像……好像是头一次看见这个世界。

      那双苍天之瞳终于窥见了,独属于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

      所有被那个清癯如竹的身影所挡住的血腥和污泥,终于向他撕开了一角。

      突然,他挣扎着站起来,夏油杰不明所以地跟在他的身后。

      五条悟又一次看向桥下,一股他无比熟悉的灵力在水下爆开,炸起足有数米高的浪花,风雨将整个城市荡涤得干干净净,远处停电的城市居然不知何时又点起来点点灯火。

      甚尔像是一具突然活过来的尸体,僵硬地向桥下望去。

      七十米高的红色大桥下,十三级台风的尾声中,他们听见了一声空灵而哀伤的鲸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鲸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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