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许我惊梦一场》槐序无期

2、命坎坷

　　一夜很快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初初露出脑袋，寄寒星昨夜经历高强度的战斗，又一夜没睡，疲惫的将狼妖的伤口处理包扎完毕，出去买了套孩童穿的衣服回来。

　　毕竟之前那套…怎么看都不能继续穿了。

　　这小狼真的蛮听话的，不吵也不闹。就是全身上下也没什么可以算得上信物的东西，如今又没了记忆，一问三不知，那以后的去留又难以抉择了起来。

　　只是在他掌心发现了用毛笔写的三个字:萧生意，那字迹笔锋凌厉，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的自己，寄寒星断定，那大抵是萧生意家人留下的字，不像是什么别的，寄寒星就当是这孩子的名字了。

　　但一问起来，萧生意连谁写的这三个字都想不起来。

　　不愿再想，寄寒星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温声嘱咐萧生意:“不许出府，不许闹出太大声音，其他的随你。”

　　然后便回房休息去了，萧生意则把恩人哥哥的嘱咐记在了心里，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尾巴，努力的调动自己空空如也的大脑，希望能想起一点什么，但全部都是徒劳罢了。

　　能想起的只有昨天开始被追杀时的场景，他有些迷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只是觉得非常不应该，如果失去记忆也应该是一整天的，为什么只是从开始被追杀后呢？昨天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对他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被一群毫不相干的人追着杀。

　　这次应该是与寄寒星的初见才是，不然对方不会不认识自己，那这种奇怪的熟悉感和依赖是从何而来？

　　…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哪怕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些小法术，但其他的还是一片空白。坐了很久，想的有些头疼萧生意撇撇嘴，又干脆不去想那些东西，而是推门出了屋，漫步在院子里。

　　萧生意对人间几乎是没有任何概念、一片空白的，至于寄寒星的嘱咐，他记住的是绝对不能推开那扇大门，绝对不能发出很大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寄寒星对他很好，救了他一命，他得报恩，得听话。

　　小狼摇着尾巴步入春风之中，初春的风带来阵阵凉意，确实算不上温暖。但庭中树已经冒出些许绿芽芽，让人欢喜的很。

　　国师府位于比较喧闹的地段，路过行人的聊天声、小贩的叫卖声和食物的香气隔着高高的墙传进来，萧生意有点好奇站在墙边听了一会，又因为无法理解那些词汇，注意力就很快又被其他事物吸引了去。

　　萧生意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着屋檐下的鸟雀、池塘里的游鲤、翻墙跳走的狸奴，异常兴奋。

　　仿徨与疼痛就一瞬间尽数消融在这浓浓春色里，萧生意变回本体，找了个晒太阳很舒服的地方，惬意的伸展开身体，沉沉睡去。

　　寄寒星只睡了两个时辰，醒来之后发现萧生意已经不见了踪影，一时间有些头疼，怕那家伙跑出去被当成狗捡走，在各个屋子找了一圈毫无所获，直到他走进花园，才发现以一种奇怪姿势睡在池塘边的萧生意。

　　或许是脚步声惊醒了萧生意，他从地上站起来，又化作人形，不变的是毛绒绒的尾巴和耳朵依旧在外面，朝着寄寒星的方向凑了过去，抬起头，脆生生的叫他:“哥哥。”

　　寄寒星有些纳闷，为什么总是把自己作为妖的特征留一部分在外面，本来还想带他出去吃饭…嗯，当然，我们的国师大人早已辟谷，再无口腹之欲…也不会下厨，但是萧生意需要。

　　他把人捞回来，摸了摸萧生意的脑袋才问他:“耳朵和尾巴能收回去吗，我带你出门。”

　　萧生意想了想，也不应声，愣在了那。

　　嗯？

　　……然后萧生意脸都憋红了，耳朵和尾巴也没有任何要收回去的迹象。

　　寄寒星明了，想了想，不知道从哪摸出来根红绳，牵起萧生意的手，直接系在了萧生意腕上。萧生意看着那根红绳，好奇的拨弄了一下，只过了一会，耳朵和尾巴就散了去。

　　“这是缚妖索，带着它你会法力全失，与凡人无异，不需要了你自行摘下来就行。”

　　“好。”萧生意乖乖应下，可谓是听话至极，加上样貌极好，配上那双湖蓝色的眼睛，确实是生了一副让人看了会很欢喜的模样。

　　不同于人类，妖族因为漫长的寿命，幼年期也被适当拉长，但无外乎保留着兽类嗜血暴虐的本性，脾气古怪、容易失控。

　　萧生意显然不像是寻常的妖，或许这就是他“重要”的一点。

　　微风习习，又是一年春。

　　京城大多是贵族，于是城内车水马龙，街边也热闹的很，这家女眷在买脂粉，那家男丁拿着书卷，题词作句，好不热闹。

　　以往这些都和寄寒星是没什么关系的的，毕竟国师的清冷疏离之态可谓是人尽皆知——硕大的国师府只有他一人打理，早些年媒婆都快踏破了国师府的门槛，但无一例外的都被国师大人给拒绝了。

　　寄寒星就成了如今这般喜静的性子。

　　他带着银丝面具，牵着萧生意。颜色张扬的红色斗篷的随风飘动，他本人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身多显眼，把脸挡起来，就悠闲的带着人走在街上。

　　萧生意的好奇心很强，东看看，西看看，从城北走到城南，几乎每个摊位都逛了一遍，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越来越亮，但是什么也没要，就只是看看而已。

　　逛了很久才安静下来，跟着寄寒星进了一家酒楼，店小二把他们二人带到二楼的雅间，寄寒星平时也不来这里，这次来这边，还有另一个目的。

　　寄寒星看着萧生意慢条斯理吃着东西的模样，讶异更甚，但也没在意太多，而是从镂花窗向外看去，萧生意也跟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会，只有匆匆路过的行人。

　　在看什么？萧生意没想通，也没开口问。

　　直到一只渡鸦落到窗前，用喙轻轻扣了扣窗，寄寒星机起身给那渡鸦开了窗，渡鸦扑棱楞飞进屋，直直栽进了萧生意面前的空盘子里。

　　萧生意抬起头，问寄寒星:“哥哥，这是加餐么？”

　　寄寒星:“……”丢人。
　　渡鸦:“？”什么啊！！！

　　渡鸦安静了一会儿，又飞去了另一边，化作人形:一个一袭黑衣的青年人。看看在吃东西的萧生意，又看看带着面具靠在椅背上喝茶的寄寒星。

　　一时间有些惊奇，凑近捏了捏萧生意的脸，惊叹了一句::“你从哪捡回来这么漂亮的小孩的？”

　　然后得到了萧生意的怒目而视。

　　寄寒星:“城外，这孩子被一伙妖追杀，意外救下来的。”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可问错人了，我一直跟兄长仙界，哪里知道妖界那档子乱七八糟的仇恨。”渡鸦吊儿郎当的坐在旁边的空椅子上，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用的上你，林许黯，帮我去妖界问问，我总归是不适合去妖界的。”
　　“那也行，他叫什么？”
　　“萧生意。”
　　“‘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确实是好名字，但是要我说，这种独自被追杀的妖，父母应该已经不在了。狼妖规矩森严，但对幼崽可是珍惜的很。”

　　林许黯成功收获寄寒星的一记眼刃之后才严肃下来:“好了好了，帮你问就是了。”

　　然后把萧生意的手扣在桌子上，给他把起脉来。

　　然后表情一点点正色下来，像是很震惊一般，又将萧生意的另一只手也拽了过来，许久，将视线转到寄寒星身上，干巴巴的憋出来一句:“……我这有个坏消息，你要听吗。”

　　“说。”
　　“你可能白救了，他妖丹丢了，我把脉没摸到。”

　　寄寒星也一怔，低声重复了一遍林许黯的话，但他又不是妖，只知道妖丹是对于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还没意识到事情到底多严重，反问他:“他没有妖丹…会怎么样？”

　　林许黯沉默了一会儿，一字一顿的回答他:“…活不过一年，越来越虚弱，法术尽失，最兽的特效不受控制的外漏、会彻底变回一只兽类死去。

　　气氛突然凝滞了，两人对视一眼，又将目光移回到萧生意脸上，寄寒星想到什么一般，让萧生意去他旁边，萧生意乖乖照做，寄寒星牵起他的手，把系在上面的红绳扯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萧生意的耳朵和尾巴就又冒了出来，寄寒星看着一脸木然林许黯:“他说收不回去，昨天一群人追追着他，他也没用任何法术回击。”

　　林许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严重了。”

　　寄寒星也没想到，只以为是萧生意还小，尚且不能自由控制而已，无论如何想不到是这家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将妖丹丢在了哪。

　　“妖丹与记忆有关吗？”
　　“何止与记忆有关，妖丹就是妖之根本，后天修行的妖没了妖丹最严重也就重新修炼，我这种自小就可以化形的妖的寿命、修为、记忆都与妖丹息息相关，哪里少了。”林许黯耐着性子给身为普通人类的寄寒星介绍关于妖丹的作用。

　　“那现在怎么办。”寄寒星又问林许黯，林许黯好脾气的坐在那想了一会儿，怎么也没想到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把这家伙的妖丹找回来。

　　“妖丹…确定是妖界最避讳的东西，因为只有人类会挖妖丹当做补药，妖与妖之间若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是绝对不会夺人妖丹的。若真的有什么血海深仇之人在杀他，你可得把人看好了，免得出了什么意外，不过…你要给他找吗？”

　　林许黯问的不是那么直白，寄寒星却了然的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找。救都救回来了，还怕那些妖作甚，他对我来说还有用。”

　　“有你这句话就行，找起来肯定很麻烦，缚妖索给他捆牢了，他灵力所剩无几，莫再让他使用法术。”

　　“……好。”

　　寄寒星应下之后，林许黯又变回一只渡鸦，从窗子飞了出去。

　　这都什么事，出于直觉救了个妖，第二天又被告知这家伙没妖丹，要是不及时找到有性命之忧。

　　萧生意把一切都听在了耳朵里，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寄寒星:“你都听见了。”
　　萧生意看着他的表情，缓缓的点点头，按照自己的理解复述自己刚刚都听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丢了，找不到的话我会死。”
　　寄寒星:“……”

　　这么说倒也没错，就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些过于残忍了，逃出生天尚且不到十二个小时，又得知了自己在不远的将来又有性命之忧，可让人不解的是，到底会是什么深仇大恨，才叫人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妖丹都被剜了去。

　　想不通。

　　但又将缚妖索给萧生意系了回去，安抚似的将人牵了回去，萧生意除了好奇心旺盛，举手投足之间却透露出绝对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和安静。

　　人间孩童七八岁的模样，却面无表情的接受了一些信息——包括死亡。

　　不对劲。

　　但所有谜团根本得不到解决，这种飘渺违和感不知道从何而来，寄寒星还没抓住到底是哪里的违和感过于强烈，思绪又被一道声音打断。

　　“可以不用找的，他说很难找，很麻烦。”喧闹的街市上，稚嫩的声音忽然传来，没有失落，只是带着无尽的坦然，对死亡的坦然。

　　寄寒星没回答他，只是继续牵着他往自己府上走，看着街边嬉笑大脑的幼童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某种奇怪的预感越演越烈，寄寒星总觉得萧生意身份不一般，想要卜算下去，但只能看到一片苍茫的雾霭，再无其他。

　　他体质特殊，一般不用主动去算，总会未卜先知有奇怪的预感作祟昨日他就依着自己的预感救了人，现如今又要依着预感救人救到底。命运是既定的，安然走下去就行，无需节外生枝。

　　“你我有用，以后切莫再说这种话，你必须得活下去。”

　　萧生意听了这句话，有些发怔，没流露出任何情绪，拉着寄寒星的手却紧了紧，更加用力，有什么泛起涟漪久久不愿散去。

　　“你必须活下去。”

　　萧生意郑重的在心里许诺，好，恩人哥哥，我听你的，你要我活，我便努力活下去好了。

　　妖丹…萧生意在心里重复着，如此重要的东西，自己又缘何把牵着自己性命的东西都丢了去？

　　那自己心里的空虚、空荡荡的记忆、所剩无几的灵力……自己如今这幅样子，都是因为它不见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好像自己不应该是如今这幅模样才对，但是又不知道具体为什么、又哪里不对劲。需要想起什么的想法呼之欲出，却依旧一片空白，牵连着全身上下都翻涌起了奇怪的感觉。

　　于是他抬起眸看着闹市繁花，眼里都是空洞洞的迷茫，好像要望穿这个零落的春天一般，直直看着千万。他眸中倒映着人世间，又有什么在疯狂翻涌着，许久在平静下来。

　　萧生意突然捉住了什么破碎的东西。

　　……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人？

　　——可那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