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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片刻安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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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园垂柳径,西堰落花津。物色连三月,风光绝四邻。
鸟飞村觉曙,鱼戏水知青。初晴山院里,何处染嚣尘。
润福背诵着私塾的老师教的新诗。“好”润福抬头,王业从外面轻声的赞了一声,赞许的眼神毫不犹豫的对着润福递过来。润福低头不愿意多看一眼。
“小公子真是天资聪颖啊,4岁就能颂诗百首,与书画也有不一样的造诣,天赋异禀!”王业对牙齿漏风的老师一鞠躬,便拉着润福往回走了。
润福稍一迟疑,却还是没有挣脱王业的手,乖乖的跟王业走了。
虽然已将入深秋,但这亭台水榭之间却未见受多大影响。一季一季的花目前正开的璀璨,百年的老树也依然苍劲的立着,整个花园不见有丝毫深秋之中应该有的萧瑟和破落之感。王业忽然停下脚步,后面不知道想什么想的出神的润福撞到了王业的腿上。王业却没有因此而流出抱歉的神情,只是两眼间忽然放出迷茫:“小公子,我们去花园里坐坐可好。”润福看着王业迷茫放空的眼睛,轻轻的点点头。
自入秋开始,婆婆的身体就因为偶感伤寒而忽然病倒在床,情况变得不再乐观。润福深知如果婆婆倒下去,自己将迎来什么,只是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只能随波逐流。以前就是自己太不懂事,才会一直惹祸,替师傅惹祸,替丁香惹祸,替哥哥惹祸……润福摇摇头,都是前世的事情了,想再多也没用了。好在王大鸣好医好药的伺候婆婆,连婆婆原来定下的对自己的教学和吃穿用度也不见苛刻,润福不明白王大鸣到底在想什么。
王业带着润福走到一处稍微偏僻的亭阁,把润福抱上高高的石椅坐定。掀起前袍跪倒在地。
福慌了手脚,从石凳上跳了下来。不过正好踩在了王业的手上。润福头上直冒三条竖线,往旁边一跳,也跳开了王业跪拜的范围。没等润福开口,王业又往旁边一挪膝盖,向润福拜倒。润福心里一阵叹息,缓缓的开口道:“是有事吗?”王业一抬头,一脸的泪水。
“求小公子救救我小女吧”。看着王业满脸是泪的脸,润福心里一紧。
“小公子,我知道小公子是个天生就有福之人,也知道在老祖宗的庇佑下,您和您的母亲都在帅府上过的很好。小的不敢贪功,只求小公子能救小女一命。”
润福转头看见院子里的簇艳的花朵,一朵一朵。偌大的帅府里,从不见人去浇灌它们,它们就像汲取着鲜血而活的妖冶与妩媚。“王业,其实你是知道我的情况的。”王业把头磕在地上怦怦响,一下一下敲在润福的心上。
三年前,若不是婆婆大发慈悲把母亲和自己带进了帅府,只怕到现在,也只是为这骚乱动荡的边疆徒增两堆尸骸而已吧。
“小公子,如今也只有你能救小女了。老祖宗早早为你安排了一条可以逃出生天的秘密通道。做了这么多年的奴才,我知道我应该守我的本分,但……但我不能放弃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我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小公子,只要你带上她一个小孩走,王业与死与活都没有关系,反正要不是当年老祖宗救了我,现在也是一堆白骨了。”润福转过头来,看着王业,“我能救你女儿当然是好,但是我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你也知道的,我其实是……”这一幅画面,任谁来看都不可能会相信,一个从不要求的管家跟一个4岁的孩子讨价还价。“只要你愿意带上她,她一个就好了。”
润福习惯性的偏头。这么久了,虽然当时自己还是一个刚出世的婴儿,但至今仍然能感觉当时那一种透心冰冷的感觉。
“听着!你现在要生了!赶紧把孩子生出来,规矩你是知道的。”
“啊!”躺在简陋土炕的孕妇因为剧痛的生产痛大叫一声,她竭力的伸出一只手勉强抓住眼前两个小卒的衣袖,“求……求……求求你们……”
“放开!”小卒毫不留情的把袖子一扯,这一动静让孕妇更加痛不可当。
“兄弟咱们赶紧出去吧,大男人在女人的产房见血很晦气的。”
“是是,这个我知道,我这不是想看她这还有什么值钱的可以搜的嘛……不料,这家穷的跟什么一样,MD,真晦气,走走走!”两个毫无人性的小卒勾肩搭背的走出摇摇欲坠的帐篷。
躺在土炕上的女人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被剧痛弄晕过去的女人仍然口中念念有声:“求,求求,求求你们,放过她……”
“快,叫人准备热水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孩子他娘,你要撑下去啊,你还有孩子呢,孩子还没生下来呢。”年迈而有力度的声音穿透了单薄的母体。陷入一片黑暗而越来越呼吸困难的润福忽然平静了下来。
“加油,加油!快出来快出来了!”被汗水浸湿的女人,紧咬着完全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声撕心裂肺,终于轻松了下来,好像有什么脱离出去了。女人霎时间晕了过去。
“王业,你快过来,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死了,为什么不会哭。”润福想睁开眼睛,但是好像死都睁不开,全身软绵绵的可怕。
“回老祖宗,这孩子奇怪了,已经在竭力呼吸了,但始终没有哭出来,不过已经是可以肯定了不是死胎。”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围在我身边,我在哪……”润福心里一阵彷徨,越发想了解清楚外面的情况,就越是不能如愿以偿。
“我求求你,求求你,婶……求你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声音里带着丝丝的颤抖。
“婶,我求你了,他们都在外边,虽说这孩子天生就一条贱命,可是我宁可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啊。”开始已经疼晕过去的母亲,竭尽全力奇迹般从炕上抬起半个身子。
“咳咳咳。孩子她娘,你别着急,就算是你的命换了她的命又能如何?这么小的娃能自己养活自己吗?”润福心里已经清楚了大半,果然,不管是在什么地方,自己果然只能是个不祥之人,而自己,已经投身一个新生命了吗?但为什么前世什么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都想的仔仔细细的……
“孩子啊,我们这跟别处不一样,你娘亲当初要把你变成一个男儿身,让你面临这里的地狱式的兵役,实在是因为她爱你啊。”润福能听懂话开始,当大人们认为他能听懂开始。婆婆就开始反复的跟他重复这句话。
在2岁以前,润福还能听见帅府里有新生儿降生的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孩子只要出生之后,就会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和音讯。直到润福亲眼看到小卒们抱着那些新生儿不顾穿着华服的妇人们在后面苦苦的跪拜、哀求、撕心裂肺,那些人都会将那些新生命活活扔出帅府之后。扎到娘亲怀抱里浑身发抖的润福终于明白了,娘亲和婆婆救了自己的命。
到了3岁以后,润福可以独立的吟诗左作赋,成为帅府里几个公子最抢眼的一个。从那以后,婆婆再也不让润福和帅府的其他世子一起上课,也不让润福踏出她的视线范围之内。润福明白,乖乖的听话,从未有过任何反抗,他的反应让婆婆又惊又喜。
盛世,不过是当世君主给后世的一种炫耀而已。而大唐,虽然已经在雄才伟略的唐太宗的带领下,走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但在这高昌和大唐的边境处,老百姓还是过着生不如死,惨不忍睹的生活。当地一首遮天的守城大将军王大鸣为人心思缜密,做事心狠手辣,毫无人情可讲,完全就是一台机器。高昌屡次犯境,老百姓需要的粮食等生活必需品都被一掠而空,为了这些,王大鸣下令严锁消息,城里新生的女婴全部就地处死,男婴4岁开始就必须被军队集中收养,经过优胜劣汰之后,能在地狱般的环境中成长的,才能成为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这才是军队最实用的秘密武器。而如果谁要胆敢逃走,一家老小处死。王大鸣心里极度变态,为了证明他的铁面无私,即使是帅府里的夫人们为他生了女儿,也必须得马上处死,只有儿子们可以留到15岁以后才参军。但被婆婆捡回来的润福,显然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特权的。
根据王大鸣定的规矩,润福4岁就必须去参军,但是在婆婆的保护下,润福一直在帅府里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也从未被提及要被送去参军。但王业知道,这日子已经不太远了。婆婆眼看入秋以后就慢慢的进入膏肓之态,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虽然王大鸣好医好药,但他好像是认定好婆婆活不过今年冬天一样,完全漠视从不探望。
军中多年的好友也暗中送来消息,让王业早做打算。不然润福很有可能逃不过冬天入军的厄运。面临生死时刻,10几年平静生活的王业第一次产生了私心,他必须要救自己的女儿,除了润福之外,这帅府里秘密生存的第二个女娃子。女儿对他而言太过于重要,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女儿送出去。是以,王业才会苦苦哀求润福带着女儿从婆婆准备的路线逃生。
“王业,你先起来吧,我不知道婆婆为我准备了什么生路,但婆婆我是会照顾到底的,在她最需要亲人的时候,我是不会先走的。”润福心里一阵忧愁,顾及了婆婆,王业的女儿很有可能会逃不出去。“你既然知道婆婆准备的后路,不妨先带女儿离开吧,我若是侥幸逃出生天,我会再跟去的,我若是能逃出去,相信逝去的娘亲应该会很开心吧……”王业一阵神伤,低头暗忖,没有老祖宗给的贴身令符,如何能调令动那些老祖宗的死士。
“小公子,如此,那我们暂且静观其变吧,事态若有变,老祖宗肯定会强令我送你出去,到时候带不带我女儿就由小公子来定夺吧。”王业恭恭敬敬的伏地拜上一拜,起身之后,又回复了那个冷静的几乎没有表情的管家王业,他双手放松的垂在身体的两侧,恭敬的说:“让小的领小公子回去,老祖宗已经等急了。”润福看不见他的眼睛,面沉如铁的侧脸上画满了柔顺、坚毅、刚强等等一切符号,仿佛刚刚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