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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红烛影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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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十七年来最安静的一个冬天。
剑是一个珍贵的朋友:他善解人意,他能屈能伸,他忠诚,他有义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他太清高了,有高处不胜寒的味道。虽然他是个好朋友,可他并不能解你的孤独-相反的,他会把他的孤独传给你。
柳闻习惯了这种孤独,竟然没有注意到春天已经悄悄的来临。
也许,他的心还留在冰冷的冬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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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走过前庄,竟然看到一向安静的地方有人来来往往。
自从一开始他得罪了庄里不少人后他就很少和他们来往。他跟孙礼云习武和受孙礼云重视的一切都是隐秘的-这些仆人根本不知道。
此刻他正发愁该问谁,突然看到一向不来前庄的陈慧若盈盈走来。
他笑着迎了上去。
“闻哥哥,好久不见–你的剑术又长进了。”她还是永远挂着那醉人的笑容。
柳闻报以笑容,“以后还要跟真儿多学点本门剑术的要旨。”
顿了顿,问道,“他们在忙什么?”
“婚礼。”
他僵住。
“谁的婚礼?”
“我的。”
他突然后悔为什么要好奇多事。毕竟,他只是个外人。
“你的。。。你的和谁的?”他恨自己为什么还要不争气的追问。
“我五师哥。”
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真儿,我没听你提起过他。”
“那是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啊。”她回答得好象是一件微不足道又自然不过的事。
“没见过?”他呆呆得从复一遍。
她点了点头,“娘不准。”
“可他。。。他是你未婚夫。。。”
“反正将来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也不急在一时。”她不温不火的道。
柳闻问了半天,好像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勉强地笑了笑,“真儿,你没见过他。。。你怎么敢肯定你爱他?”
她首次露出惊讶的神色。
“爱?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也许,他的心应该留在冰冷的冬天里。
他虽然不认识自己的父母,但他敢肯定他们是没有爱的。他外婆离开他外公,他们多半也没有爱。王休和她的丈夫之间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对这些都没感觉的,可这些日子受到孙礼云的关怀照顾,突然对一切都敏感起来。如今又要看到一对没有爱的人结合,只觉得世道太过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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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昂是我们这一辈里最杰出的弟子-我舅舅这二十年的心血都放在他身上。章腾虽然是现任的掌门人,但那只因为他是大弟子,性子又平稳。当年舅舅不愿再做掌门了,自然就由他接替。他这些年凭着‘无为之治,’倒也没做错什么。不过他们这个门派心大得很,要长期管理,不是章腾这个没野心没主见的人可以办到的。我看他这些年下来也累了,这个门派迟早要换掌门人的。”
王休平平无奇的道来门派里的机密,如数家珍。
看到柳闻微带惊疑的目光,她有点得意的道,“哼!他们以为那点秘密有多了不起,可惜我娘是我舅舅的妹妹,没什么她不知道的。”
她随即叹道,“我们谁不是这中间的受害者。表妹还没生下就订了亲事-不过她能嫁给杨昂,也应该心满意足了。据我所知,他自幼受我舅舅培养,才,貌,文,武,皆是上上之选。还有据说性子平易待人,表妹即使不能爱他,夫妻俩和睦相处也不会是问题。再说,”她不无感慨地笑了笑,“本门中所有的女子都不知道有多想嫁给他呢。。。表妹毕竟还是有福气的。”
她看到柳闻怔怔发呆,微笑道,“天下哪有父母不希望自己女儿能嫁给最好的人?我清楚舅舅的为人,他可不像我爹。你不用担心她,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吧。”
听到陈慧若的未婚夫如此出色,他心里也舒服了不少。至于自己的事,还是早早练成武功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也不是一个外人能过问太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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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王休住处来到瀑布底下-忍不住拔剑挥出!
闪闪发光的剑平平的冲过瀑布转了一个大圈子后进了一棵树里。当剑穿过瀑布的一瞬间,瀑布居然被停流了片刻。
柳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并没有练什么内功,居然能凭巧力切断瀑布!此时正如孙礼云所讲,“四两拨千斤,妙处最逍遥。”
他的心思起伏不定。他并没注意到远处站着的白影。瀑布的落水声掩盖了白影的一声复杂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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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室。
孙礼云靠在床上闭目养神。越婆婆坐在床旁缝新娘的内衣。
“婚礼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帘外秤奴的声音响起,“回夫人,都准备好了。”
他有些不安的道,“夫人,王姑娘在室外已有半个时辰。。。”
“叫她进来。”
王休走到帘前大方的行了个礼。
“表妹婚礼在即,王休恭喜舅母。”
越婆婆和庄里大部分人一样不喜欢王休。淡淡得扫了她一眼道,“表小姐太客气了。夫人近来身体不适,你还是回去吧。”
王休心里暗暗冷笑。舅舅超凡的武功有许多是舅母教的,到了他们这种境界,还有身体不适的?她若真的体弱,哪里还活得到这把年纪?
秤奴正要上前逐客,孙礼运带着疲惫的道,“你们让她说吧。”
“谢舅母体谅。”她看了看左右,似乎有些迟疑。
“他们都不是外人,你有话不防直说。”
王休叹道,“舅母,表妹就要嫁了。我想,我也该为自己的将来做点打算了。毕竟,我在建始山庄白吃白住也快三年了,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嗯。那你想怎样?”
王休第二次拜了下去。
“我恳请舅母让我和柳闻在表妹婚后离开这里。我们都十分向往平静无波的日子,所以我们也不希望再打扰舅母表妹。”
她说的在情在理,即楚楚可怜又不失风度。越婆婆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孙礼云淡淡笑道,“准求。”
王休惊讶之下猛地抬起头,可厚厚的帘子使她看不见孙礼云的表情。她很清楚孙礼云对柳闻的期望,对自己的请求她可以说是毫无把握。她准备了许多理由对词,甚至做好了被责被赶出的准备。她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孙礼云会连想都没想就答允了。
“舅母,你。。。你是的说真的?”
“王休,我何必骗你?我留得住人留不住心,要一具尸体何用?当年我丈夫要离开时,我有留他吗?”
“是。”她低低的回了一声。她当然知道当年孙礼云没留她舅舅的事故。
越婆婆不耐烦地道,“你还不走?”
王休再拜了拜后走出源室。
越婆婆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让这两个爱惹祸的人走了也好。”她自始至终不喜欢柳闻,此时对孙礼云的决定十分赞同。她笑着回头看孙礼云时,只见她早已闭目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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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前三天。
各路来贺喜的客人纷纷到达庄里。新娘新郎都没什么亲戚,所以来到的客人都是他们门中的同门。
柳闻为了躲避客人,平时极少出门。他在出门前必先换上仆人衣衫,把脸涂得黑黑的以免受人注意。
这天中午他为练轻功在各个高树上飞纵。他此时早已身轻如燕,来去自如。他刚刚从一棵桃树上跳下时冷不防把几片花瓣树叶击落在树下的棋盘上。
“你这个人不长眼睛是么?我好不容易部下的棋子是被你这样乱碰的吗?”
他刚刚调完气息,眼前站着一个不到二十岁微带病色的年轻人。年轻人身后跟着庄里的几个丫环。除了年轻人目露怒色以外,他身后的女子都纷纷掩嘴浅笑,显然都没认出柳闻。
一名叫颜玉的丫环笑道,“三公子,你就别跟一个仆人生气了。”
三公子?柳闻细数孙礼云门下弟子中没一个被人叫做‘三公子’的。
年轻人见他愣愣的对自己不理不睬,心中更加恼火。
“你这个没规矩的下人!本公子在跟你说话呢!”
柳闻转过头。“我不认识什么三公子。”
年轻人病态的脸忽红忽青,冷笑道,“好个奴才!你不认识我杨顾,不会不认识我哥哥杨昂吧!”
杨昂是他们们中排行第二的男弟子,所以众人都叫他 ‘二公子。’他听王休说杨昂有个自幼体弱多病的弟弟,难怪他们自然唤他‘三公子。’
杨顾自持身份,又把柳闻当成下人,当下脚一抬就向他胸口踢去。
柳闻此时哪里还会怕他,手掌看似无意间抬起,却偏偏把指尖对准了对方脚底‘涌泉’穴。杨顾一脚踢来却让要穴被封,顿时往后倒下,摔得头晕脑花。
众女子慌忙欲替他解穴,可柳闻用上了孙礼云所传独特手法,她们虽都武艺不弱,但仍然无法解开。若是柳闻真有高明内力,杨顾的穴道可以封闭整整三天。
杨顾骂不绝口,却因体弱渐渐上气不接下气。众女子无计可施,只好一起上去对付柳闻。
“住手!”
人群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篮衫的公子。他头带蓝色玉冠,腰系绵带,脸如冠玉,神态潇洒。
好啊!柳闻心想,自己这回是真的惹了祸了,连陈慧若的未婚夫都要亲自出贵手揍他。。。
篮衫公子并不看瘫在地上的弟弟,反而向他抱拳道,“舍弟性子急躁,以至出言得罪。这位兄弟刚才那一招‘无色之光’足见身手了得,还请多多包涵。”
柳闻心里也暗暗赞了一声。陈慧若的未婚夫果然仪表不凡,言行得体-他们夫妻俩看来还真够般配的。
“好说。”
杨昂向他点头致谢。柳闻正欲走时,杨昂快步上前道,“不知这位兄弟如称呼?”
柳闻扭过头不想跟他对视,平静的道,“二公子不会认识我的。”说完快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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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前一天晚上。
陈慧若独自坐在后庄的小屋里。越婆婆悄悄走了进来。
“小姐,明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啊!你应该早点休息。”
陈慧若抬起头道,“谢谢你婆婆-从小你都比其他人多关照真儿的事。”
越婆婆心疼得把她搂住。
“小姐,为什么不让他们把你的东西搬到新房里去?”
“婆婆,我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再说,我夫君或许会不喜欢那些多余的东西。如果他将来同意,我会把我的药材搬过去的。”
越婆婆轻轻的拍着她的秀发,低声道,“不管你母亲怎么说,你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会是个好妻子。”
陈慧若向她温和的笑了笑。
越婆婆-可惜你不明白我们习武其实是为了修天道。
天之道,岂容他人影响你古井无波的心境。所谓夫妻,不过是多一个同路人,多一个朋友,多一个互相了解的伙伴而已。
她又不禁问自己:别人修天道为的是能脱离生死,上天入地。可惜,她陈慧若从来都不信这些‘可能’的事。对于命运,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位受害者。
她突然好奇,不知她的夫君对此有何想法。
再过一天她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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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始山庄虽然在办喜事,但依然比平常他在京师里路过的喜事要安静的多。
柳闻自从被孙礼云收留后就被安排住在离源室不远的‘云思馆’里。云思馆周围都是客房,所以虽然他自那日和杨顾起了冲突后就没再出门,但依然能从窗外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物。
那个三十七八岁,穿戴一般,说话随和但又有一种令人信服气度的男子肯定就是大弟子章腾。随时跟他走在一起打扮清雅的青衣美妇自然是他夫人二弟子周子复。身穿灰色道袍手执拂尘的道姑是三弟子张雯栖。满身珠光宝气身着繁复宫装的是四弟子欧阳兰。还有带着几分娇气的六弟子平芙仙。
除了七大弟子[如果算进陈慧若] 外还有许多和孙礼云同辈分老一代前辈和他们的徒子徒孙。
柳闻走江湖多年,眼睛本就及尖。他看到了张雯栖和章腾夫妇说话时总是有几分落寞。这让他想起王休说过章腾少年时十分的英姿风爽,也做过不少大事。他和周子复是孙礼云同是收留的孤儿,自幼青梅竹马,早就订下终身。周子复从小上进心极强,什么事情都非得做到完美无缺。而章腾性子偏偏比较随和,看事情从从容容,不拘小节。张雯栖是孙礼云昔日义妹的遗孤,入门较晚,性格文静内向。她比章周两人小四岁,入门时十五岁。孙礼云夫妇当年行走江湖,无多余时间照顾她,所以由章腾代师传艺。几年过去后,张雯栖渐渐爱上章腾。章腾虽非对她无情,但以周子复有婚约在先,十分为难。当时不少人建议章腾同时娶她,可被周子复知道后闹得天翻地覆–三人皆痛苦万分。张雯栖才貌虽不输于师姐,但手段心计却差远了,加上章腾两不相助,她很快就落到下风。最后孙礼云不得不出面逼章腾做出选择。章腾念在和周子复订情在先,忍痛拒绝收留张雯栖为妾。章周婚后不久章腾接任掌门。当时许多不服者或欲生事者乘机纷纷露面,多亏周子复的坚强果断一一摆平,才让章腾的掌门渐渐坐稳。张雯栖被拒后试图自尽使章腾又内疚不已,几次偷偷得跑去安慰她。周子复发现后以为两人背着她偷情,气得吐血昏倒。她当时本有两个月身孕,最后连孩子也失去了。章腾知道后又后悔不已,发誓再不和张雯栖单独见面。张雯栖心灰意冷之下终于决定出家,远远走到西北绝地,不愿在和同门来往。如今事过快有二十年,周子复的气也早消,但三人见面时毕竟还是有几分柳闻注意到的尴尬。
张雯栖二十年来在他乡绝地,吃了许多苦,同时侠名远传大漠,因此也赢回了同门的尊重。由于一直都是周子复打理着门中之事,她也从来不过问。此次来到建始山庄,主要还是为了支持杨昂。像许多人,她看好杨昂为本门未来最大的希望–同时,她很清楚章腾对掌门之位的倦意疲乏。
自从章周张的事故后,孙礼云再不收留男弟子。四弟子欧阳兰嫁到当朝官宦世家,六弟子平芙仙也和江南郭家订婚。这两个女孩儿都是孙礼云昔日故人之后,因此孙礼云在他们的家人死后负起照顾她们的责任。她心里雪亮:她们资质都非上上之选,所以她对她们的要求也不甚高,只希望她们能好好的相夫教子。也就是因为孙礼云做出了此决定,欧阳兰在门中虽非最美最聪明武功最高,但可以说是至今最受人羡慕的一个。
可是,柳闻隐隐的感到,最近的情况似乎又复杂了起来。杨昂虽说无比出色,但孙礼云却从未提起过他。他明明是他们门中未来的掌门,也是孙礼云未来的女婿,可孙礼云却似乎从未教过他武功,也从未把他当成心腹。这种明显的隔膜,使一件本来看似完美的安排变得有点牵强。
他已经好多天没去给孙礼云请安了。自从他得知陈慧若婚讯的那天起,孙礼云就派秤奴来告诉他暂时不可再去源室。
他虽也从王歌处收到喜帖,但根本没心肠去做客。
再说,那里多少重要人物,谁还回想得起他这个连营火之光都不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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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天。
他依旧穿着下人的服装,看到窗口外各路人打扮的鲜明夺目,兴高采烈的往建始庄‘凤仪厅’处走去,他的心反而落下了一块石。
真儿,你从此终生有托,我替你高兴。请恕我不能亲自给你们道贺。。。不过,我还是衷心祝你们幸福的。
他想到刚来此地时住的小屋,当刻起步向后庄走去。
才刚刚跨出前庄范围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他顺着酒味望去,只见杨顾匆匆忙忙的走来,后面还跟着颜玉。
“都是你不好!你明知道今天是我哥哥大喜日子,偏偏昨晚还要把我灌醉!要是我迟到了,不但给哥哥丢脸,还说不定先得罪我那还没见过面的新嫂子呢!”
颜玉有些委屈又带着撒娇的声音道,“三公子啊!奴婢怎么知道你要喝的‘蓝月倾心’有那么大的力量,你才喝不到三杯就人事不知了。”
柳闻待要避开他们时已经晚了。杨顾一看到他,心头登时火又起,开口欲骂,却想起还不久前在他手下吃了亏,话到口边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只是恶狠狠的瞪着他。
这时颜玉也想起他来,脸上微带红色道,“又是你啊!”
想起他毕竟是陈慧若丈夫的弟弟加上自己此刻根本没有生事的心情,柳闻也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三公子,我们还真是有缘。”
颜玉扯了扯杨顾得衣袖,前者点了点头。
“我可是要去看我哥哥嫂嫂的婚礼的!你这个没礼貌的奴才少再跟我生事。。。颜玉,我们走!”
柳闻也正中下怀。
“在下也正有地方要去,这就告别。”
话音未落,他就感到头顶上一股压力逼近。
“你们谁都别想走。”
空中落下两个灰衣蒙面人。柳闻自离开江湖以来就没再见过蒙面人,不过此刻也知道事情大大的不妙。
三人瞬刻被点倒在地。柳闻虽有躲闪的余地,但他快速的判断这两人都至少有七十余年的功力。自己剑法未成,轻功也不能跑太远,还不如装作不会武功,乘机行事。
一名灰衣人看到杨顾身着华贵衣饰,用脚尖底住他喉咙沉声喝道,“说!建始庄里的武功秘籍都在哪里?”
杨顾吓得差点没昏过去,口中只是喃喃得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放了我。。。放了我。。。不然我哥哥杨昂会给你们好看的。。。”
两名灰衣人对视一眼,就要对他下手。
“我可以带你们去。”
两个灰衣人回头瞪着柳闻,有些不相信说话的是这个面色煤黑,身穿仆人衣服的少年。
柳闻故意低下头道,“我是庄里负责打扫有武功秘籍地方的。我带你们去,你们就把我放了好吗?”
“行!”两人毫不迟疑的同时道。
左边更高的灰衣人提起柳闻向右边的人道,“三弟,我过去看看。你带着姓杨的小子先去和他们会合。”
右边灰衣人点了点头,一手一个提着杨顾颜玉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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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如果见惯普通的婚礼仪式,一定会为建始山庄的这场婚礼而动容。
皇家有气派隆重的婚礼,塞外各族有离奇开放的婚礼。可此时的婚礼却绝对的独特,仿佛有一种神秘但又不失为珍贵的气势。
凤仪厅比昔日柳闻被审的沐然厅大了好几倍。厅里本身并未点任何烛火。每个客人手里都拿着一根长长的蜡烛-进厅前专门由人点燃。
婚乐亦无平常的响亮热闹,而是由清淡静妙的笛声,箫声,钟声,琴声所组成的曲调。听来悦耳舒畅,却同样有种古老神秘之感。新娘头披红盖,就是由几个人扶着在漫然的曲调下缓缓走进厅里。新郎新娘的服饰皆是金色多于红色,因为金色在烛光下比红色更加夺目。
此仪式有名叫做‘灯礼’。新郎新娘各执红蜡烛,在拜天地之前必先把对方的蜡烛点燃。再接着用各自的蜡烛把厅里的两个巨大的灯笼点燃。最后才拜天地,拜父母尊长等等。‘灯礼’的意义就是两个人结为夫妻,本就是以自己的一颗心,互相点燃对方的一颗心。天地父母媒约都在其后,显示一对夫妻最重要的是彼此。
此刻新郎已在厅上,新娘的父母也已入座。众位客人纷纷举起蜡烛–迎接新娘入厅。
人人关注正踏进厅里的新娘,所以只有孙礼云看到厅前新娘父母座后屏风内闪进的一道影子。
柳闻从侧门悄悄进厅,为得只是想告诉孙礼云他刚刚的经历。他虽未参加过‘灯礼’,但从各人的表情看得出此时正是要紧关头,不可打扰,当刻停在孙礼云身后屏风旁不起眼之处静静的观礼。
新娘已然走到新郎之右。
飘逸的乐曲停止。片刻安宁后,弹琴者铮!铮!铮!三下拨动琴弦,以示新郎该上前点燃新娘手中的蜡烛。
执火者上前把火把递给杨昂,后者却不接,反而走到孙礼云夫妇座前跪下。
众人纷纷吃惊不已。
杨昂磕了三个头后站起朗声道,“各位同门,杨昂无父无母,自幼由师门养大,能得配师妹,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不过,”他顿了顿,“这个‘灯礼’是为那两情相悦的男女所设;杨昂和师妹虽自幼订婚,却从未谋面。师妹乃师门金枝玉叶,杨昂一介武夫,自问无德无才,在没有被师妹亲自认可相许前,实在不能继续模糊的把这场礼仪延续下去!杨昂自知此举有负师父师母和各位同门的一番苦心,但我的良心不容许我做出任何会令师妹将来为难的事情。在此,我向各位谢罪,也愿意接受师门任何方式的惩罚!”
他这些话句句含理,并一再强调自己配不上陈慧若。厅里众人大多皆是性情中人,虽觉得他此举有点来得突然,但对他的立场亦有深刻的同情。柳闻早已惊呆,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居然有人拒绝娶陈慧若的。。。
厅里只有不到五个人心下雪亮。杨昂从小看惯了师母对师父的专横,师父对师母的忍让,大师兄章腾对夫人二师姐周子复的处处迁就,以及周子复掌握门里大事的权力。他心里一直以为师父师母把师妹许配给自己,无非又是要重蹈覆辙,让自己将来的掌门之权落入妻子手里。对于这种安排他万万不能接受!更何况,如果他们是真心希望两人能相亲相爱,为何一直不准自己和师妹见面相识?门中并无未婚男女不可相处的规矩,何以唯到自己身上就变成了例外?再说,很可能这个没有任何同门见过的师妹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总之,无论是什么理由,他心里早已一口咬定要退出这场对自己毫无利益的婚姻。至于等到婚礼上才发言,那自然是希望得到众人的同情后能让师父师母不太过分的为难自己。
柳闻偷偷的瞧了瞧孙礼云,却只见她在浓厚的化妆下丝毫不露表情。他顺着孙礼云的座处往她身旁的丈夫望去,猛然间脑海里有什么一闪,吃惊得差点没把身旁的屏风撞倒。
此人四十余岁,相貌温和中不失威严,俊朗无双,星目剑眉,透着他从未在任何男人身上见过的侠气和超然。不过,最令他动容的是,他曾经见过此人的画像-那是有一次他无意在他外公橱柜里翻出的一幅旧画。画中人只二十几岁,但关凭画像已使他当时钦佩向往不已。
陈丰。字极先。生于嘉晋十五年。南郡禾州霜城人,也是近百年天下最心仪的侠者。他一人一身在二十几岁时平定了无数江湖恩怨不说,还曾经平息过太多的国家的内忧外患。他柳闻的外公万森在陈丰未离开江湖前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做出任何出轨的事。当朝天子秋见波曾向群臣叹曰,“若陈氏肯入朝辅助朕,朕何愁天下不安!”
他柳闻生下时天下已无陈丰的侠影 –这也是江湖中百年来的谜。他外公虽从不提‘陈丰’二字,但他无论到哪儿,人人都对把‘陈丰’二字当成了神的化身。后来,他也隐隐的猜到外公曾经和陈丰比试过武功,虽不知胜负,但光从他当时对他外公的崇拜中就可见陈丰的不凡。
柳闻虽早料到孙礼云的丈夫,陈慧若的父亲必非凡人,但此刻发现是陈丰之后仍然大吃一惊,差点连眼下婚礼的突变都忘了。
陈丰的脸上也露出不可置信和悲痛的神色。陈慧若一直未发一言,而她头上盖着的厚厚头巾也使众人无法揣摩她的心思。
陈丰霍然站起,失声道,“昂儿,你。。。你这是。。。”
他还没说完孙礼云已冷冷地接口到,“杨昂,你可想清楚了?”
不知为何,杨昂在她冰冷透明的眼光下突然感到一阵心虚,好像她仿佛看穿了自己的一切。
就在此时,本来是紧闭的厅门突然开了一个缝,一阵阴寒无比的风刮了进来,瞬息间扑灭了大多数的灯火。众人心中大震,情知是有人有意破坏。
“想不到,这么美丽的一场婚礼竟然变成了逼婚。”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外远远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