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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往故何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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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定元年。
恭帝秋见波登基以来第二十一年。帝怀念儿时陈丰时代的太平,故有怀定之名。
可世道又怎会随着一个人的意念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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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北方几百里外道上的酒铺老板正在赶客人走。
“还不快走还不快走!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人不怕恶狼的抢劫,我可不陪你们等死!”
一桌上坐着的两个佩刀人甚是不忿。
“你说北狼国也太过分了!我们每年都进贡。。。他们还不甘心。。。现在又要割地。。。唉!”
另一人叹道,“谁叫祸不单行呢!朝廷麻烦的事情太多,一时也顾不上北边。。。倒是我们。。。大哥的事至今毫无起色。。。”
这时老板又来催。两人只好站起,可酒意似乎还未尽。
这两人是结拜兄弟。自两月前他们的大哥莫名其妙的死后他们就一直漂泊不定。他们踏遍北边各地,却在这慌乱之地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时另一桌上的客人转过头来。两人见他满脸胡须,穿的却甚是单薄。
那人突然道,“恕我冒昧,两位可是鹿州三雄中排行第二和第三的沙兄和鲁兄?”
沙长雷和鲁军点头道,“正是。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那人抱拳道,“在下南边昌天郡赵伟,刚才无意听到两位对话,不知两位口中的大哥可是被人吊死在屋梁上的?”他毫无忌讳的说起别人的隐私,胆子也够大的。
果然,沙长雷鲁军吃惊道,“这是本门隐私,赵兄是南方人,何以得知?”
赵伟叹道,“实不相瞒,我也只是猜测。家父三周前也身遭同遇。还有,各地也都有这种例子,所以我才忍不住出口相问。”
“那赵兄以为这是何缘故?”
“家父身前仇家太多,实在难以断定。家父好友少林苦洞大师曾查过此案,死者除了身上无伤被吊死屋梁外几乎没有丝毫相同之处。死者有穷有富,有当官的有退隐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互相之间都不认识。就说家父,一生虽非为善者,但也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苦洞大师说,这是个新出的杀手–凡是想杀人又不留痕迹的都会找上他。。。他办事从未失手过。。。”
“真是个乱世!什么样的人都有。。。”
这时酒铺老板早就不理会他们,亲自装了一车东西准备逃走。
马本已抬蹄欲飞奔,突然不知从哪里一支手伸来轻轻的抚摸马头,马立即安定下来。主人虽仍在喝赶,但那马就像吃了失魂丹般一动不动。
赵伟三人本在谈话,可此时也不禁为这情景动容。
手的主人一身白衣,头上却带着薄纱帽子遮着脸。酒铺老板还未伸出头就感到一股寒气袭身。赵伟三人武艺不弱,却也同时感到寒气。
那不是内力造成的,而是他的人天生性格所致。
“你剩的两坛酒卖给我。”
老伴情不自禁的递过车里剩下的酒,也不知怎的,手里多了一锭黄金。待要再言时,那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鲁军自幼擅长轻功,在三兄弟远胜大哥二哥,在北地是出了名的‘一虹惊天。’赵伟更是从小随父亲的少林武当好友苦练轻功。
可两人都无法断定那个白衣人是怎么来的,怎么走的。
江湖中奇事众多,过了也就忘了。
鲁军看着沙长雷道,“二哥,我们现在该如何?”
沙长雷还未说话,赵伟已抢先道,“二位如果不嫌弃,不如随在下离开这兵慌马乱的地方到南边。那里苦义盟专结交各路英雄,不问出生来历。在下父亲死后还是他们帮助举办葬礼呢!他们那儿人才众多,两位想查出兄长死因也有更多的机会。”
“苦义盟?就是那个以义气点动全天下的盟会?”
“正是。他们杀富济贫,嫉恶如仇,义薄云天!如今你我生在乱世,正是需要建立一番事业的时机!”
鲁军沙长雷点头道,“既然赵兄如此说,我们就去苦义盟处结识结识各位当世豪杰吧!”
三人说得高兴,片刻就忘了那白衣人及他惊人的身手。
也幸亏,他没听到他们最后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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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神封。
合天殿。一更。
一个四十五六的男子独自坐在案前。年复一年的过去,他夜夜不眠的盯着祖宗留下的秤。
他不是不知道秤在说什么,他不是看不见周围的一切。相反的,他心底比任何人都雪亮。。。
又要到那个时候了。。。难道他们秋氏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殿外脚步声起。片刻后他感到身上多了件衣服。
“皇上,这么晚了。。。你又在想心事了?”
“御妻,你我结发以来多少年了?”
叶皇后柔声道,“快二十三个年头了。”她虽非绝色美女,但言语之间有一股威严有一股稳定。
“二十三。。。二十三。。。”他喃喃的重复着,回首看到身后堆着高高的折子。近月来南边闹水灾,粮食缺短,百姓呼苦。可他不能发粮下去–西方的明斯国虎视眈眈的随时可能入侵,他必须把粮食留给军饷。
他又看看叶皇后,岁月早在她脸上留下不可忽视的痕迹。其实,这些年哪个宫人没多了几道皱纹几根银发?
不对。不对。有一个人是例外。
兰贵妃是唯一例外。
她除了比来时更显成熟美丽,其他的地方一点儿都没变。他宠她,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在她身旁他看不到岁月的残忍无情。
他实在看够了。他想起百年前的秋叶佳话。那时秋家的男子秋崇日和叶家的小姐叶执月在某某秋天携手站在神封城头倾倒了天下。
那时秋天的叶子红红黄黄地围着两个年轻人飞翔。。。
此刻的叶皇后就是叶执月的后人。秋见波忽然想问她知不知道那个秤史。。。
秤倒局散国卒朝亡。他当皇帝的日子大多是守着秤的日子。他尽量把歪的地方纠正,可现在各处都在摇晃。。。都在和他秋家过不去!
抬头看到她一脸无畏,他敢肯定她是不知道那段奇妙又诡异的史事的。
叶皇后服侍他躺下后就亲自把灯吹熄了。她从小生长在出皇后的世家,没什么好担心的。进宫多年把各宫的娘娘收服的服服帖帖,又生了皇长子,她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很满足。
可她没看到秋见波紧紧捏着的拳头。
他紧张,因为他感到冥冥天下[ 除了秋叶 ]还有个人知道秤史的。如果他知道秤史,那只有一种可能:他也很清楚自己的使命。
不行!他必须找到这个人-他绝不容许还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活在他的掌控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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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踏步回到这江湖以来,柳闻就没有停下歇过一天。
他才回来就有种面目全非的感觉。他发现自己太穷,虽然他不需要经常用食也不在乎穿的住的,可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天下只有拥有足够的财富才可暂时稳定人心。
换句话说,穷就等于步步要比他人艰苦。
已他此刻的身手要偷点一般的钱财根本不是问题–甚至,他可以去偷国库。可是,他从来就没起这种念头,因为他知道这绝非长久之计。
当今的天下早非陈丰时代的太平盛世–要赚钱也越来越艰难。柳闻自小丰衣足食,每步都有外公替他打理着一切财务基础,以至他对钱财两字没有什么深的理解。此刻为了生存,也同时为了进一步了解江湖的情况,他选择了杀手的路途。
他并不认识他杀的人,也不认识雇他杀人的人;但在每一次行动前他都必先把那个人的里里外外查透。
在短短期间,他对武林中的许多恩恩怨怨以及某某人的性子,爱好,脾气,家境都摸得清清楚楚。更难得的是,这些人对他的来历却毫不知晓。为了避免他人查出自己武功的任何蛛丝马迹,他每次都先点了穴后把对方挂到屋梁上。
随着他的名气渐渐传出,他的要价也越来越高。
三月五日下午。
江北思州东府要他杀天下第一镖局的局主,出白银八十万两。
五翎峰玉夫人要他杀她昔日的三个情敌,出白银两百万两。
忘忧楼内部争斗,新楼主的叔叔要他杀新楼主,出黄金三百两加五幅前朝最有名的‘五仙化鹤图’。
这就是他今天的名单。他细细的望着鸽子送来的三件请求,却没有提笔回言。他并不接每一项请求,但凡是他有回言的都从未失言。
他刚刚用一锭金子买来的两坛酒还在他身旁。
片刻后他的身影已不在树枝上。他还是要赶路,但不是去镖局,不是去五翎峰,不是去忘忧楼。
他要在天黑前赶到神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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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逃难的百姓连绵不断。柳闻心里不以为然:北狼国有什么了不起,顶多只是一堆土匪走到了一块儿想抢帝国的荣华富贵。。。
途中突出一位手执令牌的骑马者。
“朝廷有命官押送囚犯在此!闲杂人等立刻让路!违令者杀无赦!”
百姓们不得已纷纷退到道上两边。
“这么多囚车!莫非是捉到了敌人。。。”
“不对啊!你看前面那个囚车里的不是李大将军吗?”
大将军李尚是朝廷多年的栋梁-一生南征北战,护国安民,深得人心。百姓们一见是他,登时呼冤声大起,几乎要掩盖过马蹄声。
此刻人群中飞出十多个人,一起抽出兵器向朝廷的官员下手。
朝廷似乎也早有戒备,两路士兵个个用长矛短刀在道的两边挡住百姓。身穿红袍的侍卫们马上站到押送官车前守护。其他七八人都是御前特殊训练出的一批武士,个个身手极高,虽已多敌少,仍然在片刻间都占到上风。
人群里其他的武林人物见有人动手,也纷纷义不容辞的加进战斗。
有人一斧劈开李尚的囚车大声道,“大将军还不快走!”
李尚却不动,看着那人叹道,“多谢各位侠士救命之恩。不过我李尚生是朝廷人,死也是皇帝陛下的忠臣。。。我一生走过沙场无数,死又何憾!”
众人大急,本要上前硬拉李尚,可后者郎声道,“各位若再逼我,我立刻咬舌自尽!各位要救就救我那秦兄弟。。。他还年轻。。。”
车里右大夫韩愈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此时听到李尚的话,马上向车外的侍卫大叫道,“不要管我!快去守着其他要犯!”
侍卫们一拥而上,把其他囚禁李尚部下的囚车围的滴水不漏。
众武林人被御前武士们拦住,眼看是救不了任何人了。韩愈虽是皇帝韩贵人的哥哥,但众人此次志在救人,情知纵然把他擒住或杀死都对救人无济于事–朝廷谁会理会一个右大夫的命。
突然风吹草动接着飞沙走石,灰尘如海浪般扑到众人眼前。道上人人伸手遮眼。
侍卫早有命令,李尚一行人早已内定死罪–若有变故,立刻处死囚犯。当下他们轮刀不顾一切的狠狠砍下,登时无数犯人血溅当场。
风来得快去得更快,离开时众人还在打斗不休。百姓们睁开眼看到路边的血流成河,齐声叹息摇头。
人群中突有人道,“怎么不见那个年轻人的尸体?”
车里的韩愈脸色大变,伸出头一看,果然少了一个人:秦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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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我!我要和大将军各位兄弟们一起死!”
柳闻毫不理睬,继续沿着路走。他的轻功一展开,身形如影如魅,在场的人虽不乏武功高明之辈,可居然没一人能注意到他。
太阳渐渐落下,秦留发现柳闻停下时,两人已在一洞口之前。
柳闻把他放下淡然道,“你先在这里住着,就当是替我看守这洞。”
秦留终于能喘一口气,听到此言,立刻又大怒。他强行忍着火气道,“阁下是谁?想干什么?我是大将军的部下,绝不会弃友独生!”
“太晚了。他们此刻早被韩愈处死。”
秦留心里痛不欲生,紧紧咬着嘴唇免得眼泪流下。眼前的人带着斗篷看不见脸,身着非常显眼的白袍。他自己也从小练武,深知如此显眼的白衣居然能不被察觉只有是身负上乘轻功才办得到。当时他在囚车里看到一匹马被推向囚车,撞倒了刚刚拔出刀准备对他下手的侍卫们。马身极大,却来势奇快,一眨眼间就把一连串人撞倒。他的囚车也跟着倒下,可他身体还没碰到地面时已被人横空提起。
柳闻不答他的问话,反而道,“秦留,你欠我一条命。”
秦留虽遍体鳞伤,可神智并未糊涂,此刻稍微冷静下来道,“阁下若已此威胁我,那可找错人了。你是知道的,我宁可刚才和将军众兄弟死一起。”
“人都是要死的。李尚好歹一生也做过几件有用的事,你可还没有。要死容易,可你也不必着急。”
“阁下即是江湖中侠客,为何不肯已实相见?”
柳闻心里苦笑不已。侠客?天下有他这种侠客的?
“不管怎样,我是不会替你守门的!我秦留堂堂大丈夫,岂可做阁下的仆人?阁下此举,也未免欺人太甚。”
“你先进去看。”
秦留脚步不便,慢慢的一步步走进洞里。走不到一盏茶时间,眼前突然一亮。
从底到天的金银珠宝,把本来漆黑的洞照的明亮无比,优胜灯火!
他出生贫寒,自小参军,几时见过如此财富。
“阁下从苦得不能再苦得百姓手里偷来的东西。。。唉!”
不知为何,每刺柳闻听到‘苦’字他就想起从前。此刻他也不想多说,只懒懒得道,“这里有酒有肉,你可以慢慢养伤。你还欠我一条命,伤愈后须听我吩咐。”
说毕转身向外走。他知道秦留为人最重义气,在欠他一命之下决不会逃走或动他的财宝。
秦留上前拉住他问道,“阁下要去哪儿?”
他见柳闻又是沉默,只道他又要不答话。可就在他还要再问前,柳闻终于开口。
“去看看神封是否还算秋见波的天下。”
“神封?秋。。。秋。。。啊!阁下居然。。。居然。。。敢直呼圣上之名!” 秦留大惊不已。
回头看时,洞里只有自己的影子和堆成山的金银。他走过发亮的一堆银子旁,居然看到堆里有几本书。
《神罗十三册兵法要旨》,《百野氏兵书全套》,。。。
天啊!这些都是前朝早已失传的兵书!
此人不但知道自己的爱好,还如此信任自己。。。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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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前国师府被一阵大火烧的所剩无几,恭帝念在国师多年的功绩,特在京都外帝陵不远处为他立了一块碑。
万森生前在朝中树立不少敌人,在朝外又格外低调-他死后也没人去祭他的碑。
碑前冷冷清清长满长草。
今天是他去世的一周年。
碑前立的不是他的妻子儿女,不是他的部下,不是他仇敌。
素衣少女有一张俏丽乖巧的鹅蛋脸,好奇的打量着看似年长日久但却才有不到一年的石碑。
“这么个人死了怎么才有一块破石头?”她喃喃的自言自语。
话音未落,她感到一股寒气袭身,开口欲叫,却被一支冷冰冰的手盖住。
她看到他,他看着她,都似曾相识。。。都似乎好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