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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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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羽一闪,庄玹反手就挑了为首那人的手筋脚筋。
那人惨叫不已,瞬间又被割了喉,鲜血溅了庄玹一脸,他无动于衷。身后有人微微晃了晃身子,却被他立刻察觉到,迅速反身把人搂住,免得他摔倒。
“你在发烧。”庄玹碰了碰他的脸,皱着眉沉声说道。
“低烧,死不了。”宁熙灼长舒一口气,强打着精神回他,可抬眼一看,便看见他面具下的半张脸全是斑驳的血迹,伸手就要抹掉,“你脸上怎么这么多血?”
庄玹任由他拭去了脸上的痕迹,环视了一圈已经扫荡得差不多的战场,示意众人撤退,而后揽过宁熙灼的腰,将他带离了荒郊野外。
“好了,我们回去吧。”出声关切,和刚才那个一剑封喉的煞星判若两人。
夜静时分。
清盈的药香环绕在四周,丝丝钻入鼻腔,只教人闻了后顿觉浑身舒坦。
宁熙灼倚靠在床背,看着庄玹在屋子里打转,点上新的香料后,又试了试药的温度,甚是投入。恍然间,他便觉得眼前此景过于闲适温情,自己都没发现看过去的表情,带上了些不可名状的、依赖的笑。
庄玹极快地捕捉到这点笑意,端着药就坐到他身边来,递过了药碗,也笑着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
宁熙灼低头看了一眼那团黑乎乎的汁液,熟悉又讨厌的味道挤走了安神药香,他收起那点神色,板着脸就想拒绝,“我已经退烧了,可以不喝这个药的。”
庄玹哪能容他说不喝就不喝,直接把净渊搬了出来:“不行,师父说这是巩固用的,你必须喝。”
见他依旧不动,庄玹也不生气,举起勺子舀了一口,歪着头对他笑:“那我喂你,宁哥哥?”
眼前的少年早已没了初见时那份拘谨,眉目愈渐成熟。近一年的历练与沉淀,俨然让他更显沉稳可靠,对宁熙灼的照顾亦从来都没有半分懈怠,反而更加用心。
这人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温温柔柔的好脾气,也总习惯用那双过于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宁熙灼即使有一肚子气,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亦总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自己喝。”每次他一不想吃药,庄玹就这么喊他。他没办法招架,只有硬着头皮接过来,咬咬牙硬灌下去。
只是喝完之后,宁熙灼觉得脸上还是有些热热的,他不自在地挠了一下。
也许是烧还没完全退下去吧。
他这样想着。
庄玹这才满意地收了碗,往桌上一放又坐了回来,好声好气地开了口:“我说了我可以的,你没必要跟着出来。”
他是在和自己证明他可以独当一面,不需要大公子亲力亲为地做着每件事。宁熙灼听得分明,没有反驳他,只温言回道:“主子的命令,就是无论何时下达都要遵守的,这道理你应该懂。”
“我懂啊,可我做也一样,反正只要是碎玉完成了任务就行。”庄玹仍然摇着头反答,“殿下要的是碎玉听话,而不是只有你听话。”
碎玉成立已快一年,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为那宫墙中的主子扫清一切障碍。
皇权触手伸不到的地方,他们去探;
严明律法下不了的杀手,他们来办;
贪官,政敌,一视同仁。
成大事者,手上哪有干净的,只要挡了殿下的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拦下来。
就连这次也是。那户部侍郎太贪,吞了赈灾银两不说,竟还勾结山匪欲对流民下手,不断了他的后路,殿下如何能大刀阔斧清理户部,又如何能为无辜百姓讨回公道?
宁熙灼很想提醒他不必对自己太过在意,就他这副身子骨,哪天死在任务中也不稀奇。
但他说不出口。
转念一想,庄玹这话说得其实也有道理,他便不自觉又软下几分语气:“行,那我下次再生病,就不陪你一起……”
“没有下次,你别说这话。”庄玹飞快截断他未说完的话,神情忽然就焦急了起来。
室内烛火晦暗了不少,连带庄玹的脸色亦沉下许多,像极了蒙着一层阴翳难除的美玉,不复好颜色。
屋内瞬时就安静下来,好半天都没有人再开口说一句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宁熙灼才又出了声,似乎是想将这个话题转移过去。
“殿下说你很有统领的风范,你为何不去跟着他平定天下?”
这话确实不假。
自碎玉开始做第一件事起至今,景王殿下也宣见过他们几次。虽然次数不多,但殿下对庄玹的欣赏肉眼可见,也确实曾动过其他的想法。
只是几次有意无意的暗示后,庄玹话里话外均表达着他的婉拒,再往后,殿下便没再强人所难。
“留在碎玉没前途的。”宁熙灼笑着打趣他,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庄玹再一次坚定又迅速地接了他的话:“不,我就守着你。”
……
看来这个话题是转移不过去了。
要不还是说说别人吧。
“也不知道轻荷跟着和尚怎么样了……”宁熙灼试图再次挑起话头,开始关心起了那个不让他省心的小姑娘。
“师父在呢,哪能让她伤着。”庄玹终于没在他的问题上一直纠结,顺着说道,“她那狡猾的步子,跟你一个路线出来的,铁定比谁都逃得快。”
怎么感觉他好像又在暗示自己遇事就冲,不懂得躲呢?
宁熙灼笑了笑,但好歹氛围也算轻松了下来,便不再去和庄玹计较他这点画外音。
“不早了,你快去睡吧,明天再说。”宁熙灼劝他早些回屋,几天没休息好,再健壮的年轻人也熬不住。
庄玹正要回答,屋外传来的动静却让两人瞬间都变了神色。
“宁熙灼,别藏头露尾的,识相就自己走出来,我留你一条全尸。”
庄玹打开了屋门,门外站着一群身着淡紫色衣服的人,放眼望去皆是精神十足的成年男性。若不是碎玉暂时还没和太多世家打交道,他差点就要以为是哪个门派寻仇来了。
碎玉众人围在前面,如临大敌。
总有这么些人等不到明天。
像是一定要坏了今天的美梦才肯罢休。
为首的男人一看见庄玹,便朗声笑道:“小兄弟,你莫要太护主,总归你也跑不掉。”那神色太过傲慢,庄玹当即握上了身侧的剑,剑柄那抹招摇的红也自然落入那人眼中,看得他眼里的狂热更甚。
而当他看清终于出现在庄玹身后的人时,脸上的了然与放肆,便再无处躲藏。
“白熙?果然是你。”
……
“明宗主,别来无恙。”宁熙灼坦然对着来人招呼道,旧名被揭露也丝毫没有影响他半分心情。
碎玉现世后就总有传闻,只因宁大公子身份成谜,碎玉行事又过于诡谲,没过多久便在江湖中悄然扬名。只是碎玉一向独来独往,众人有意追寻宁大公子的真实身份,却始终无从探知,谣言也就愈演愈烈。
可这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敢下手,比如面前这位明启宗宗主。
“我道是谁手眼通天,还搭上了宫中贵人,大公子果真了得。”明启语带惋惜,却嘲讽味十足,“可惜如今再无君子剑,只有奸佞小人。”
宁熙灼毫不在意,反唇相讥:“明宗主真是义薄云天,怎么,要匡扶正义除我后快了?”
他面色未改,心下却暗骂这明启老儿真会挑时间,专门挑他出完任务还需休整的时候找上门,大家风范莫不是都喂了狗。今日这一趟,想来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他没了好姿态,嘴上也更直截了当道:“明启,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是冲什么来的?”
谁不知道碎玉所倚,除了宁大公子那身绝顶轻功外,便是庄二爷手上那把名为赤翎的宝剑,以及一本无名的经书。
人云亦云便是如此,尽管都没在赤翎剑下讨教过半分,却也不能阻止世人对它的贪求,更别提那本无名经。
有人说它是佛经,有人说它是剑谱,更有甚者传言,得它便可蛊惑人心,号令群雄。
白氏如此,明家亦如此。
明启宗现下正是势力大涨的时候,明启无非想抢在所有人面前,夺得这一剑一书,好跟长天门两分天下。
可宁熙灼哪会任由旁人欺压到头上来。
明启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打算再客套,冷哼一声:“你知道又如何?”
“都给我上,一个不留。”
白氏剑法以“快准”立世,在宁熙灼手上,则是把“快准狠”贯彻到底,否则他不会成为长天门一代翘楚。
而庄玹几乎把宁熙灼所学吸纳了个遍,又融合了那无名经里的满篇杀招,再加上他异常坚定和专注的内心,出手更不留情,招招狠辣刁钻,一剑即取一命。
比当年的宁熙灼,还要狠。
一时间,场上多数明家人都被他重伤,无力还击,只有拼死防御的份。
却还有一大半,一直缠着另一边。这伙人趁庄玹分身无暇,看出了这边漏洞更甚,便咬着宁熙灼和碎玉的人不放。
宁熙灼来去无踪,袖中毒针丝毫不歇地撒下,众人抓不到他,又顾着躲避漫天的银针,中招的同时,脚步也不免错乱了一些。
可名门终究是名门,转眼便重新调整了阵型和作战方案。宁熙灼要躲便让他去躲,反正早已不是那个万人艳羡又忌惮的少年剑客,他一人保不全碎玉,明家众人自然全都盯上了碎玉的其他人。
一个杀手组织,诡秘有余近战不足,凭什么跟他们这种训练有素的名门世家对抗?
明家各个下了死手,即使碎玉的人都拼尽全力,于他们而言,也只是在负隅顽抗。
明家剑道道无情,划过了这些人的咽喉,刺进了他们的心肺,场上还在坚持的人已然越来越少,却仍是杀红了眼也不肯放弃。
那抹在半空中肆意游走的身影,亦渐渐缓下了步伐。
宁熙灼分神看了眼场中局势,默默咽下一口血。那些和他一起行进于暗夜之中的人,在他面前一个又一个倒下,即使他再冷心冷面,也没法忽视这些人是为了护他而丧命。
他要对付长天门,必然也是要慢慢建立起更完善的势力才行。
碎玉堪堪成型,手下确实多以密探杀手为主,擅用剑的除了庄玹,不过十人出头,根本还形成不了规整有序的独立分支。他要想融合白氏剑法和无名经里的剑招与世家抗衡,能力和人都完全不够。
宁熙灼只想着能借景王的权势财力,为他办事之余也为自身奠基,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杀上长天门讨回个公道。可这些人来得太快了,他没时间准备那么多,他也根本没想到明家当真如此趁人之危,自诩为世家,却一个比一个不要脸,多讽刺。
他心下狠骂,血已经咽不下去,开始不受控地往外吐。
伤病初愈,又耗费过多,他快坚持不住了。
“宁大公子,别挣扎了,束手就擒不好吗?”明启被庄玹追着,还有余力冲他喊话。然而他分辨不清宁熙灼到底躲在哪,只能对着空气笑得张狂。
“呸,狗东西。”宁熙灼气息不稳,啐了明启一口骂道,“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你们一起下地狱!”
他的毒针即将用尽,满心都是大不了跟明家同归于尽的想法,一时没顺上气,不自觉又咳嗽了好几声,听上去像是还吐了点血。
那声音太微弱,庄玹却听得清楚,手上动作便滞了一滞。可就是这片刻,被明启抓住了他的破绽。
明启跟庄玹交手已久,纵使他自持一宗之主的身份和本事,也让这个不要命的小年轻打得几近力竭,浑身遍布或深或浅的伤口,庄玹也没好到哪去。
而刚才那一下,庄玹很明显受了宁熙灼的干扰,明启便立刻反击,左手带了十成的力劈上他右肩,终于逼得他松手,将赤翎打落在地。
庄玹却依旧没有停下,赤手空拳就和明启继续纠缠,而他手上、身上又多了好几道极深的血痕。
“宁大公子,你这忠心的二当家也快要不行了。不如我先了结他,再送你下去和他作伴可好?”
又一剑划在庄玹胸前,他终究没撑住,屈了半膝跪倒在地,却还不肯完全倒下。
“要打便打,废什么话。”庄玹吐掉一口鲜血,已没多少还手的余地。可他不想让宁熙灼分心,强撑着还要摇摇晃晃站起来,又被明启按在地上,再不能动弹。
明启掐住了他的脖子,家主之剑握于右手,已经高举了起来。
“呲——”
是利刃穿透身体的声音。
激战许久的众人,因着这声入耳,攻势也渐渐弱了下来。
庄玹的脸上又溅满了点点血迹,却是明启突然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着穿过自己胸膛的那把剑,被迅速抽了去,只剩下一个潺潺往外冒血的窟窿。
掉落在一旁的赤翎,不知何时被宁熙灼捡了起来,也不知他是以怎样的速度冲过来,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你怎么……这不可能……”
明启犹在震惊,他不是已经没办法再用剑了吗?
却见宁熙灼吐血不止,握着赤翎的手仍在发抖,身子却靠着赤翎的倚托站得笔直。满身是血,眼里也是血,仿佛趟过了血池地狱一般,滔天的恨意燃在他眼底,终燃出一片吞噬万物的火海,一切都将成灰。
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回荡在空中,让人听了个透彻:“明启,白熙是死了,可宁熙灼还没死。”
“你以为,君子剑当真消散于世了?”
场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是了。
世人不知君子剑尚还在世,不代表白家和明家也不知。
世人亦皆知君子剑闻名,靠的从来不是什么绝世利刃或者剑术秘籍,而是白熙本人。因为他什么都不在意,不在意功名利禄,不在意富贵权势,更不在意性命。
白熙出剑,从来都是空门大开,完全不分心防御,所以全部的力量都调动在攻击上,杀伤力十足。命脉都握在敌人手上了,这还不君子?
只不过曾经他实力太强,无人能靠近他分毫,所以也半点都伤不了他。
这亦是当年众人觉得就是他、也只能是他伤了白舸的原因。
可如今再一回想,一个狠到可以暴露死穴,也可以自断经脉折剑的人,真要下杀手,白舸哪有命活到现在?
眼下他又哪来的力量,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明启涣散着双眼想不明白,更没有精力再去想了,眼前只站着一个已无任何君子模样的宁熙灼。
拦不住他。
那人握着剑,突然又笑了。
那笑容太熟悉,是专属于白熙的,永远温和的笑。可那语气,却已离白熙越来越远。
“明宗主,别这么快咽气。”
“你不如就看着我,亲手,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
“用你们最熟悉的白氏剑法,为我碎玉铺路。”
院内早就没有多少还站着的人。
他一身浅蓝色衣袍早已被血染透,却作不见,手持赤翎,挽了个利落又漂亮的剑花,极速从活着的人身边一一掠过。
爆发的不只有他止不住的血,还有残余内力被极致催动后,带出的极致杀意。
手起剑落,一招毙命。
外人眼里已经早死的君子白熙,惊艳之姿再现,却是步步踏在无边业火上,烧尽了过往所有或真心或假意的谦和端方,烧出一个最鲜活的宁熙灼。
明启宗找上门的四十余人,无一幸免。
明启看着眼前再无回旋余地的败势,终于在满腔的愤恨和不甘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君子剑,从此变成了恶人剑。
一夜之间,明家大势已去。
一夜之间,碎玉声名大噪。
……
……
又一剑划在明榕手臂上。
明榕剑都握不稳,唇边不住溢着血,却仍咬牙抵抗着庄玹一波又一波狠绝的攻击。
而后者,滴血未沾。
宁熙灼见了十分愉悦,对明榕说话的语气也高兴了不少。
“你和你父亲还真是一脉相承的刚愎自用。当年他领着众人找上碎玉,全被我杀了,如今你也这么自信啊?”
明榕无暇顾及,宁熙灼却舍不得闭嘴。
“哦,我忘了,你找了长天门帮忙。不过怎么不多勾结一些世家来?白氏的狗屁规矩你又不用遵守。”
入他长天门,便要选取姓名中的一字,冠予白氏家姓,作为他长天门人的新身份。即便日后脱离师门,白氏也不会刻意告知天下,原先门人本名为何,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长天门宣言将宁熙灼逐出时,用的仍是逆徒白熙的名号,以致众人至今都不明就里,胡乱猜测。
“总归外界传了这么久,我也不怕承认我就是白熙,你又怕什么。”
“闭嘴!无耻小人休要辱我宗门名声。”明榕怒道,下手又狠了几分,依然未碰着庄玹一丝半毫。
宁熙灼无声暗笑,心想这人还真是不死心,命都要没了还惦记名声。
可他明家哪还有名声?
他善意大发地给了明榕最后一击:“你以为白氏真的在帮你吗?你也不想想,你们打了这么久,那伙人又出了多少力?”
“是白舸干的吧,我知道他在。”
“白舸?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