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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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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庄玹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他一打开房门,就看见轻荷端着餐盘踟蹰不前,就像原地扎了根似的,满脸局促忐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要去送餐,而是要英勇就义一般,视死如归。
轻荷已经在走廊上犹豫了一刻钟。
左边是宁熙灼的房间,往右是庄玹的屋子。
往常她都是将早餐直接端去公子房中,然后再喊二爷过来便是。可昨晚那一幕至今还在她脑海里盘旋,向来聪慧的小姑娘到此刻都没缓过神。
她总担心去敲谁的门都不合适,就怕又看见些不该看见的场面。
……
罢了,死就死吧!
她闭了闭眼,调整好呼吸后正准备迈出这沉重的一步,就听见庄玹在喊她,说着还要踏出房门,朝她走来。轻荷大喜,松了一口气就要跟着他回屋。
可还没等她抬脚,左边又响起了她家公子那熟悉的刻薄声:“今天为什么送晚了?”
哟,您还知道要吃饭呢?平常怎么没见您这么积极。
但轻荷不敢顶回去。
她僵硬地转过头,那人正靠在门边挑着眉,疑惑又有些不满地看着她。
于是,她只听见一个非常大胆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自己嘴巴里溜了出来:“您不是应该在二爷的房间里吗?”
廊下原本缓步经过的净渊,突然就加快了步伐走得更远,手中佛珠盘出了残影,嘴里还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偷溜进来戏耍的猫咪,也眨眼就蹿没了影。
——吓死猫了!
隔得那么远,她好像都听见宁熙灼的衣袖下传来了咯咯响声,面上微笑却很是和善,一字、一句地问她:“我为什么要在他的房间里?”
轻荷握着餐盘的手开始发抖,但她停不下来:“你们不是……昨天,咳,话、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啊……”
庄玹站在她身边,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而宁熙灼脸色已经黑得吓人,却还泛着一点诡异又显眼的红。
嘴巴也红,还有点肿,也很显眼。
很好,明年的今天就是她的忌日。
昨夜的酒烈,心火也烈,烧得他着实难耐。宁熙灼晕头转向回了屋,却仍旧辗转难眠,又闷着气折腾了自己一晚上。
他当然不信庄玹就能睡得着。
但尝到了心心念念的甜头是一回事,乍然被戳破这点偷藏的心事,不免仍叫宁熙灼有些恼羞成怒。
再看庄玹,颀身玉立,还在他面前笑得花枝招展,他又瞧见那眼底泼天的浪,似是仍要卷着他往深海里拖,蛊惑他一步步陷入沉底的危险。
他更不甘心了。
“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也别跟我回去了。”宁熙灼沉着脸看她,“去求求闻笙阁要不要你吧,戚媛兴许能留你做个烧火丫头。”
轻荷眼泪都要吓出来了,这会儿也终于醒了神,意识到她刚说了多么不要命的话,抖抖索索把餐盘往庄玹手里一塞,留下一句颤抖的哭腔,掩面就逃:“我、我去收拾东西!”
她哪还敢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饭啊!
等轻荷绕过他俩房间,躲远了悄悄望向那边时,则看见庄玹一手托着餐盘,另一只手牵着宁熙灼进了屋。
二爷什么表情她没看清楚,她家公子显然是一副随时都要去杀人的模样。可关上门的那刻,不知二爷说了什么,那张阴沉的脸又瞬间变得柔和,朝着同他说话的人贴了上去,半仰起脸,似在等那人吻他……
果然还是那个传说中阴晴不定的宁大公子。
她默默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太快了。
这进展也未免太快太突然了。
您二位这就打算昭告天下了吗?
待到返程的时候,轻荷一路都不敢说话,生怕她家公子把她扔下马车,也不敢离得他们太近,往角落里一缩,静静偷瞄宁熙灼靠在庄玹身上打瞌睡。
沿途的风吹起一角布帘,吹得宁熙灼发丝微乱,迷糊中挠了挠发痒的脸颊,又往庄玹胸口埋去。醒着的人替他将乱发别至耳后,未抬起的眼眸里,始终只有这个人安静熟睡的面容。
眼里和怀里是他一生所爱,庄玹的温柔变得愈发显山露水,仿佛想让见过的人们都化在这含情的春波下,自此沉溺消融。
轻荷转过了头,瞥向马车外。
春意渐浓,她亦无需再为过往耗费心力,终于能静下心好好欣赏风光佳景。只有一座寂寥的山与他们逐渐背离,终至不见。
……
楼宇巍峨古朴,环山而建,在世人眼中笼着高不可攀的神圣光泽。四下缭绕着的安逸云雾,因着众人沉入午后的片刻清梦,而显得愈加缥缈。
只有堂中几人相对而坐,勾勒着看似十分明朗的未来。而那片染透了整个议事堂的血迹,也已在岁月的洗刷下,早没了痕迹。
头发半白的老者有些疲惫,撑着额头向座下的人问道:“白……宁熙灼回都城了?”
喊了多年的白熙,眼下猛然喊回了他的本名,老者似乎还有些不习惯。
尽管世人皆有猜测,但长天门一日不提及,白熙和宁熙灼,便只是两个看上去毫无瓜葛完全不同的人。即使在他们心里,这人已经彻彻底底和长天门断了联系,是个叛徒而已。
“是的,师父。”年轻的男子垂首回答,语调冷淡,神色也陌然。
还有几个长辈围坐在一旁,看着他俩对话,也小声交谈了起来。
是白洵意和白舸,也是长天门权力的象征与更迭。
“明家这几日就会有动静了?”白洵意继续问着。
“明榕等了太久,趁他们刚回都城还没缓过劲,这是最好的时候。”白舸沉声道。
许久,白洵意叹了口气,最终浅浅一声“嗯”,就止了话头。
他本也无意走到这一步。
长天门传承到他手上,已有近百年历史,是个十足的老牌世家,“长天”二字,便取自第一代掌门白长天之名,更有“天地所长养,阳之所盛处也”之意。白洵意作为第四代家主,只需带领弟子守好家业,长天一名自会万古流芳。
尤其这一辈还出了白舸和白熙这两名弟子,天资容色皆出众,引来投拜师门者无数,联姻示好者也无数,一时间,长天门威名更甚以往。白洵意更是大为骄傲,逢人便夸赞他这两个宝贝徒弟是何等天人之姿,他白氏香火必将代代相传。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正是他万分自豪的两位弟子,闹出了长天门有史以来第一件、也是最大的一件祸事。四年过去了,知情者、不知情者提起此事都依然唏嘘不已。
白熙君子闻名,如何就利欲熏心、戕害同门,如何就夺至宝叛师门了?
白氏如同家主之姓一般清白坦荡克己复礼的家风,也道在他手上毁了一半。
可众人更不知,因这君子剑一折,长天门这一代的实力也大打折扣。众人皆道白氏宣扬逆徒无德,只为彻底清理门户夺回宝物,实则却是他们恐慌长天门就此式微,不另寻他法如何能保得住长天门百年家业?
何况白氏一门再清楚不过,宁熙灼就是当年叛逃出去的那人。纵使不知他那些宝贝都是从何而来,如今见碎玉发展得这般壮大,心下更认定了宁熙灼一定要除,他一天不死,对长天门的威胁便多一天。而所谓名剑秘籍,则是他们势在必得的战利品,白洵意又如何坐得住?
他想得越发头疼。
“韩家也没有半点回应吗?”他又开口了。
“回师父,尚未。”白舸回答着。
旁边坐着的一位师叔却接了话:“韩照就真的一点不着急吗?那可是他韩家的命脉。”
先前白洵意授意白舸,暗地里找人去窃取韩家剑谱,结果那人半道上就突然没了踪影,杳无音讯。他们疑心是韩照求上了谁的关系,找回了剑谱,可都这么久了,韩家上下依然各个缄口不语,看神色也不像宝贝失而复得了一般喜悦,沉闷得紧。
他们怀疑过碎玉是不是插手了这件事,但所探知到的消息均未显示半点迹象,只得不了了之。这剑谱未落到白氏手上,韩家又如此拒绝和外界来往,只当那小贼是真的遇到了什么意外,带着剑谱身亡了也说不准。
“都怪那个叛徒,若不是他,咱们怎会沦落至此。”另一位师伯呸了一口,又开始骂起了宁熙灼。旁人看了他一眼,皆不做声,任由他骂去了。
若非他不顾长天门死活,折了引以为傲的君子剑,又换了个身份处处与他们作对,他们何苦再找不到足以抗衡一众世家、并且能取代他原本名号的替代品。
千错万错,都是他宁熙灼的错。
这位师伯骂得更凶,不知不觉连自己人也捎带了进去:“连州那伙人也是废物,端掉他几处窝点而已,还折进去这么多人。闻笙阁那帮女人还临阵反悔,果然成不了大事,这要是坏了殿下的大计……”
“算了。”白洵意出声打断,他才堪堪闭嘴,惊觉险些置喙了朝中贵人。
“眼下还是先解决明家和碎玉的事,殿下自有他的考量,轮不到我们接触过多。”
“……是,掌门。”
白洵意打发了众人散去,白舸这才慢慢走在空无一人的外院中。迎面而来一位挽着妇人发髻的清秀女子,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面目和善地看着他。
“二师兄。”
“白霖师妹。”
她原本是回来取一些旧物的,走之前正准备去拜见一下许久未见的师父,看见白舸有些恍神地在外游荡,便走过去向他打了声招呼。
这段时日以来的传闻她不是没听说过,可如今她已非长天门人,有些事她想管,也没有立场再参与其中。
只是看到白舸今日这般模样,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还在师门中的那些场景。
“你和三师兄……一定要如此刀剑相向吗?”
“我们曾经关系那么好,你们……也并没有亏欠过对方什么。”
当初白霖还在长天门时,便一直跟在白舸和白熙身后。整个师门除了他俩最要好,再加上个白霖,三人行也成为了长天门一道极其养眼的风景线。
有很长一段时间,师门众人除了调侃白舸和白熙的兄弟情义,连带着白霖也不放过,都在那儿押宝,白霖最后会和他们中的哪一位喜结良缘,门内结亲喜上加喜。
白霖也是个洒脱的,就当在听笑话,白熙继续维持着亲和的笑,唯有白舸还是追着这些人打骂了好几条街,众人依然乐此不疲。
再后来,白霖嫁做人妇,离了师门,而她两位好师兄,也渐行渐远。
她面上似有一些痛惜,白舸却作视而不见。没有对她恶语相加,但也没什么好脸色。
“亏不亏欠,旁人说了不算。”
于他而言,他和宁熙灼以外的,都是旁人。
白霖沉默了许久,终于决定不再同他争论这些过往,她也放下了。
从始至终,只有这两个人都没有放下。
“那,师兄保重,告辞。”
谁又能真的说放下就放下,只是没到时候罢了。
师门里的人如此,宅院里的人亦如此。
只不过宅院里的人暂且没时间偏执下去,他正在思考如何把人赶出自己的屋子,别扰他清静。
“你能不能别在我眼前晃了?跟个花孔雀似的。”宁熙灼头疼地看着比划了一套又一套衣裙的轻荷在他眼皮子底下转来转去,一直问他好不好看,他很想把人轰走,别来烦他,“这么喜欢戚媛送你的衣服,你干脆跟她过日子去得了。”
“那可不行,连州太冷了,我还是觉得都城好。”轻荷摸着裙摆兴奋异常,嘴上也说得虚伪,“我可舍不得丢下公子您一个人跑了。”
“提醒你一下,好看的都是雄孔雀,你歇着吧。”宁熙灼站了起来,准备把人往门口推,轻荷躲了又躲,嚷嚷着就剩一件,看完她立马就滚。宁熙灼不依,弯腰就准备抱起椅子上一堆衣服要丢给她。
门外却传来了一点不合时宜的异响声。
屋内两人话语一顿,轻荷挂在臂弯里的裙子,被她轻轻放了下来。她看了一眼宁熙灼,她家公子神色未变,还有些了然,仿佛已经知道不速之客是谁一样。
空旷的院内,已是乌泱一片,站满了人。
庄玹一手按在腰间的赤翎上,身后围着几圈同样持剑的黑衣男子,把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对面,是同样蓄势待发的明榕和明家人,还有一支白氏的门脉。
“明榕,来得挺快啊?”宁熙灼微笑地看着来人,朗声道。轻荷靠得他近,却也微微错身往前站了半步,将他护在后面。
“别废话了,你我今天必须做个了断。”明榕横着剑,狠狠盯着眼前的仇人。
宁熙灼“啧啧”两声,看他好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说出口的话也带上了一点同情的口吻。
“怕是当年你父亲那些人死得太干净,没人告诉你,他们是怎么死在我手里的。”
“需不需要我帮你回想一下?”
入夜的王都渐无声息,而这处本应安静祥和的院落,此刻正笼罩在极度紧张的氛围中。
庄玹已经拔了剑,只说了一句话便迎了上去。
“严辛,护好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