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负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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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起来时，小绫觉得身体乏力，洗漱完之后就感觉被抽空了力气，都不想多动一下。想想全勤奖，她又咬咬牙撑着下来了，用过早餐还好点，因为会有爱喝早茶的客人，所以滴酉楼平时只要一开门就会忙起来，而琴魁或者歌魁都是中午才会轮流出现驻场。
小绫觉得昨晚自己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总想起以前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以前，时间隔断得太久，从她被妖市当奴隶殴打欺凌，又到被老板当生口商品转手买卖几次，再接着到现在滴酉楼稍微人情味点的待遇。
和她在这所遇过形形色色的人，从那不知去向的小姑娘，短暂相处过的赤命，到悬梁的歌魁，还有一声不响连告别都没有的二狗子……
她几乎彻夜未眠。
没有睡好所以才精神萎萎。
她以为没睡好也不会影响自己工作。
直到她不小心打碎了三个杯具，翻了三碟糕点，足足六次失误，弄得哐当残局，掌柜发火训她时，她意识都是昏昏的，眼皮沉重很想合上，根本听不清掌柜叽里咕噜到底说了什么。
实际上小绫高估了自己做牛做马的能耐，半年从未生过一次病的她，这回就中招了。
掌柜见她面色苍白，气吁吁的，浑身慵懒得骨头都软了，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对于挨骂又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听不见一样，掌柜的才慌了，一探额头感觉小绫发高烧了，立刻让她休息去，然后又叫了大夫，大夫只是看了后开了几包药说无大碍就走了。
很困。
她实在强撑不住，就慢慢合上了眼。
昏沉的意识如同被灰色的大海翻卷淹没，不止额头，还有手臂，浑身都感觉一股闷热，几欲连将她的思绪都灼烧融化。
妖市有四季之分，在她遥远的家乡也有，虽然常年炎热跟没有没区别。
她家乡位于南方的小乡镇里的某个小村，每到盛夏总是热得将人熔化，连吹过的风都是暖烘烘的，炽热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折落在课堂的书桌上。
彼时她入读的高校，教室里都还没装空调，上方只有呼噜噜嘎吱转响的吊扇吹着几缕慰人的凉风，空气也闷得慌。
自习课时候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偶尔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响起。
父亲因忙于工作常年外出，她在老家读书时都是一个人生活，家离学校路途也远，晚上的路都黑灯瞎火的，可她就是不愿意在校寄宿，不管晚修之后外面多黑，她都坚持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回去。
一年四季，往复如此，整整三年。
从家到学校的路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她都这样蹬着两条腿背着厚重的大书包骑了过来。
略过延绵的环绕的翠峰，燥热的空气浮着青草木泥的气息，聒噪的蝉鸣被拉成一条长长的线穿透整个夏季。
她会跑去菜地悄悄摘几枝别人家种的桂圆、枇杷，也喜欢坐郁郁葱葱的大树下学着村口老头们轻摇蒲扇乘凉。
她最难忘的风景是夏天，也许因为夏季最漫长，南方独特的地理位置导致一年四季几乎都是高温气候，祈祷她老家冬天会下雪，还没烧香拜拜祖宗保佑自己考试及格来得实际。
也是那个时候，她会和同龄的小伙伴们一起摸鱼抓虾，实践课上山挖野菜采蘑菇，跟着志愿老师学习大自然的种种，以及帮助村里低保贫瘠的家庭收禾割草，浇菜耕地干农活体验粒粒皆辛苦。
她印象深刻那回，当她弯腰背朝天在田地里帮插秧，毒辣的阳光令她眩晕，中暑一头栽进泥巴里。
别人插秧种大米，她则把自己给种进地里去了。
即便农活再累，她都没抱怨过。
她老家的村子很小，当别人乡镇高校都装上投影仪电子屏时，他们学校老师还在用粉笔敲着凹洼不平的固墙黑板，当别人的学校铺好红道草坪，设立足球场羽毛球场等等，他们学校只有一个空荡荡只铺了柏油的场子。
可他们有一群最可爱的支教老师们，其他学校再好什么都比不上这群可爱的老师们。
如果回首，小绫倒也没有说完全不抱怨过，她唯一抱怨过那就是没有空调。
很热，热到额头流汗，手心也冒汗。
在她面前，一群同学朝她招手，催促她快点跟上，不要落后。
可她实在太累了，累得气吁吁。
灿烂的阳光太过刺眼，致使视线中每张熟悉的脸庞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好想再回到了那个充满纯真朴质的盛夏。
……
“咳、”
小绫醒来时鬓发已经被汗水打湿，喉咙嘶哑干燥，昏暗的光线中，她视线有些迷惘的看了看周围，这里是她熟悉的房间。
梦里明亮炽热的盛夏一下子散去，拥抱现实的只有微凉的寒意。
脑子缓了半天也理清了自己生病晕倒，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觉得非常口渴，脑子仍旧有些昏痛，好在感觉休息之后身体恢复了些力气，就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小伙计给她送信过来。
小绫有些疑惑，回房拆开一看署名暝无刑，她才恍然大悟，应该是之前她委托暝无刑打探二狗子消息的事，有线索了就约她今晚女儿桥相见。
姚琨碧说二狗子为了带老母亲看病早早离开了妖市，她还真的纳闷，二狗子究竟怎么带老母亲离开的？金瓯天/朝的黄金太煌也不是什么人可以随便搭上，那二狗子又搭了什么船可以离开的？为什么走那么急也不跟她说一声，若坐了不好的船很容易被妖市鬼牙屿的海浪打翻。
最主要是小绫也想知道了除了黄金太煌之外，有没其他的交通工具离开妖市，为她将来跑路计划做好准备。
小绫原本想趁着病假立刻前去，可掌柜一见到她，硬要她歇着别出门，又送来了药汤，虽然有些感动掌柜的体贴，但黑乎乎的药汤看起来就很苦，不喝的话又没那么快好起来，小绫皱着一张脸喝了药汤后，只觉得又困了的，倒头睡去。
龙戬今日独自一人前来滴酉楼，发现他们忙里忙外的少了小绫，好奇问她人。
掌柜回答：“小绫身体不舒服，休息了。”
龙戬浅浅表示关心，惹得掌柜古怪的多瞄了几眼龙戬，这顾命大臣动不动来滴酉楼吃饭就找小绫，难道有什么？
龙戬还不知道掌柜对自己的看法，礼貌性关心之后，因为赮的事，就自个喝闷酒了。
等小绫一觉醒来已是入夜，身上汗水黏腻得受不了，她得换身衣服，却发现滴酉楼的工服要么没干就是没洗，只剩一件她攒钱买下一直都舍不得穿的青绿色裙子。
如果换新衣服，还是她一直都舍不得穿的，身上又那么臭汗，她就想着先洗个澡，头发又有油又想洗头，头发那么长擦干也花了点时间。
等她打理得差不多，又照镜子发现自己脸色苍白虚弱，出去见人见鬼都不好，又抹了点唇脂，除了眉间几份虚弱掩不住，起码气色看起来稍微好点。
她匆匆赴约的时候，没想过龙戬也在滴酉楼，而且刚巧龙戬见她才下来，就想打声招呼，可小绫没注意，龙戬只好作罢。
在女儿桥上已经等了几个时辰的暝无刑黑着一张脸，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一直没见到赴约的身影，暝无刑等着等着就想发飙：“这女人搞什么鬼，那么久还没出来！”
一抹青绿色的身影姗姗来迟，暝无刑起初没有在意，以为只是路过的。
可等他再仔细一看来者，绷紧的脸有些疑惑：“你是小绫？？”
那个邋里邋遢的女人可完全不会这么注意形象的。
穿着绿青裙裳的漂亮姑娘点点头，整个人有些恹恹的虚弱。
暝无刑原本憋了一肚子火，见到她模样又不禁消了大半，但让他等这么久，还是有些怨气：“我等你这么久，花都谢了！”
小绫围着暝无刑兜了一圈看看：“花呢？可你没带花啊？”
暝无刑脑袋蹦青筋，决定不跟这个女人计较，否则早晚被气死：“呵、你之前不是要我帮你打听二狗子去向吗？”
他直接丢下一个晴天霹雳的炸弹：“他早就被独门楼行刑了。”
小绫脸色凝重：“那他母亲呢？”
“在他被行刑没几天后就病死了。”暝无刑波澜不惊：“你很在意他？他有什么好的，我打探到就是他联合盛宴楼老板给连王下毒，像这种家伙，破坏了妖市和外界的交易简直死不足惜。”
“喂、你干嘛？去哪？？”
暝无刑不明白小绫为什么那么在意一个小喽啰，对于他们来说，旁人的命如同游戏里的npc，若牵扯到自己的利益死了也无所谓。
他拉住小绫：“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打听，但我劝你别参与这些，连王的事妖市严禁讨论，牵扯进去你小命都不保。”
“谢谢你，但这件事我必须得弄清楚。”小绫从中抽开手，急匆匆跑开了。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只是一名替罪鬼而已。”暝无刑也不是傻子，区区一个小伙计哪敢杀害连王，只是见小绫那么在意，他有些不是滋味：“你天真！你天真啊！”
……
“姚琨碧——”小绫一脚踹开姚琨碧的房门。
“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嚣张？”见到怒火中烧的小绫，姚琨碧只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冷着脸呵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竟然骗我——”
“我骗你？我骗你什么？”
“二狗子的事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噢，看来你知道了。”姚琨碧反应很平静，他摇摇扇子：“那你知不知道？是他为了保护你，自愿求我让他做替死鬼，否则也无法给得了亨王一个交代，我应了他的请求，还帮你在亨王面前撇开了关系洗去嫌疑。”
“这和我们说好不一样！”
明明替罪羔羊只有宴盛楼楼主一个。
“天真，若没有替死鬼，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站在这吗？”他语调薄凉，毫不留情：“你更应该庆幸，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否则你也未必保得住小命。”
“我、”一股钻心的疼痛忽然蹿入脑髓，小绫面色苍白，尖锐的刺痛令她抱头后退，差点撞到在架子上：“你对我做了什么！？”
“做什么？你被人敲晕那次，我催眠你签下了卖身契而已。你要是不听话，可不是死那么简单。”姚琨碧慢悠悠朝她走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小绫纵使无后路可退，她强撑镇定，瞪着姚琨碧准备开骂。
结果姚琨碧将一沓珠宝直接砸在她面前，哐当清脆如针，扎入她耳里：
“如果你觉得不够多，那就赏赐给你额外的报酬，没有哪个是蠢货和钱过不去，尤其你也爱财如命的性格，既然事情都做了，何必在我面前装可怜作伪善，我教过你在这个世界最不值钱就是所谓的良心！”
“疯子！”
小绫怒火攻心，破口大骂，拿起地上的珠宝砸向姚琨碧，姚琨碧扇了下扇子就挡回去了。
见小绫油盐不进，他气得好笑：“疯子？我根本就没有答应过你要保住他的性命，你也是拿钱办事有什么资格提要求？原本替罪的人会是你，但是他心甘情愿替你死。”
“你以为自己是干干净净的吗？一直以来我交待你做的事，我想要处理掉的对象，也真少不了你提供情报的功劳啊。”
“再者，倘若我将你非属妖市之人的身份供出，那你该怎么办？回到过去那种沦为奴隶任人欺辱，能活着都不错，还指望像现在这样好吃好喝？”姚琨碧微微弯下腰，眼神傲慢凌厉，大手掐着小绫下颌，语气嘲弄：
“你在妖市底层爬摸打滚，靠良心，靠可有可无的情义，做牛做马多少年才能过上吃喝不愁的好日子？我待你不薄，而今你的性命也不在自己手上，你好好想清楚！别让我失望。”
“还是说在你的世界里，难道都只是一群和你一样天真的人？”
龙戬将一杯闷酒一饮而尽，却忽听到掌柜的声音。
“喂！丫头！这么晚上哪去？？”
龙戬疑惑望去，就见小绫匆匆跑下来。
可无论掌柜怎么叫，小绫都不理睬，自顾自的离开。
“不用管她！”姚琨碧紧随下楼，冷哼一声：“闹脾气而已，怎么样都会回来。”
少见姚琨碧那么凌厉，掌柜噤声。
姚琨碧把她小绫逼得无处可退，小绫也无家可归，卖身契在他手上，彻底把这天真的小姑娘掌控得死死的。
妖市海域，诡异的暗海波涛汹涌，森白的月光被翻滚的海浪搅碎得零零散散，寒雾自黑夜弥漫，奔来的小绫冷得透彻心骨。
“疯子！疯子！这世界他妈都是个疯子！！”
“我怎么变成这样，我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他……”小绫跌跌跪在海边，双手伸进冰冷的海水努力搓洗，这双手恍如沾染无形的鲜血，刺鼻的腥味任凭海水都冲不去。
“爸爸、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这个世界一定是我疯了才幻想出来的！让我醒醒吧！我真的错了……”
她恨宴盛楼楼主，因为被他转卖过几次，可是她命够硬，会把那些对象克得倒血霉，然后她就像个瘟神一样又被丢回来。
可她没想过会牵连二狗子，那个内向又有点木讷的青年。
怪贩妖市有严苛的法律条文，但这些法律都不是用来保护他们。
前所未有的负罪感在她心口蔓延，烧得发烫，逼得她喘不过气。
“呜……”
尖锐的痛楚和受寒直冲脑门，令她眼睛发昏，眼前翻滚的黑海一瞬间似乎成了斑驳的影子，潮湿的海浪浸染衣袖和裙摆，雾中森月成了窗边格外晃眼的太阳，模模糊糊的与过去重叠。
[小绫、到什么时候你还睡觉！]
老师拿书本敲她书桌。
[你爸爸在外面那么辛苦打工，为的就是供你好好上学，你居然睡觉？]
[小绫!]
[小绫！！]
有人在喊她，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小绫想抬起眼皮，可是太沉重，本就生病，受寒之后身体变得更烫，精神格外差劲。
她生了一场病。
只要病好了，她就能从这个荒诞的世界醒来了……
龙戬将小绫从海浪旁打横抱起，也染得他的衣服湿哒哒，他望着怀里面色发红发烫的小绫，他着急，他不知道这丫头为什么匆匆跑回来又匆匆跑出来，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从来没见过小绫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要回家……”怀里传来虚弱的呜咽，将他衣襟打湿的除了海水和寒雾，还有小绫的眼泪。
龙戬担忧小绫烧得厉害，开始说胡话。
她像只害怕的猫用爪子抓紧他的衣服，死死扒着不松手，龙戬温声哄着她:“不用怕，我这就带你回家。”
“爸爸、爸爸、呜呜……我会听话的，不要再丢下我了……”
龙戬:……
不管发生什么，龙戬都决定先将人赶紧带回去，还连夜请了御医，为了照顾小绫他也彻夜未眠。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负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