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东山喵

3、三

　　那晚，柳萱睡得很安稳。之后的一个多星期，苏简守着村里那些罂粟花，如往常一样悉心照料，柳萱与九叔待在那间小屋里忙着他们的事。二人见面也不过寒暄几句，生活又恢复如常。直到那一天，柳萱如往常一般完成了工作准备回屋休息，刚出门迎面碰见了满脸笑意的九叔。
　　“柳博士，这么早呀，要不随我到处转转吧，商量一下后续的工作。”
　　“行，我刚好也有事想找九叔讨论。”
　　一老一少走在乡间小路上，余晖下，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们公司最多可以把鸦片精制到这个浓度，不知您是否满意？”
　　“和你们合作这么多年了，虽然你是新人，但我还是放心的。”
　　早就听公司里的人说起这九叔，早年取了毒枭的千金，本以为可以飞黄腾达，没想到几年后所在的贩毒集团就被铲除了，蹲了十几年监狱，老家伙还是死心不改，但也收敛了许多。数十年在深山中守着那几片罂粟花，勉强度日。与他共事多日，柳萱深知此人做事严谨，为人圆滑。
　　“总感觉柳博士对这里很熟悉呀，莫非曾经来过这里。”
　　“怎么会呢，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只认得院里的那一方天地，上了大学后，也总是泡在实验室里，很少出去看一看。”
　　“年轻人还是要多出去走一走，苏简那孩子上学时可是游遍了学校周围的地方。”
　　“九叔年轻时一定转过不少地方吧。”
　　“不过是交易时去的边境，虽然那里人迹罕至，风景还是真美呀！”勾起的回忆让老者不禁感叹起过往的岁月。
　　“听苏简说二十年前这里曾发生过火灾，当时在这里住的一家三口都葬身火海，九叔可知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火灾？”柳萱突然转头直直地盯着九叔。
　　“哎呀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当时我在镇上办事，据说是未熄灭的烟头点燃窗帘引发了大火，年代这么久远，柳博士怎么突然对这事感兴趣。”九叔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
　　“是记性不好还是心里有鬼。”柳萱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冷的。
　　在无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手枪抵在了九叔的额头。
　　“柳博士，有话好好说吗，何必动刀动枪的，要是一个不小心走了火，枪可是不长眼的。”九叔笑道。
　　“我只是想请教九叔几个问题，您可要想好了再说。”柳萱淡淡的说道。
　　“二十年前的那场火是不是你造成的”
　　“既然已经知道了，何必要再问我呢？”
　　“为什么，那家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非要置他们于死地。”
　　“你长得还真是像你的父亲呀，我早该认出你了。”
　　听到这，柳萱扣动扳机的手指颤抖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女人平静如水的内心泛起了涟漪。
　　“那一年，应该也是这个时候吧，我从孤儿院领走了你的父亲。我和亡妻都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孩子，他也很争气，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可他回到家却说要我放弃种植罂粟，希望我跟他去城里住。这怎么可能，我怎么能留亡妻一人在深山中孤独寂寞呢。我们大吵了一架，他走了。之后的三四年，虽然每月都会寄钱给我，但却从未回来过。我知道，他嫌弃我，他讨厌我那不堪回首的过往，讨厌我种植罂粟来补贴家用。再后来，他带着你和你母亲回来了，就在这里他建了新家，我以为他决定安稳度日。人老了，还是希望子女陪在左右。他们夫妻二人外出办事时，我也会帮着照看你，我以为就这样守着那些罂粟花度过余生。没想到那天我却得知他们要将这里的罂粟花全部清除，开垦成农场。我不能忍受，他就是这样报答我对他的养育之恩的。”老人缓缓地讲述着那个似乎从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一个人拥有的一切都会被剥夺，除了自己的名字，九叔一直这样坚信。在那个贫困的年代，没有人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有拼命地生孩子，来增加活下去的可能性。一出生，排行老九，老九就成了他的名字。老九出生时，村里就是一片血红色的花海。据老人们说，鸦片战争前，一帮英国人带来了罂粟种子，村里人发了疯地拔除了世代种植的水稻，种上了这罂粟花。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看守罂粟，老九望着一望无际的花海，他感到自己鲜红色的血液在体内热烈沸腾，一如这微风中热情似火的罂粟。他不甘于这样守着那片花海，等着上家来收购自己的成果，他要自己去外面闯一闯。然而来到外面的世界，他才发现那血红的花瓣凋零时，伤口处留下的白色乳汁带来的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迷茫一点点从四面八方袭来，令他无法喘息，直到秀秀的出现，他的人生有了新的目标。那个如罂粟花一般热情似火的女人和他一样从小在血色的花海中长大，即使见过太多的悲剧，他们都一直坚信，是贪婪迫使人们一点点压榨罂粟最后的乳汁，而那娇艳的花朵是无罪的。完成了最后一笔交易，毒枭兑现了承诺，他终于得到了日思夜想的秀秀，他们离开了曾经的炼狱。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向来只出现在评书中，佛门是不会庇佑恶人的。婚后没有几年，贩毒集团就被铲除了。他必须为曾经犯下的罪恶付出代价，十几年的牢狱，唯一支撑他坚守的就是外面的妻子。他出狱了，迎来的却是妻子冰冷的骨灰盒，那一刻他知道了，自己悲凉的人生唯有血红的罂粟才能理解。他双手捧着骨灰盒，身后跟着妻子生前在孤儿院工作时疼爱的小男孩，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在那片年少时看守的罂粟花下他埋葬了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