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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

  •   我惹恼了柔芷。

      与她相识大半年光景,这是头一遭,她将我拒之门外。

      无论我在门外如何敲门解释,屋内只会传来一句话:“时辰已经不早,学生今日累极,恐无暇接待老师,望老师先行回去,有何事等下次再商议。”

      如此一来,我感觉到她话语里深深的疲倦。

      便停下敲门的手,却也不曾离去,而是就这么在门外站着,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柔芷……”

      我的手搭在门上,千言万语在喉头萦绕,最后说出口的,居然是:“我替你打听过,你未来夫家是三品官员,你嫁过去是荣华富贵——”

      “老师!!”柔芷厉声呵斥,打断我的话。

      她声音离得极近,似乎离我,只有一墙之隔。

      因为距离足够近,所以我能够听出她潜藏着的怒火,“你便是这么盼望的?!”

      “你盼着我早早出嫁,早早嫁去望京,嫁给一个未曾听过的人相夫教子过一辈子?”

      她已是怒极,甚至于我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怎么会如此盼望?

      ……但我心里,却又如此盼望:三品官员,那是我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官衔。别说是三品,就连范文远的五品官,我都不清楚究竟有多么厉害。我只知晓南华人人都怕他、人人都敬畏他,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而三品和五品之间,还隔着一个四品。

      虽然我不清楚品级之间的差距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我想,范文远煞费苦心,将柔芷培养成如此模样,想来也是非常盼望,能够与对方搭上线。

      三品,是我不可仰望的天堑。

      柔芷亦是。

      我想,既然是要嫁人的,那不如嫁得好一点。

      反正无论感情最初如何,最终不就是鸡毛蒜皮、一地鸡毛?

      我在春风楼看过许多婚前恩爱,婚后男方照样嫖的例子。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既如此,不如嫁给钱、嫁给权。

      我站在门前,不知柔芷愿不愿意听,但还是头靠着门,轻声道:“我知道你怨我,我想也是。倘若我是你,本来可以一无所知,开开心心地等到适龄便嫁人。可我非要横插一脚,非要让你看什么《梁祝》、看什么《帝王本记》,让你好不容易有了新的思想、新的看法,却又用老一套的说辞来同你说话。”

      秋天已经来了,我听见风吹过树叶,卷下几片叶子,幽幽落在我脚边。

      我无暇顾及寒意,继续说——因为我知道,柔芷就在门的另一侧。

      她虽伤心,将我拒之门外,可她还是没有离开。

      她现在是背靠着门吗?

      还是蹲在门槛边缘,双手抱着膝盖,将脑袋埋入膝盖里?

      应当是第二种吧。

      此前清明时节在松间小楼,她伤心之时,便是如此姿势。

      现在也会是吗?

      因为我,让她伤心了。

      我垂眸,试图感受柔芷的温度,“或许你觉得我背刺你……虽然无论我怎么狡辩,现在我确实是和你父亲是同一阵营,毕竟是他让我来宽慰你。但是,如果没有他,我想,我还是会这么劝你。”

      “为什么?”柔芷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悲伤,从下方位置传来。

      她果然蹲在门后。

      我立即弯腰,几乎坐在门外台阶上,轻声道:“对方是三品官员,无论他是怎样的人,至少以后不会少你吃、少你穿,你大不了拿他当猪、当狗、当一个石头。但这个猪、狗、石头,可以保你荣华富贵,可以让你不受任何欺负。”

      柔芷声音闷闷的,“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要这些呢?”

      “怎么会不想呢?”

      我不理解。

      如此好的日子,怎么会不想呢?

      柔芷嫁过去后,便是官夫人,在南华有范文远为她撑腰,在望京亦是排得上号。她不用再念什么该死的《女诫》,不必每日梳头百下,不用住在挂满女子画像的房间中,日复一日绣手帕。

      她能够和过去的一切告别,能够走上锦绣道路,如何会不愿意呢?

      我问:“这么好的生活,你居然不喜欢吗?”

      “你想要我嫁过去吗?”

      “想。”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忽略心头苦涩悲伤。

      柔芷这么好的人,就应该嫁如此好的男儿。

      能够护住她,给她旁人究其一生无法得到的一切。

      她是月中仙娥,应该去更高、更远、需要我抬头仰望、将脖子望断都看不见的地方。

      我面上带着笑意,可不知为什么,眼前却变得模糊。

      “我想要你嫁过去。”

      “……老师,请回吧。”

      隔了许久,柔芷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门内传来细微动静,她应当是站起来,不再蹲在墙角,反而一步步往里走。

      她的声音缥缈而悲伤。

      “老师,学生累了,想休息。”

      ……时辰确实不早。

      我看着始终紧闭的大门,也缓缓起身,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瞧见屋子里烛火熄灭,再无旁的动静传出来后,这才拖着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沉默离开柔芷小院。

      秋风萧瑟。

      不怪古人一到秋季便总是感怀,当我瞧见枯叶落在河水上,泛起涟漪、看见前后走廊空无一人,只有灯笼光闪烁,秋风带着悲寂哀伤,就这么轻飘飘吹进我的心头,吹得我面无笑容,我将衣服裹紧,身形佝偻、脚步加快,低着头,急匆匆回屋子。

      天气转凉,我明天,需得再加两件厚衣服。

      当我回到房间后,瞧见屋内冷清,并无旁人气息。

      “一一?”

      我试探着喊了喊,无人回应。

      或许是我在柔芷院外待了太久的时间,所以她已经休息了吧?

      虽然我知道,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以前无论我忙到多晚,一一都会在我叫她的第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现。

      而今天,她没有出现。

      是因为澜文的那句“奶奶”吗?

      我本想回来之后同她解释的,可她不愿意出来,亦是不愿意听我的解释。

      而我偏偏……不知道一一住在哪儿。

      我沉默着打来水简单洗漱,等到我洗漱完躺下后,一一都没有出现。

      风声更大,今夜或许会下雨。

      我将窗户关好,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的时候,瞧着青绿色床幔,莫名其妙的,想起我在春风楼被冻醒的那个夜晚。

      现在不冷,远没有到需要点炭的时候。

      我的窗户也没有破。

      可我紧紧裹着被子,觉得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今天的事情。

      柔芷还在伤心吗?

      她现在睡着了吗?

      是不是和我一样,躺在床上,两眼空空地发呆呢?

      我不敢细想和柔芷有关的事情,但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她身影。

      雪上亭中初见,隔帘相望。

      范府花园又遇,追逐倩影。

      第三次见面,琴音如丝线、阳光为画笔,将她容颜描于屏风。

      ……

      一幕一幕,我急得清楚。

      我甚至知晓,她当时是穿得什么衣裳,朝我露出的是什么表情。

      我翻看记忆,看着她越来越活泼,对我露出更加生动的、真心的表情。

      而在今天晚上,我却伤了她的心。

      ……果然,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从前我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但现如今,又觉得骂得没错。

      若我有几分情谊,我又怎么舍得如此对柔芷?

      在她需要我支持的时候,义无反顾站在她对立面,同范文远一起逼迫她。还学着那些可恶的男人,挥舞着什么“为她好”的旗号,摇旗呐喊,恨不得立即将柔芷塞进花轿,送去望京。

      我曾经打心底里的厌恶那些装腔作势的男人。

      现如今,我也打心底里的厌恶自己。

      哪怕我不再靠服侍男人生存,可现在我做的事情,和曾经在春风楼,有什么区别呢?

      没什么区别。

      婊|子到了哪里,都是婊|子。

      自我厌弃的情绪是如此浓重,在夜里化不开。

      我索性坐在床上,仔细咀嚼这厌恶情绪:这是我背刺柔芷应当承受的。

      我独坐至天明。

      晨光未刺破黑暗,阳光隐藏在乌云后,我拉开窗户,闻见浓郁的泥土气息。

      风声疏狂,枯叶乱卷。

      我看见小丫鬟们拿着扫把,追逐才扫好又被风儿卷走的枯叶。

      看见天幕黑沉,雷云密布。

      轰隆隆——

      闷雷阵阵响,我瞧见闪电在云层间肆意绽放,雷声大作,大雨倾盆。

      大雨瞬间浇湿了一切,丫鬟们顾不上打扫,匆匆跑回房檐下避雨。

      她们穿上蓑衣,又拿着扫帚,回到雨中。

      枝头枯叶本就摇摇欲坠,此时难以经受雨点袭击,毫无留恋离开枝头,坠向地面。

      地面上氤氲出一层水雾,世界朦朦胧胧,我好似被隔绝在水雾之中,看不清外面景象。

      一场秋雨一场寒。

      这场雨过去,大概会更冷。

      冬天要来了吗?

      我在雨幕前站了一会儿,并未久留,便找了两件厚衣裳,披在最外面,这才撑着油纸伞,慢悠悠往外走。

      我还得去找柔芷。

      或许一晚上过去,她的心情会好一点……旁的不说,至少愿意见我一面。

      雨水滴答,落在我油纸伞上。

      我听着,心情难得宁静。

      偶尔下一场雨,也不错。

      我很快走到柔芷院落,未来得及往里走,便瞧见一人撑着油纸伞,慌慌张张地往外跑。

      她伞撑得极低,动作慌张,未曾注意到我就在前方,居然是直接朝我撞过来!

      我侧身躲避,拉住对方的手。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对方一抬头,伞下之人赫然是整晚未曾出现的一一!

      她神色慌张、脸色煞白,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想要说话却又不能说,因此模样更加急躁。

      “一一,我来吧。”

      兰舟亦是撑着油纸伞,只是雨太大,她似乎未照顾好自己,现在已经淋湿半个肩膀。

      她无暇顾忌这些,而是慌张问我。

      “娘子,可曾看见过小姐?”

      我闻言诧异不已:“柔芷怎么了?”

      兰舟面色焦虑。

      “小姐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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