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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身边没有扰人的声音,也没有其他人用探究的视线望着我,我居然觉得自在轻松起来。

      只是琴,也随着我心情逐渐自在,份量逐渐增加。

      我缓缓喘气。

      一筹莫展之时,鹿穿梭于旁边小道,轻盈在雪地间跳跃,瞬间消失不见。

      快到了!

      已经瞧见野生鹿子,那狩猎场应该也在这附近。

      今日可是来了不少贵人狩猎,如果我可以抓住机会……想到这里,身体上的疲倦一扫而空,我顾不上休息,艰难地搬着琴,往前方走。

      冷。

      累。

      四肢因为寒冷冻得僵硬,披风下摆被积雪打湿,沉重不堪,勒着我的脖子,让我呼吸都觉得困难。

      冷风刮在我的脸上,几乎要摧残我的决心。

      眼前阶梯连绵不见尽头,唯有满山的雪,让人感觉寒冷恐惧。

      我讨厌冬天。

      我拖着疲惫而沉重的身体,麻木地往前走。

      就在我以为,我会因为寒冷和疲惫死在这里的时候,终于,峰回路转,我看见了此行的目的地——坐落在山腰上的亭子。

      亭子虽小,但由竹帘隔开。

      虽然不至于完全御寒,但是比现在处于冷风之中,歇口气的地方都没有要好。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亭子视野极好,离猎场极近。

      倘若在此地弹琴,琴音或许会吸引到围猎之人。

      若运气再好一点……

      我感觉身上的冷意消散些许,倒也是奇怪,明明积雪未化,我的身体却开始发热。

      好似冬天已经过去。

      我抱着琴,掀开竹帘,进入亭子。

      并没有第一时间休息,虽然已经极度疲惫。但我还是强撑着,先围着亭子转了一周,仔细摆好琴,使得琴和弹琴之人,都处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状态,这才满意地坐在琴前,缓缓拨弄。

      音果然不准。

      我垂眼,正欲抚琴,却瞧见双手通红——这个模样被看见的话,毫无美感,只会多出几丝滑稽。

      想到这里,我将手收回,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手掌紧贴腰腹位置,吸取身体上本就不多的热意。

      待到身体发凉,我这才将手抽出。

      虽然还泛红,但不至于红肿。

      我打算调音,手指刚按上琴弦,竹帘便被掀开。

      寒气顺着敞开的竹帘往里冲,让我不适。

      我抬眼,瞧见身穿锦衣、手持弯弓的男人,他头发高高束起,发冠正中央镶嵌的绿宝石,是如此瞩目。

      “琴音优美。”

      冷风簌簌往里吹,吹动我外袍,冷风将外袍吹起,吹散了我刚积攒的几分暖意。

      我坐在寒风中,缓缓垂头,“公子?”

      对方走进亭子,将弓箭放在旁边,竹帘垂下,隔绝大部分冷风。

      他问:“娘子叫什么名字?”

      我抬眼,“柳娘。”

      他笑起来:“刚刚弹的,可是《幽兰操》?”

      不过胡乱按下的一个音罢了。

      我说,“正是。”

      “好。”

      他笑起来,“曲美、景美、人也美。”

      我也笑。

      正欲说些什么,谁知“嗖”的一声响,一抹残影飞出。

      鹿子!

      刚刚还斜斜坐着的人,拔箭拉弓,话都来不及说,就跟着鹿子一起跑远。

      甚至来不及留下道残影。

      我欲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咙,看着竹帘恢复自然下垂,冷风被隔绝,此处重新归于寂静。

      认命一笑,

      我早已习惯失望,这没什么大不了。

      不如趁着还有时间,收拾心情,继续调音。

      素手检查每一根琴弦的松紧。

      琴弦紧绷如弓,指尖轻抚,发出极低沉的嗡鸣。见状,我从袖袍中取出调音匙,那小巧的东西还带着温度,轻轻转动琴轸,琴弦随我的动作颤抖,随意一拂,音调升高。

      我再次试音。

      指尖轻挑,琴弦发出清脆“叮咚”声,回荡在着幽静雪山之中,如清泉滴落于月夜中的岩石上。我垂眼,指尖自然而然地跳跃,不需要我刻意去记什么,音调像是流水一般,从我指尖缓缓流淌而出。

      一首《流水》,过去多少人砸了无数金银都听不到。

      现在却在无人的空谷间缓缓流淌。

      琴音最初极为轻柔,似山间细流,缓缓穿梭于石缝之间。

      我抬眼,望着久久没有人出现的山路,手上动作也随之变化。

      琴音渐强,如溪水汇入江海,波涛汹涌。

      山路依旧空空如也。

      怎么会……

      那些人听见琴音,不来看看吗?

      还是说打猎之人,只喜欢舞刀弄枪,对于这些琴棋书画,一点兴趣也无?

      我抿着唇,逐渐心烦意乱。

      抚琴动作不止,心绪早已飞远。

      怎么办?

      今天也要无功而返吗?

      如果日日无功而返,我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指不定在某一天起床的时候,就和之前看见的姐姐们一起,被妈妈扔去脏乱窑子里面,做最下等的皮肉生意。

      怎么办?

      因为慌张,我不自觉地四处张望,突然,一双藕荷色绣花鞋,闯入视线。

      藕荷色……干干净净,雪水没有将她的鞋底染脏,甚至连裙摆都洁净如新。

      坐轿上来的吗?

      我垂下眼,虽然来的是个女子,但也能证明,我弹出的琴音能被听见。

      需要调整状态,免得下山之后,听见什么“柳娘年老色衰,琴艺倒退”这种让人恼火的话来。

      我缓缓弹着,指尖在琴弦上跳跃,音调时而轻如鸿毛,时而重似波涛。婉转悠扬,时而激昂,时而缠绵。

      那位小姐朝着我走来。

      她身形应当纤细,毕竟脚步踩在雪地上,声音极轻。

      我抚着琴,视线紧盯着她的鞋。

      她没有走进亭子。

      她在亭外缓步行走,像是刚刚的我一样,围着亭子绕了个圈。

      此时恰好无风。

      竹帘自然下垂,没有掀起一点细微角度。

      她不说话。

      这片幽静之地,除了我的琴音,只有她踩在积雪上,发出的沙沙声。

      我看见她的鞋子渐渐沾了泥水,鞋头前面的珠花变得湿哒哒。

      裙摆变脏,那本该飘逸的下裙,被雪水染湿,又和着泥,呈现落魄景象。

      我继续往上看——竹帘遮挡了我的视线。

      这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位置,竹帘与竹帘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我一点点身影,却又看不完全。

      与之相对的,我也无法看见对方身影。

      竹帘无法阻隔感知。

      我知道,她在看我。

      她也知道,我在看她。

      两个人隔着竹帘,她脚步端庄,每一步迈出的距离相差不大。

      应当是哪家的小姐。

      也不知道她家有没有哥哥?

      一曲终了。

      我缓缓放下手,双手摊平在琴弦上,琴音渐渐消散,余韵尤在,于雪山之中回荡。

      “好曲。”

      赞赏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而说出这句话的姑娘,依旧站在帘子外面,与我隔着竹帘对望。

      我抚琴,“小姐会琴?”

      “一点。”对方轻声说:“不过粗浅了解,算不上懂,与娘子比起来,相差甚远。”

      声音虽然青涩,可说出口的话,却老成持重。

      我听着她的话,淡然一笑:“小姐何不进帘来?”

      “只怕扰了娘子雅兴。”

      “不曾。”

      “罢了。”帘外姑娘微不可闻地叹气:“我不能离开太久。”她似乎朝我行了一礼,因为我瞧见她裙摆下垂了些,露出她裙下系着的玉玦,坠着珍珠流苏,端得是富贵迷人眼。

      她说:“此前未听闻南华还有如此琴师,娘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告知名讳?”她带着小心翼翼:“下次若有机会,想同娘子学习一二。”

      “柳娘。”我说。

      “柳娘?”对方的语气,带了点疑惑。

      是疑惑为什么,会和春风楼里过气的花魁名字一样么?

      我安静地等着,想着要如何编造出一个理由,让自己显得更加高洁。

      “只是柳娘吗?家中长辈没有另取名字?”她轻声问:“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之后若要上门拜访,南华闺名叫柳娘的姑娘或许会有点多,找起来,不太方便?”

      她应当是久居深闺,对于外面的事情,一点不知。

      南华哪里会有第二个叫柳娘的人?

      没有一个好人家,愿意让自己家里的孩子,和乐妓一个名。

      哪怕是吃不上饭,要插草标卖女儿的人,也会像模像样地取一个“翠翠”“倩儿”“香香”之类的名字。

      当然,这几个名字,现在用得人也少了。

      或许还有那么几个,没有听说过“香香”艳名的人,不知情地把这名字套给自己孩子。

      但等到香香有朝一日,名声已经大得如雷贯耳。

      这两个字,便会成为她的专用字。

      就像是“柳娘”这一样。

      我嘴角扯起,想笑又笑不出来。

      “我是春风楼的柳娘。”

      “春风楼……嗯,我知道了,之后若是有机会,我会再来拜访的。”

      竹帘外的小姐沉吟片刻后回答,她迈开脚步,朝旁走去。

      我却觉得,之后大抵是没有什么见面机会。

      谁会愿意同我们这种人扯上关系?

      我又抚琴,却未弹成完整的调子。

      “山间积雪未化,正是寒凉。”大家闺秀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她回到我只需要抬头,便能瞧见她身影的位置,“柳娘素手抚琴固然风雅,但也莫要忘了防寒。”

      她说:“若柳娘不介意,可用暖炉暖手。”

      我顿住。

      扭头,瞧见一个小巧的暖炉,放在入口位置。

      刚刚她走动不是为了离开,是为了放暖炉?

      我偏头,想要越过帘子,看清对面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对方却似乎察觉到我的意图,缓缓退步,将身影藏到竹帘后,轻声告别。

      当我掀开竹帘,只能看见对方背影,于雪中很快消失。

      她走了。

      连名字都不曾告诉我。

      我想着,视线缓缓挪动,落在那小小的暖炉上。

      锦缎织就最外层,里面塞了厚厚棉花。当暖炉入手的时候,四周的严寒似乎被隔绝开来,暖意从双手游走到四肢,最后汇入我心头。

      炉子还很热,似乎刚加碳没有多久。

      会是谁呢?

      我抱着暖炉,在心里思索。

      可惜能够来风月场所的大多数是男人,而他们来这里,便是为了逃避家庭,又怎么会主动提及自己刚娶进门的娘子?又怎么会提及,自己乖顺温柔的女儿?

      对于南华女子,我知之甚少。

      以至于我在亭中坐了许久,没有想出一丝头绪。

      罢了。

      想不明白便算了。

      等她知道我是什么人,大抵嫌恶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来见我?

      我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放下,手上暖和一点,便抬起手,指尖按琴。

      暖炉带着热意,将呼啸寒风驱散。

      那一丝丝暖意汇聚,伴我于山谷中,捱过彻骨寒。

      今年冬天似乎不算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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