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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我找到做粗活的娘子,为我搬琴。

      她不是一直做粗活,以前她常跟在妈妈身边,后面妈妈身边跟了新人,也就用不上她。

      和我倒是相像。

      因着这一层缘故,我分她两锭银子,这锭银子比妈妈为她支付的一整年薪水还要多——在倩儿的面前,我将银子交给了她。

      本来该进倩儿包里的银子,现在进了一个苍老壮硕的娘子布袋里。

      甚至,比倩儿平时得到的,还要多一锭。

      倩儿此时站在门口,笑容缓缓消失,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银子,眼里是愤怒与不解。

      “柳娘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她脸皱起,那张不大的脸蛋上,所有情绪都表现得非常明显。

      刚刚的欢喜渴望是。

      现在的怨恨不满也是。

      我看了看倩儿,轻声道:“我要带着琴去城外寺庙,那寺庙在山顶,你力气不够。今天便不需要跟着我……”去跟着你的香香姐吧。

      我说:“好好休息一天。”

      “可是。”倩儿的眼珠子还粘在粗使娘子的布袋上,份外不甘。

      不甘便不甘吧,人生哪有事事顺心的?

      我朝着抱琴娘子点头,她跟在我身后,离开春风楼。

      好在,我现在还有轿子。

      我坐在轿子上,抱琴娘子抱着琴,亦步亦趋跟着轿子。

      早晨起床的人虽然不多,但足够热闹。

      我想了想,掀起帘子,对抱琴娘子说,“把琴放轿子上吧,你抱着太辛苦。”

      抱琴娘子之前大抵是没有接触到这种活计,受宠若惊:“不不不,娘子给了我这么多银子,我怎么能喊苦喊累?”她的手全部按在琴弦上,发出嘈杂不一的声音,我可以笃定,我的琴需要重新调音。

      “你可以省点力气,毕竟山路不好走。”我说。

      抱琴娘子似乎被我说动,只是面色依旧犹豫。

      “停轿。”我叫停车夫,“把琴放上来吧。”

      抱琴娘子没有再推辞。

      她小心翼翼地把琴放到我脚边,又站回不远处,跟在轿子后面走。

      “娘子。”她声音带着点好奇。

      想来是要问我一些事情。

      “何事?”

      “娘子为何打扮得这么素?头不簪花戴金,衣服颜色白惨惨的,虽看起来也好看,只是和楼里其他娘子相比,似乎有很大不同?”

      我坐在轿子里,无声地笑起来。

      艳色易凋,清气长存。

      这个道理,却有许多人不懂。

      尤其是在春风楼这种风月场所,艳俗的花满地都开着,可若是有一棵竹立在那儿,便惹人注目了起来。

      虽然我觉得,我不配拿竹作比喻。

      所以我没有将我的想法说出,“我喜欢这样打扮。”

      “娘子这样打扮也确实好看,比楼里所有姑娘都好看。”她讨好地说着:“抱琴这种累活,娘子身边的小丫头力气不大,也干不好。不如之后,娘子需要这事的时候都叫我?我来帮娘子抱琴。”

      ……习惯了。

      我垂眼,含糊不清道:“之后再看看吧。”

      毕竟我也不知道,我之后还有多少抱琴出门的机会。

      在妈妈发现我已经没有作用,想要将我“处置”了之前,我要用我的琴,找好退路。

      轿子往前颠,期间对方好几次想要同我说话,我都没有回答,最后索性假寐,来逃避这些对话。

      或许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我居然真的在混混沌沌中睡着。

      等被叫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山脚。

      抱琴娘子抱着琴,恭敬站在旁边,“娘子,到了。”

      我下轿,看着眼前白雪落满山,颜色好似山水画般。而那些穿红戴绿的女子,便成了点缀其间的花,份外惹眼。她们三三两两、手上挎着篮子,说说笑笑往山上走。

      “走吧。”我提起裙摆,山路堆积的积雪被简单清扫过,大多堆在阶梯两边。

      现在正是化雪,阶梯上盖了一层薄冰,格外湿滑。

      我提着裙角,走得小心翼翼,“你小心些,不要摔了。”

      “娘子放心,这种路我每天要走两三次,不会摔倒。”

      “还是注意点。”

      我随口关照两句,便将注意力放回自己脚下,一步一个脚印,在人群之中缓缓向前。

      走至半山腰,身上渐渐出了汗,冷风一吹,整个人又冷又热。

      我站在树下,缓缓喘气。

      “娘子歇一会吧。”粗使娘子说。

      我摇头:“要快些上去。”

      “不用急的,寺庙申时才关,来得及。”

      我看她一眼,又怎么会告诉她,我的目的地不是寺庙呢?

      不过是摇头,等到气顺之后,又闷着头往前走。

      许久没有如此劳累过,我感觉双腿酸软,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逃出来,耳朵嗡鸣不止,身体上的每一寸都在告诉我:快停下,我需要休息。

      我的身体,确实已经不再年轻。

      我努力控制住,没让自己弯腰、双手撑着膝盖,作出力竭的狼狈模样。

      而是往树上靠,希望能找到一个支撑。

      “哎哟娘子,可不能靠,树干上都是没化的冰,你要一靠,那冰就会化作水,把你后背浸凉。冷气入体的话,风寒可就来了。”

      她急忙招呼我,伸手扒拉我。

      我已经没有力气,却也知道她说得对。

      便只能疲惫地站在山路两边,尽可能不挡了别人的道。

      “阴魂不散。”

      嫌恶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我垂眼,只见得一个熟人——过去某一位恩客的夫人。

      我与她,也算是交情不浅。

      她应当是不想要这份交情。

      不然的话,也不会在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此时她挽着另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人,身后跟了四五个下人。他们抬着祭拜用的三牲,就这么大摇大摆闯进我的视线。

      “下作之人就应该待在下作的地方,出来招摇什么?把这佛门清静之地,都给糟蹋臭了。”

      “你家老爷许久没有出现,我如何去什么下作地方?”我笑起来:“看来是夫人管教有方,让他知道了分寸。”

      女人闻言得意笑起来,“那是自然。”

      与她相携的女子用手肘捅她,表情怪异:“她这话,听着像是在骂人?”

      “什么,她敢骂我?”夫人眼珠子一瞪,都不需要别人继续解释,便怒气冲天地望向我。

      “小贱蹄子,你怕不是想死?”

      我静静站着,“我如何骂夫人?我不是在夸奖宽慰夫人吗?”

      “我需要你这个贱人夸奖?”

      “夫人一口一句贱人骂着,落在旁人眼里,或许不比我这个贱人高贵许多。”

      “你!!”

      夫人作势要发怒。

      我能理解,毕竟在过去,她在我身上栽了不少跟头。

      旁的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她真心实意地喜欢她的丈夫。

      哪怕对方一无是处,长相磕碜,为人吝啬,但她依旧喜欢。

      这才是我得罪她最深的地方。

      男人究竟有多贱,这些被保护起来的娇娇小姐,大概永远也不知道。

      我勾了勾嘴角,朝着对方盈盈一拜:“夫人,再不出发,只怕误了吉时。等你到寺庙,或许已经没有落脚点。”

      “包括你的祭品,神佛也收不到。”

      听到这里,女人终于想起正事。

      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小贱人,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罢,提着裙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前。

      而我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悠悠往前。

      “娘子,要往上走吗?要是又遇见可怎么办?”抱琴娘子问我,语气有些畏惧。

      我明白她的畏惧。

      毕竟我们这种贱籍,激怒了贵人被打死,不过是草席一卷,地里一扔的事情。

      很少会有我这种与对方唇枪舌战的情况。

      我垂眼:“佛门清静之地,她们会有所畏惧。”

      “离开这里呢?”

      “离开这里……”我望向山下,依旧是银装素裹,数不清的姑娘夫人,正低着头,往山上走。

      “哪里都一样。”

      只要我还是贱籍,我在哪里,都一样。

      我无声笑起来,无意再吓抱琴娘子,“你放心,我不去寺庙。”

      走到靠近顶峰的位置,我和其余人分开来,走上一条幽静小道:“这边。”

      “前面都没有人。”她抱着琴,站在原地,“我们回去吧,这种地方待着也没什么必要,去不过白费功夫,不如趁早下山,回去洗个热水澡,让身子暖和些。”

      ……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才愿意用她们抱琴。

      她们有太多的想法,总想要为我拿主意。

      好像是我是被她们管教着的丫头。

      我微微一笑:“跟我走。”

      说罢,不理会对方情绪,转身朝着还未有脚印的雪地踩去。

      身后静悄悄,不多时传来呼气声。

      烦躁、抱怨,当她的脚陷入雪地里的时候,她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嚷嚷起来。

      “娘子,你要说是要来这种地方,我才不会来!”

      “我给了银子。”

      “你以为我稀罕挣你的钱吗?我是看你可怜,都知道倩儿不愿意跟着你,你只能一个人出门,要不是我心善,你就要自己抱着琴!”

      ……原来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情。

      今天早上,那些人的视线,或许是在可怜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雪花不知道何时落下,我站在风雪之中。

      “把琴给我。”

      粗使娘子面上厌烦消失,“娘子,你这是什么话?”

      风声呼啸,叫我几乎睁不开眼。

      “把琴给我。”我伸手。

      她或许意识到我的不开心,表情犹豫,“娘子,你与我耍什么脾气?难道我说得不对么?这里路又难走,我的鞋子早就被雪浸湿,我们不像是你们,天天日子过得舒坦。我的脚早都开裂,不知道多少裂痕。本来都已经好转一些,可就是因为你执意要来这里,我的脚现在又痒又痛。”

      “我说,把琴给我。”我隔着风雪望着她,又不仅仅是望着她。

      “你不用受这种罪了,你可以回去。”

      “当真?”她面上挣扎。

      我勾起嘴角,克制住从鼻腔里发出的冷笑,“我不会怪你。”

      听见这句话,她二话不说,喜笑颜开将琴交给我。

      迫不及待地离开,背影欢喜。

      我抱着沉重的琴,艰难走在风雪之中。

      好在,不过一段路较为辛苦而已。

      当我踩在石板铺成的路上,风雪已停,我拍去身上雪,抖掉一季冬。

      “娘子——”

      令人厌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回头,看着隔着很长一段雪路,粗使娘子站在道路另一端,拼命挥手,朝着我大声吆喝。

      “下次要抱琴的话,可以再找我。”

      呵……

      此处无人,我终于不用再压制我的冷笑。

      我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假装刚刚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只有夹杂着寒意的风。

      今年冬天确实很冷。

      我低头,绕过被雪压塌的松枝。

      春天什么时候能到?

      我讨厌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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