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自渡》言言描字

5、文锦

　　接下来的这一年，是我长那么大过的最充实的时间，每日没夜的工作工作。连休息时间都用来搞培训开会了。小金库丰盈了，人也比黄花瘦了。
　　想想我的梦想，在这个一年四季有风，天高云阔，即便是雨季也是东边下雨西边晴的城市里，有房，有车，有闲。我就干劲十足。
　　为了我的梦能早日实现，我除了绘图，还兼职做了销售助理。
　　每个月能休息一天，保养保养我的琴，筝，琵琶。吹吹我的笛，葫芦丝，还有最近的新宠‘埙’。是我最后的倔强了。
　　在张夫人连续两年催回家的声音轰炸下，我决定今年春节回趟家。这个计划让我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有些沉重。
　　临近除夕的前三天，我赶回了家，看着熟悉的小院子，我心中欢喜。大步迈了进去，看见向我奔跑过来的素描小弟，已经是少年郎模样了，感受到他双手的温暖，暖流划过心房。我拿出了为他准备的各式各样的糖果和轮滑。他笑的很灿烂，兴奋的去和他的伙伴分享去了。
　　片刻后，张夫人回来了，脸上带笑，我又看见了我心中的明月。看她脸上深浅不一的光斑，我想此刻的她是真的开心吧！笑的温和又温柔。我的心放下了一些。
　　在家度过了几天平顺舒适的好日子，睡到自然醒，吃上张夫人亲手做的好菜好饭，回答着小弟问不完的问题。我体会着距离美的强大魔力。
　　每个下午我喜欢爬到山顶去吹吹寒风，在白雾朦胧间，回忆过去看见的美景。吹一会儿笛子，在风里，感受笛音的穿刺，回荡。
　　这样的好日子终结在了除夕守岁时，听爸妈唠完了他们的结婚分家史后。张夫人笑咪咪的说，准备建一栋砖瓦楼房，问我是否有余资赞助，并表示以后有钱了再还我。
　　我有些发愣，不在状态。心想：“什么叫有钱还我？难道我不是家里的人吗？”
　　听她讲家里花钱的地方有多少？赚钱有多辛苦有多难？存钱有多不容易？建议我节约用钱，多存些……。
　　我急忙道：“我钱不多，只有几千块，差点一万。”
　　看她脸色不好，要爆发的样子。
　　急忙解释：“我这几年学了电脑软件，还学了几种乐器，买了几把琴，所以没存多少钱。等过几年，我们都存够钱了再建房子好不？”
　　她激动的喊道：“不能再拖了，过几年你弟弟都要找女朋友娶媳妇了。没有房子，连女朋友都谈不上！”
　　我无奈的说: “那钱不够，房子也建不起来呀？我反正只有几千块，能干啥？”
　　她看着我说：“五年了，就几千块？还学这买那？能当饭吃吗？就一点都不心疼父母？那张**寄了多少多少回来，你呢？就你弟弟去年上中专读书寄了几千块。那王**又拿了几万几万回家，你呢？”句句嘶喊，句句咆哮，句句质问。
　　我只能麻木的说：“抱歉！我能力有限，就只能赚到这些。”
　　她又说：“那几千也行，总比没有强，过完年就别去春城了，你自己乱漂也赚不着钱，年后去沿海大城市进厂，一年好歹也能赚个几万吧？”
　　我不满的道：“我不习惯去进厂，不去，我喜欢春城，我要在那边长期呆着上班。”
　　她愤怒诉责我：“你是有多野？几年不回，回来不听好人言，当初悄没声息的跑到春城去，钱，钱没赚到，学了些狗屁没用的东西，你就是在报复我没让你继续读书是吧？就不能看看家里的情况吗？就不能体谅一下父母吗？就不能为弟弟着想一下？就只想过你自己的舒服日子……我到底有多苦？才要过这样的生活……”泡沫横飞，声泪俱下。
　　我一边看着她，一边看着看电视的弟弟，再望望看电视的爸爸。
　　道：“我要睡觉了，你慢慢述说你的人生史吧！你小时候过的有多不好，你可以去和你爸妈我的外公外婆说。你结婚后过的有多不好，可以找和你结婚的那个人理论。找我说没用！你生了女儿，你婆婆和男人对你不好，你现在可以去找他们报负了，我支持你！找我说你坐月子的苦，我没有任何办法，我没有时光倒流的本事，可以选择不出生。也别怪我生错了性别，我要是可以选择，我也想变成男孩，让你少遭罪。或者生下来就死掉，给你的其他儿女让路”！
　　说完，木然的去了隔壁卧室，躺在床上，用所有的力气控制自己的眼泪不要流出来。不想发出任何软弱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传来争吵的声音。
　　一个说：“让你惯她，惯的无法无天，一点都不听话，你当人母亲的，怎么教育她的？”
　　一个答：“还不是怪你，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眼里只有你儿子。有本事你去跟她说啊，跟我喊什么？看她听不听你的？”
　　“一个女孩子不是该你管吗？哪有当爸爸的管教女儿的？”
　　吼声道：“你不该管，那她小时候你打她那么多回干嘛？她之所以谁的话都不听，就是因为你打她太狠！”
　　“你就没打嘛？啊！现在怪我！不听话就算了，早点把她嫁出去！”
　　“嫁？嗯！还想把她嫁了？你有本事把她嫁了看看”？
　　…………
　　在这个黑暗又热闹的夜晚，我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我哭的撕心裂肺喊道：“妈妈妈妈妈我的被子湿了，我怕，我要跟你睡。”
　　在哼哼骂骂的声音过后，妈妈来到了我的床前，摸了摸床后说：“湿了一半，这一半折起来你横着睡就好。”边说边把我换了一个位置。
　　我哭着说：“我要和你睡，我怕！”
　　她凶巴巴的道：“怕什么怕？快睡。跟我睡，怎么睡？我还要抱着你弟弟，顾不过来你，被子又小，把他凉着了会生病的。”说完就气冲冲的走了。
　　那时的我，无法言说心中的悲凉是些什么？
　　只是哭了很久，很久，久到隔壁的人不耐烦的吼道：“要睡就睡，不睡就滚到外面去淋雨，再哭，就把你丢出去！”
　　躲在被窝里，小声的呜咽，流泪。
　　那个时候起，我的心就开始在死去吧！
　　我告诉自己：“夭夭，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不在是她的夭夭了，你只是你自己的夭夭。不要难过，不要心疼。你已经足足21岁了，过了今夜就22了，早已长大了。要坚强，要一个人也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去听，不要乱想。”
　　这样过了两三天，准备走了。我明白在这个家里，我从来没有固定位置，只是过客。
　　张夫人笑咪咪的说要跟我聊聊，仿佛前几天的事没有发生过，这两天的冷眼也不是她瞪出来的一样。
　　她缓缓的说：“你表姑婆想要给你介绍个男朋友，你明天去见见？”
　　“不去，我不打算交男朋友，也没有打算结婚，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结婚，就算要结婚也要三十以后了吧”。
　　她忍了又忍，深呼吸了几次才又说：“女孩子还是早结婚的好，乘年轻找个好的，早结婚早生孩子早享福。”
　　我淡淡的说：“没觉的，你结婚够早的，19岁就生了我，你自己怕也不觉得享福了吧？”
　　她气急败坏的说：“我是没找好结婚对象，你不能吸取教训吗？等你弟弟结婚了，我就享福了！”
　　我心里想着：“做梦呢，养儿100岁，操心99，享福？那也得有那个享福的心啊！以你对你儿子的占有欲和娇惯程度，到时候怕是婆媳大战的剧目要演到升天的。”
　　她继续叨叨：“结不结婚的以后再说，先见见人，可以先谈谈恋爱嘛，听说人很不错的。你不是说还有几千块吗？拿出来吧，我们都安排好了，下个月就动工建房子了。既然是家里的一份子，多少都出些，到时候给你留间房，住到你出嫁。”
　　看着她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我的‘诛心剑‘刷的抽了出来。
　　说道：“意思是，我要是不出钱，你就不给我房子住了？我要是嫁人了，在你这里连一间房子都没有？”
　　她理直气壮的说：“有你一间房子住到出嫁就不错了，嫁出去还要房子干嘛？你弟弟到时候结婚了，也是一家人了，少参合！”
　　我安慰自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算了——就这样吧’！
　　于是微笑着说：“那行吧！房子不用给我留了，我以后还住这间小屋子，钱我留着明年去学点什么。你好好给你儿子修房子吧，我就不参合了。明天不管你约了谁，都与我无关，我明天一早就走了。”
　　她怒目圆瞪的说：“这个房子漏雨，不好住，到时候可能要拆掉。”
　　我静静的说：“没事，小时候睡过漏雨的床，用你的话说，床睡半边就好。漏雨的房子嘛住半边就好，不碍事的。拆了就告诉我一声，以后就不回来了”。
　　她暴躁的吼道：“随便你！我管不了你了，想怎样就怎样吧！以后结婚生孩子我一样都不会管的！”
　　我定定地看着她，回道：“我知道，五年前你就说过了。从此在外面养活自己，家里不需要你管，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以后家里也没有能力再管你。你的人生盈亏自负。还记得你的原话吗？”我问她。
　　致：心中月亮
　　缺你温柔的手抚摸我的额头
　　缺你温柔的眼眸抚平我的嘶吼
　　缺你声声低喃哄我忘忧
　　缺你慢慢脚步牵我迈过心间沟壑
　　我心间的你目中的你身旁的你
　　为何总是缺缺缺
　　月圆想你可曾哄过我入睡
　　月圆想你可曾拥抱我轻唤过
　　月圆想你也曾流泪对我说走啊 飞吧
　　走向你的路飞向你自己的那片天空
　　文锦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听见张夫人在催：“要晚了，赶不上车了，快点。”
　　我慢慢腾腾的洗漱，吃早餐。然后留下我的路费，把剩下的钱都放在餐桌上，在张夫人的注视下，背起我的小包出了家门。张夫人放在包里的腊肉之内的东西我都取了出来，带走了我从小到大的照片和我的唢呐。
　　在这满世界都是朦胧大雾的早晨，我能看见的就在一臂之内，没人能看见我，我也看不见别人。走在熟悉的小道上，穿越了小时候的跑，跳，笑。少年时的喜，怒，哀，乐。还有一切的不忿，勇气和接受。
　　在陌生的地方可以接受一切改变，在熟悉的地方却是悲凉！看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失去颜色，我笑不出来，也做不到释然。我想，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了吧。
　　再一次踏上南下的路程，我想起了我抄录的诗：“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很遗憾的没能欣赏到蓉城的灯火辉煌，也没能观摩到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的波斓壮阔。
　　我的眼里只有明明灭灭的光斑，一团团，有的明亮，有的暗淡，有的时儿明亮，时儿暗淡。
　　我可能不配温言细语的怀抱，但我配清风明月。
　　我可能不配岁月静好，花满园，但我配光风霁月，艳阳天。
　　我可能不配高枕无忧，乐陶陶，但我配江湖厮杀，烟雨遥。
　　回到我的江湖，我的战场，还拥有一个星期的假期。我尽情放纵的把我喜欢的曲目都痛痛快快的奏了一遍，浑身舒爽。
　　二十年时间弹指一挥，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在远离主城区的滇池边上，拥有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我的小窝倾尽了我的所有，还背上了三十年的债务。一间住着我，一间住着我的宝贝乐器们。大到古筝小到埙，他们陪着我一路走来，抑制了我心中所有想要抽刀拔剑的时刻。
　　第一个十年间，张夫人过上了有子有孙万事足的忙碌生活。除了和儿媳妇偶尔争风吃醋的日子，她大概最大的烦恼就是我这个大龄剩女还没嫁出去吧？所以那几年，我的那些兄弟姐妹谁结婚了生孩子了，她都要打电话给我通报一遍，还要加一句“我白给你生了一张脸，让你糟蹋了！”
　　后面十年，她已死心，接受我嫁不出去的事实了。在她眼里四十岁的女人，外表再年轻，内里已经是晚年了。
　　我呢，除了在设计公司继续充当画图员外。还找了一家广告策划公司打零工，周末去他们的活动中，民乐演奏赚外快。忙的飞起，对素描般的男人真的提不起兴趣。
　　只要一想起，我在酒店的迎宾工作就是因为一个，自以为是的无聊男人而被迫辞职的，我就郁闷。男人就是影响我小金库增长和破坏我心情的源头，我早已掐灭和人组建家庭的念头。
　　这些年去过许多地方，看过不少人，再也没有见过有色彩的光晕。到过苍山，听见了朦朦细雨，闻到了山中清新，没有欣赏到美丽的—苍山雪；到过南诏，看见了三塔，知道这里有许多段姓人家，但没有人会‘一阳指’；到过洱海，吹上了洱海风，吃到了白族凉粉，喝上了三道茶，但没能看见美丽的—洱海月。
　　丽江古城—小桥流水人家，是一幅美丽的水墨画。
　　西安城墙—古朴大气，让人心中升起金戈铁马。
　　兵马俑—大秦帝国如此强壮的兵马。
　　沙漠的轮廓—一道道，一折折，天地一色。
　　大美新疆—我的下一个目的地，攒够钱就去浪一浪。
　　祖国的大好河山，我虽无能欣赏奇色，但能观山河壮丽。知道这个国家有许多伟大的人，平凡的人，超越自然，超越自我。
　　生在和平的土地上，站在伟人的肩膀上，生活在无数人的智慧结晶里，我知道我是幸运的。
　　余生工作，赚钱，弹我的筝，我的琴，吹我的埙，我的笛不香嘛？网络的普及，坐在家里，拿着手机纵观天下事不香嘛？男人孩子的算了，没时间伺候。
　　非-典，洪-水，地-震包括现在的新-冠，都在告诉我，平安的活着是多么的不容易。珍惜现下的生活，我已知足。
　　有时间在家里练练瑜伽，在网络上学学舞蹈，唱唱喜欢的歌，我一个人就拥有了我的全世界。
　　关于生活，我和张夫人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共识的。我入不了她的人间烟火儿孙满堂。她入不了我的水墨浅淡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