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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迟到的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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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他温柔似水的眼睛看着她,而她的内心毫无惊喜,甚至觉得有点怪异。她清了清嗓子,“能不要这样叫我吗?”她的头不自然的扭开了,“我觉得有些恶心。”
他的眼里流出受伤的表情。她的余光瞥到之后又给出一个白眼。他低下头道歉,“对不起。”
她想起来,以前,他是多爱用这个方式道歉啊,她曾经觉得,这个动作极具可爱与少年气。想到这里,她微微笑了起来。接着她看着他,用严肃的近乎命令的口气说:“不要学他!“他的表情变得难受得好像快哭了,但是并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对不起。“她更烦躁了。
在以前的时光里,他们是多么相爱啊,他挽着她的手,并肩走过寂静的深夜,看月亮倒映在海面上,海风将海面吹起皱纹,细沙温柔的包裹她的脚,他们什么也没说,仅仅只是牵着手,她的内心就欣喜不已。每每回想起这段记忆,她的脸上总是泛起一种泡在幸福里的甜蜜感,好似这些事情犹在昨日。
有时候她也经常问自己,幸福是不可长久的吗?或许人这一生的幸福都是有定数的,他们的爱实在是太满了,致使命数承担不住。想到这里,她的眼睛酸涩的发疼,她立马抽了一张纸,止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这个时候,他总是快速的倒好一杯温热的红茶递到手边。
今日也是如此,他的行为总是恰到好处的,就与之前的他并无二致。她抿了一口,皱起了眉头。她的目光又落到他的脸上,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她有些失神,每次看到他的脸时,她都有些恍惚,好像他又回来了。有时,她也能找出他们俩之间的不同,就比如,一杯红茶。这个时候,她也能把他当成另一个人,心平气和的问:“你会死吗?”他的脸上有一瞬的迷茫,她知道,他又在检索了。这个时候她就会耐心等待,她的目光会停留在墙上挂着的照片上,那是一张黑白色的照片,照片上的脸笑得阳光又温柔,就像面前的这个人一样。
他们认识了十几年,她太熟悉他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甚至撒谎的表情,委屈的语气,她太知道了,所以当他那天忽冷忽热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他一定准备了惊喜。她甚至都没怀疑自己的猜测。如她所料,在他跪下的那一刻,她已经说出了“我愿意”,他笑着,脸上浮现出得意与满足,他也猜到了,她一定知道这件事了,他们心意相通。领证的那天,他们不约而同穿着婴儿蓝的衬衫,相视一笑又觉得应该如此,他们已经打算好了一切,工作,存钱,买一个小小的房子,里面要有一张大地毯方便她赤脚踩在地上,还要养一只狗,柯基或者金毛。他们真的打算好了一切,甚至努力工作,买了一个几十平的小房子,他怕她委屈,但她觉得这就够了,她要的并不多。可是即使这样,她还算太贪心么?
意外总是来得比希望更快,所以总说,生活远比戏剧更波折且生动。一辆小车横冲直撞,飞驰而过,紧接着撞上护栏冲进了人行道。下班的高峰期,他打着字,走在刚刚绿灯的人行道上,他一定没有注意到危险的靠近,所以当所有人被吓得四处逃窜的时候,只有他与来不及跑的那些人被卷进车底。
直到现在,她与他的微信界面只有她发过来的刚做的菜的图片,孤零零的,没有回应。
“如果你指的死亡是医学上的死亡,人体生理功能的中止,我想,我是做不到的。”他认真道,\"但是,如果我的芯片损坏,那么我的一切机能行动也会终止,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纳入你所理解的死亡范畴。“他又看向她,在一些非情感问题的探讨上,他总会用一种试探且谨慎的态度。这个时候她才能真正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他的仿生,他的复制品。
AI仿生机器人在现在她的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是一件成熟的商品,复刻记忆,模仿行为,‘让曾经的亲人死而复生’,已经成为这个机器人的标语。
桌子上的饭菜渐渐冷掉,她坐在沙发上,依然无法接受那个噩耗,她的脑子已经木了,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即刻赶往医院,她应该马上要见到他,可是她痛苦的不能动弹。当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到医院的时候,被告知尸体已经送进冷库,这就是说,他真的死了,她突然不想见到他了,那具冰冷的无法拥抱的尸体,她没办法想象他真的死了这件事情。
“女士,您的丈夫给您留下了一个仿生机器人,”面前的人毫无表情的通知道,“您可以自主选择留下或者放弃,如果您选择留下,您丈夫的身份信息将会保留存续状态,更新为仿生人;如果您选择放弃,我们会向上申请注销,一个星期后到指定地方办理销户。”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只听到放弃两个字,她像被刺激了一下似的,摇着头,口中念念有词,“不放弃,不能放弃。”
三天后,她打开门,就看到他站在门口,他微笑着,问她“今天吃什么?”好像他不曾离开过。她有一瞬间呆愣,继而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涌。可是日子久了,她逐渐明白过来,“他”不是他,那些刻在脑海的记忆让她很快能发觉许多不同,比如忽浓忽淡的红茶,微笑时眼里亮晶晶的光,还有冰凉的指尖,这些都是仿生人模仿不了的。仿生人继承了他的记忆,但是没能继承他的爱。
‘他’不止一次的问,”请问,我有哪里不足,可以指出来么?我需要你的意见与建议。“程序让‘他’在每个固定的时间点提出这个问题,但是她总是摇摇头,一个字都不说,她不能让’他‘变得和他一样,他是独一无二的。她的沉默让程序无法对仿生人的行为进行优化,‘他’还是只能泡出味道如同流水线生产出的毫无变化的红茶,程序化的微笑以及永远36度的温暖的身体。‘他’每天顶着这样一张脸,温柔的笑,对她而言却像折磨似的,让她每时每刻都想起她未能去看他的尸体。
她对‘他’常说的话只有,“你不是他,不能理解我的感受。”有时候她又怀疑之前的那些时光是不是一场梦境,又疑心他是否真的爱她,不然为什么要用一个机器人来提醒他的死亡。
生活好像在他死去的那一刻接着死去了。她时常乱发脾气,又时常遗忘事情,她怀疑自己是否其实已经提前老去,但是她看着镜子里的二十七八岁的脸,又恍恍惚惚觉得不真实,继而脑子里萌生自己是否也是仿生人的念头。
她拿着刀,在自己手腕处比比划划,想割开看看里面到底是血管还是错综复杂的线管,门铃响了。她烦躁的站起身,压制不住的火气被这急切的门铃催的愈加烦躁。
她推开门露出一个门缝,“谁?”
面前的人笑了笑,”何小姐么?有你的一束花。“
“我没订。”
“落款是,额,”他低头看了看配送订单,“许先生。”
她怔愣的接过花,里面夹着一封婴儿蓝的信封,封了红色的火漆印章。她颤抖得打开,里面是她熟悉的字迹,她一字一句极为珍惜的看过去。
“何小姐,谢谢你在几年前今天选择嫁给了我,我猜你肯定不记得我们的纪念日,哈,不过没关系,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虽然过了这么久,但是我记得每次看见你,我的心都会砰砰乱跳,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你那样,那时我在想,我一定要和你成为天底下第一好的人,是你最最最亲密的人那种,请你不要笑我幼稚,不要质疑一个小孩纯粹的爱。我想对你永远好下去,但如果你看到这封信了,也就意味着我已经不能陪伴你了。但是,我准备了一个礼物给你,你一定收到了,我想,这样也很好,我会以另一个方式陪在你身边的。还有,有一句话,那次我们牵着手走在沙滩上(我知道你一定记得那次),我有点害羞没能亲口说给你听,这么浪漫的氛围居然就给我放跑了。现在也没来得及说给你听,但你一定懂得我的意思。落款,何的许。“
她攥紧信纸,‘他’走了过来,伸开双手,“我觉得你现在也许需要一个拥抱。”她颤抖得拉下他的衣领,看着那熟悉不过的脸,问他:“那个时候,你想说什么?”’他皱了下眉,开始检索记忆,她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个内心已经知道的答案,手上拽的更紧了,‘他’安抚的握住她的手,缓缓站直,郑重地说:“那个时候,我想说‘我爱你,何小姐,你知道吗?’”
她忽然眼泪决堤似的往下涌,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捣米似的点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