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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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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砖白墙连樊楼的盛京城内,大街小巷人来人往间,这白天最清净且能解闷的地方,当属茶楼。
事离楼就坐落在京城门的主街旁,是茶楼也是最贵的听书地儿之一。
里面的一楼大堂桌椅齐排,二楼栏边独设隔间,居坐在中间半高台子上的人,正说着他新写的话本。
“上回说到,前朝皇上胞弟祈王,自立冠开府后,毅然向皇后要走了其身边的一坤侍,要说这小小坤侍,如何侍皇侍王,还能让人心欢、独善其身?且听小老儿与在座各位,一一道来。”
只见说书人停顿片刻,又把手里的醒目一拍:“祈王初见此人,第一眼瞧见的,就是流水宴间,那精绣玉银里的一抹素青......”
京郊外,护城河水绵延至此。
一身着青色长襟的未束发少年,坐在沿岸边的巨石上,下巴搁在撑起的膝盖,手里捧着一个素瓷小酒碗。
“夫,夫君...”
这两个字,他从前只敢在心里偷偷想,还需时刻小心着言行,生怕自己这妄想,在陪酒那人时口不择言,可如今,离那人跳河已隔数月,轻轻唤一声,谁又能知道呢?
不知是风掠过睫毛,还是雾气跑进眼睑,那少年红着耳尖,缩了缩身又抱紧了自己,看着河央的水面,是带气的委屈:“反正现在也挨不着揍的,我、我就是要叫殿下夫君,殿下若有能耐倒是漂上来吓吓我,也行啊...”
河水的波纹蔓延,树上叶片窸窣,在这晌午时间,阳光却穿不过云层半分,阴朦的天开始送起凉风。
须臾,那少年的心跳已不似方才乱麻:“这是今早才出坛的酒酿虾滑,可殿下也吃不到了,说什么自己埋下去的更香醇,还不是扔下了一切,只留我独自解封。”
说着,他从旁边的食盒里拿出一木勺,手顿了下又放回去,遂揪出锦帕沾去掌心渗出的血滴。
看着自己被酒坛划伤的手,他越想越气:“扔下就算了,偏还留了处酒楼命我管好,什么脱奴籍、取新名,我才不稀罕呢!哼!独断专行的小气鬼!”
少年一字字地控诉,眼泪一滴滴的落下,吧嗒吧嗒入了碗,就像河水被雨冲散的涟漪。
“那么有本事,嗝!还掉了水里去,王府也被抄了,让你派人打晕将我带走,衣冠冢都没法立!”
说着,他气鼓鼓用勺舀起一个虾滑,一口吞下:“味道还是这么难吃,殿下亲手埋也没用,呜呜...嗝!可现在难吃也没人喂我果子了,我、我想去寻您,若真能见面,可不可以轻点罚我,哇呜...!”
少年的哭声越来越大,但还不忘打个嗝儿,再舀个虾滑吃掉,远远看去,两唇似乎还在嘟囔些什么。
细雨卷着风,少年的衣服已被尽数打湿,旁边的斗笠蓑衣却置在身旁未动。
水面翻起水雾,与林间韵出的模糊奔赴。
也许是阳光驱散了雾?也许是被风卷走?
一座座房屋建筑无中生有,当空的烈日、周围的熙攘,瞬息间,林立翠景全然不复。
河还是那条河,就是变得窄了些,两岸的泥土杂草垒上了白石。
唯独本该稳固的巨石,却消失不见,让本还坐在上面的少年,一个屁墩儿摔坐到了青砖地面。
瓷碗转着曲线,一路滚向远处。
还有个一手撑地、一手举勺,哭成泪人的少年,呆坐在地上,懵里懵气地看着不远处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
“唔?”
少年慢半拍地站起,揉着摔疼的屁∣股,他想起在祈王府书房看到的那本书画子,心里有些猜测:这里就是殿下笔中的家乡吗?
有高高的楼直冲云间没差,可也有红砖青石的矮瓦房,还有个同自己那酒楼长得极像的铺子:这里到底是哪儿呢?
越想越觉得自己回不去家乡,也不像殿下家乡的少年,更是无措地僵在原地。
只是,他下唇微嘟,鼻翼渐红,眼睑蓄满晶莹却倔强地不哭。
这可怜无助偏还要强的模样,瞬间让站在不远处的导演取景器前面,厉声气骂、不修边幅胡茬白花的老前辈收了声,眼中的情绪无缝切换成看到猎物的势在必得:那不就是自己新戏要找的倒霉蛋,啊呸!亡国的病秧子王爷吗?
他一手扔了喇叭,迈过周围的椅凳,推开周围不明所以的一群人,朝那个转身离开的少年追去。
“姜导?姜导您去哪儿?”副导演喊完这一嗓子,也扔了剧本紧跟了上去。
少年怔愣间,本是看到河对面有一抹熟悉的面容,但离得有些远,他没有看清,本能地跑上桥冲了过去:他绝不允许殿下被拐,还要被一群人推进那黑箱子里!
就算不确定那人是殿下,他也要先把人救了看一眼,万一,万一是呢?
但是才跑到桥中间,就被人拉住了袖口,眼睁睁地看着黑盒子跑走了不说,身边还有个人说着些听不懂的话:“小伙子、小伙子你跑什么呀!哪个剧组的?学什么的?科班出身吗?想不想拍戏?”
“我才不要同你这怪人说话!”
对比焦急挣开钳制的少年,那导演的手依旧稳稳攥着他的袖口,瞥了眼开走的黑色商务车,心里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化作筹码:
“你要是答应进组,我就把那车里的人给你叫回来。”
少年并不是很信任眼前的人,而且进组什么的也听不懂,但是他记得殿下说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嗯,但还是要有礼貌,对方毕竟是个老爷爷:“你...您先把人叫回来。”
少年的严肃,有点被忍不住颤动的睫毛拖了后腿,再者,这说话的语气任谁听去,也尽是可怜兮兮。
导演在心里暗骂了句:臭小子!怎么忍心将人欺负成这样!把人扔下自己扭头走了?也怪不得上那头条热搜被指摘!
“啧。”导演叹了口气,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纠葛他没兴趣知道,但也不想把人放走。
既然这样,就打个电话把自己学生叫回来吧,麻烦学生可以,眼看到手的病弱王爷不能跑了!
“是他把你扔下的?”
“嗯。”少年的声音很轻,又连忙摇头:“不,不是,是丢下了,但是,我是自己来的!”
思殿下心切的少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那一瞥熟悉的面容,认定为心中所想。
但他如此认真又着急解释的态度,在导演心里就是他对自己学生的敢怒不敢言。
不过,真正对导演敢怒不敢言的人,正站在随导演追过来的一众人后面的位置,只是现在这导演,关注的只有眼前的少年:演技可以学可以练,这自带的古韵身姿形态却难遇。
他再次提议,说话间还带了些哄骗的意味:“只要答应进组,我就能把人给你叫回来,再犹豫我可就走了,没机会喽!”
“别,我、我答应!”
少年的话总是比脑子反应快,但就算进组是万劫不复的归宿,他也要把殿下救回来!
导演被他这突然提高的嗓音吓了一跳,而且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比如对方那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神情是怎么回事儿?自己虽然对演员严厉了点,对成片的要求高了点,也不至于是狼潭虎穴吧?
算了,反正人到手了,合同晚点再签也行,这么个老实孩子,总不会出尔反尔,再者,自己的人脉地位,也不会给别人出尔反尔的机会。
他一手拽着少年的宽袖,一手拿出手机,找了一位联系人拨了出去,电话也在滴了几秒后,被人接起。
“老师?”
“小亦啊,你还没出横店吧?回来趟我有事找你。”
看着仅剩一个红绿灯就到达的横店东门,商务车里的朝凭亦捏了捏眉头:“老师,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
“殿下,是、是殿下吗?”
这话是从手机的另一头传来,本还倚着靠背的朝凭亦倏地直起身,小心又温柔的声音里透露着不可思议的期待:“小余儿?”
话一问出,就听到了对方带着哭腔的一声:“嗯。”
他迅速给司机打了个手势,商务车随即一个掉头往回走。
而朝凭亦接下来的说话,明显急切又耐下性子:“那,小余儿的新名叫什么?”
手机另一头的少年还是站在桥中间,他想哭,可是周围好多人:不行,不能哭,我得忍住不给殿下丢脸!
“阑相暮...”
嗓音轻颤、发声酸涩又棉糯,这最后一个字的拖音,更是直接把那问话人的心,给缠了个结实:“乖,站在原地等我,不要乱跑,马上就能见面了,好吗?”
朝凭亦的那一声闷笑,也清晰地跳到了这个名叫阑相暮的少年耳中,他红通的耳尖宣示着内心的雀跃。
本就握在自己胸前的双手,又贴到了项间,低头更靠近了那块小黑薄砖:“好!”
至于少年的袖口什么时候摆脱了钳制,还能握在一起?
没错,就是从导演听到朝凭亦的那句‘小余儿’开始!他实在不明白,自己这么大把年纪了,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自找没趣,偏往小年轻间的卿腻凑热闹!
见两个人说完了话,导演也没好气儿地说了地方,挂了电话,但本打算放回兜里的手机,在面前少年紧盯的目光里,无奈地继续拿在手里。
不一会儿,阑相暮之前看见的那个大黑盒子,重新出现在视野里,他左脚已经迈出了半步想追过去,但一想到‘站在原地’这句话,开心里又带了些气恼:哼,就知道命令我!
这么想着,他低头看了下伸出的左脚,赌气般地没收回,而是将右脚也往前挪了半步,放在了左脚旁边。
阑相暮的行为,导演并不理解,只是看到自己学生一下车,就张开双臂偏头笑,然后身边的少年嗖地冲了过去:没眼看、没眼看啊...
拱形桥不是很陡,但在下坡的加持下,也让阑相暮跑得飞快:这可不是没听命令,现在是殿下让我跑的!
“殿下!”
扑在朝凭亦怀里的阑相暮,眼泪终于决堤,紧紧环抱着身前的人,什么眼泪汗滴还有啥的,都印在了板正的西装上。
稳稳接住阑相暮的朝凭亦,一手揽着对方的腰,一手按着毛茸茸的脑袋,下巴放在其头顶,上翘的唇、闭眼里的晶莹和鼻息间,也全是对怀中人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