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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反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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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椒风殿软榻上,斜斜歪着个气质清泠,容颜却极艳的女子,挽着个灵巧的飞天髻。几只银点翠蓝宝石簪缀在发间,又插了只翡翠蜻蜓步摇,身着浅蓝色蜀锦宫装,屹然一个贵气女子。
那蜻蜓步摇就随着这女子翻书的动作摇曳。忽而,凌乱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这女子细眉一皱,凤眼一睨,“菁儿,何事如此慌张?一点儿也不顾体面。”
菁儿红胀脸匀着气,她做了个揖礼,“见过独孤昭仪。是长信殿中有信儿传来,说要送位林家娘子进宫呢。”
听闻此话,这女子,也就是昭仪独孤棠重重地放下手中书籍,冷哼一声,“怎么,想扶起下一个皇后嘛?”
“若真是如此,可对咱们没有好处啊。”菁儿眉头紧锁。
“现今距复选仍有些时间。菁儿,传信与祖父,我倒要看看那入选的小娘子是何种模样!”
“是。菁儿这便去。”菁儿行礼而退。
独孤棠瞧着菁儿离开,皱着眉头,心道:太后此事做的蹊跷。思量片刻,不得结果。
罢了,幽幽叹了口气,想径直拿了书去读,却有些静不下心。
最终她开口唤道:“靓儿,给本宫收拾一下。去长信殿。”
怀揣着疑虑,独孤棠来到了长信殿。还未进殿,太后身边的春思嬷嬷就在门口等着了。她罢了礼,笑意盈盈道:“太后娘娘在里面等着您呢!昭仪快些进去吧。”
独孤棠正是有气,勉强给春思嬷嬷回了笑意,便径直进了长信殿。
入了殿,一见到太后,独孤棠冷着一张俏脸,别扭的行了个礼,便站在那儿不说话。
林太后看着这般姿态的独孤棠,慈爱地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接着伸出手来,“还不来哀家这坐着。”
独孤棠不甘不愿的靠着太后坐了。
林太后拉着她的手,关心道:“谁惹棠儿生气了啊?”
独孤棠毕竟长于太后膝下,见林太后这般问来,心里自是委屈了起来。可却不显,佯装平淡道:“臣妾怎么会生气呢。”
林太后笑了笑,“是啊,谁敢和我们棠儿生气呢?我们棠儿不仅家中显赫,自己也是居于昭仪之位呢。”
“现在臣妾是身居高位,可谁知以后会是什么情景。”
林太后骤然沉了脸,“这么不吉利的话,怎么能说出口呢!”
“臣妾也是不想的,可连太后娘娘您都想着扶持族中的小娘子,何况旁人呢。”独孤棠别过头去,微合双目。
“哎!”
“哀家并无此心。只不过自从哀家的弟弟去世后,华若那孩子就一直过着苦日子。从前是无可奈何,现在接进宫来,也只不过想着无人能够欺辱她。”
“也不是未想过寻个好人家给她做归宿,只是不在自个儿眼前终是不放心。往后啊有个一子半女免去殉葬也就够了。”
独孤棠疑心稍减,直面太后,“当真?”
“哀家何时骗过你?”
“你从小就在哀家膝下长大,哀家对你早已就视若亲女。你的东西,哀家又怎么会允许旁人去抢呢。”
林太后平静地、肯定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后位,必然是你的。”
椒风殿的消息灵通。蕙草殿却是不同,宜傛华燕淳霏是一副盈盈的面容。面对陛下时,那副眉眼总是温和娇俏,哪怕骄纵了些,也叫陛下舍不得责备。
她是清秀极了的人,因在寝殿中的缘故,只教丫环梳了个简单的螺髻,戴了个兰花样式的宝石碧玺花簪,如她一般,也是清秀极的。
江南女子,就是这婉约的风气。
她只抿嘴一笑,那双温婉的杏眼向上一抬,眉宇间满满柔情。朝着正进门的新帝——沈闻清调侃道:“陛下倒是会赶巧的,这不,新制的荷花酥,还不过来尝尝。”
沈闻清听此也笑了,“那今日朕是有口福了,能尝到淳儿亲手制的荷花酥。”说罢,快走几步坐在软塌上,微微正态,牵过燕淳霏的手试一试温凉。
“虽说还是热着,可你这儿用冰也是太多了些。要是多穿些也就罢了,可你穿的也实在是单薄,自己的身子竟不上心吗?”沈闻清皱着眉,也拢过另一只手合在掌中轻轻按着。
“陛下~,这如今天是热的很呢,哪里值得这样注意。”燕淳霏娇横一眼,又笑了,身子向沈闻清探去,“那陛下再暖暖臣妾的脸,臣妾的脸也有些冷呢~。”
沈闻清纵容的看着身旁的娇俏女子,口里说着“胡闹些什么”,手却是轻轻地抚了上去。
二人在这嬉笑了一会,燕淳霏忽而安静,那双杏眼雾蒙蒙的直勾勾的瞧向沈闻清,“陛下,不日即将大选。您有了新鲜的美人,可还能想起臣妾来?”
沈闻清将燕淳霏揽到怀中,轻抚她的后背,“你瞧你,总是这样。朕与你相处三年,这三年的情分,岂是说忘就忘的。”
“可陛下此次大选,定有不少贵女入宫。臣妾一个小小的傛华,如何能与这些妹妹相较。”燕淳霏俏皮道。
沈闻清抚慰的动作不停,有些好笑道:“朕早有意封你为婕妤,只等你怀上我们的孩子,就为你准备起来。”
“可是,臣妾已侍奉陛下三年之久,这三年,臣妾的身子毫无动静。陛下~,臣妾这辈子是不是都有不了自己的孩子了啊?”燕淳霏兀自垂泪,满心悲凉。
“淳儿!莫要说胡话。”沈闻清看着燕淳霏的眼睛。认真道:“朕与你还年轻,未来这几十年的时光何愁没有孩子呢?”
说罢,将燕淳霏搂入怀中,细细安抚。二人甜蜜如斯,自是不必多提。
独孤棠走后,春思嬷嬷试探道:“太后娘娘,这林娘子入宫来合适么?”
林太后面色淡淡,玩弄手中的狸奴。“你说,哪里不合适。”
“婢子只是想着,这林娘子无爹娘照料,又长在那种环境中。也不知出落成何种模样。”
林太后听此一笑,“你是多虑了,我那弟弟与弟妹都是好样貌,生出的女儿错不了。”
“可……,没有家世扶持,这林娘子该如何入主中宫?独孤昭仪又该如何想啊?”春思嬷嬷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
林太后将狸奴向地上一放,看着它向外跑去,一转眼,就没了身影。她转而饮起茶来,“哀家真的无此心思。只盼得她能在哀家身边过的快活些。本以为林珉能善待于她,谁知他竟如此忽视华若。”
她叹了口气,“若不是哀家这些年来也是自顾不暇,也不会放任不管啊。白白地叫华若受了欺侮。”
春思嬷嬷安慰道:“娘娘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林太后向门外天空看去,“现今哀家能庇佑她了。”
“哀家就一个同胞的弟弟,也只得了一个女儿,我怎能不心疼。哀家身体还硬朗着,护的住她,哪怕是哀家走了,凭着与皇上的母子情分,也不能叫她受了欺负去。”
“春思,她既然已经入了复选。那过两日叫榕穗去林府教她些规矩。哀家那匣子中的调养方子也带去,好好地补一补气血。”
春思嬷嬷一一应下。
林太后缓缓絮叨着,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情景。
二十多年前,那时的林太后还被叫作“榆儿”,有着慈爱的母亲,顽皮却聪颖的弟弟,虽说他们在家中的地位不高,日子也是过的和乐。
就在平常的一天,母亲哭啼啼地从外面回来,紧紧拉着林榆的手不放。林榆看着母亲地眼泪,心里也就大约知道了。
按理说,一个花季女子都应当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有几分期盼。但林榆不是这样的女子。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妾室的女儿,最可能成为家族的牺牲品。于是,本应该是母亲抚慰女儿,现今却变成女儿安慰母亲。
几日后的傍晚,一顶轿子就把她抬进晋王府做了孺人。她家室不显,性子也不是特别讨巧。因而不得晋王宠爱。哪怕是到了晋王登基后也只是做了个小小的七子,在偏僻的常宁偏殿熬着日子。被一些刁蛮的婕妤傛华蹉跎。却只能静静咽下苦楚。
好不容易有喜了,也幸运的躲过许多的阴狠招式,诞下位聪明的皇子。就借着这位皇子,林七子引住了陛下的目光。觉察到后宫之中的一位清丽佳人。如夏日的涓涓流水,沁人心脾。
一步步,林七子成为了林婕妤。看着沸腾活跃的后宫一点点安静下来。却不知道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启熙十一年八月,小选如期举办。林婕妤于下座陪伴陛下。
天气炎热,陛下本兴致缺缺。直到一抹沧浪色的出现。盛夏中,灼人眼目。那窈窕的女子低头行礼,柔柔地道:“民女见过陛下。”声音清脆,宛若沙漠中的旅人遇见微凉的泉水,令人舒适。
陛下眉心略一舒,抬眼看去。只见这女子衣裳颜色虽暗淡了些,却压不住其姝丽的容颜。额前的头发尽数梳了上去,露出饱满细腻的额头。星眼翘唇,勾人眼球。
本是一次普通的小选,总不过走走过场就是。却出了个绝色美人,安氏。安氏的父亲本不过是京畿的小吏,却凭着女儿的恩宠得了个刺史的位置。
安氏的美不仅在皮囊,更绝在身姿与气韵上。袅袅婷婷,一双含情眼直看得你心中柔软,不由得放轻动作与声音。哪怕心硬如林榆,初次见到也不免得态度轻柔。
同为女子见面都是这样情景,就不必再说陛下了。陛下对安氏极为满意,按照旧例,小选出来的女子最高只可封为良人,陛下不顾旧例,执意封安氏为美人。一时宫内怨言四起!平常这流言私下传传也就罢了,竟不巧捅到了陛下面前!
天子震怒!即刻将这传谣言的齐八子杖杀。自此,后宫面上再无此言。
安美人虽得盛宠,却从不娇纵。直至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儿,性情大变,再无平日的待人温和之态。
像只斗鸡似的,安美人不放过任何一位怀孕的妃嫔。尤其是害她孩儿的李傛华,八十杖打后安美人也不经过陛下的旨意,直接送到了昭台馆。日日掌掴,鞭打。
安美人这样的放肆,陛下也只是口头上训诫了一番。这样的纵容,更为安美人招来了嫉恨。后宫不少妃嫔都面上恭顺,背地里暗暗的诅咒安美人。
当然,这也包括当时的林婕妤。安美人未入宫的时候,林婕妤独领风骚,后来想起被分去的宠爱,自是心中不畅。
但这一点,却在安美人死后改变。
林婕妤常常会想到那一日的情景。在陛下的棺木前,她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林婕妤静静看着,在心里想:若是先帝还在,定要心疼坏了。恍惚中,又听得身旁春思惊喊道:“安美人自戕了!”
一时有众多奴婢冲上前来,有的大喊着“太医”,有的紧张着用帕子按住伤口。林婕妤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看着这混乱。直到春思在她耳边轻轻念道:“安美人薨了。”
林婕妤这才有些回过神来。下意识按了按眼角,却觉出一脸的泪。此时,她只想看一看安美人。她向人群拥挤处走去,一步步,好像明明只差一点就能见到她了。但是,如水中月,镜中花。
林婕妤生活在宫中多年,少女时期的那一点对爱情的憧憬与期盼早已经在生活的苦难中磨平,她始终不理解,安美人为何就这样随先帝而去,不必去迎合陛下的脸色,难道不是应该高兴吗?
每当想到这的时候,林婕妤又宛若恍然大悟一般,是哦,她是深得盛宠的女子。自入宫以来,就没吃过半分苦楚,像自己这样曲折的一生,又怎么会理解这样的真心呢。林婕妤每次见到安美人,她似乎总是笑着的,不是宫中常见的那种皮笑肉不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那种笑,是可以让旁人的心情也雀跃起来的。
这样的笑容,让林婕妤记了后半生。
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林太后双目无神,喃喃道:“你竟然这样的舍不得他吗?竟自绝而去。”
一旁侍候的小丫环悄悄拽一下春思嬷嬷的衣角,“嬷嬷,太后娘娘这是在问谁呢?”
嬷嬷目光温和地看着这小丫环,只轻声说:“安静些,别打扰了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