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调的人鱼基，吵醒了主神我》紫纹海刺

55、琵琶、鼓点与歌

　　神庙三层光线昏暗，唯有烛光明灭，火光弹跳照亮一小块区域。

　　十四人站了两排。

　　打头的正是商雕羽。

　　面前神像正如那贩卖洞庭红的斗笠人所言，身躯长长，似蛇非蛇，盘踞在一根长矛上，看不清头颅。

　　一本书正在神像前，苏卯余光瞄去，只觉得那书薄薄一本，他皱起眉，想要仔细再看，却发现目光在上面停滞久了，那书本竟以每秒数寸的方式成倍加厚，几乎有成年男子那么高，他忍不住闭上双眼，再度睁开之际，这书又变为薄薄一本。

　　如此循环往复数次，苏卯调转注意力看向四周。那豹猫鼓手却不见踪影，唯有圣女端坐神龛之下，怀中半抱着琵琶，半阖双眼。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新的人来到了神庙三层。苏卯和众人一起转了头，大着胆子看向周边，竟是一群外型和彼得·儒勒一模一样的怪物们，长矛贯穿胸腔耷在长尾上。

　　那圣女立起琵琶，忽然抬眼，手臂手腕一摆，指尖扫弦。

　　铮铮声动，惊得十四人回了神。

　　那些异化得人类快速滑动，很快列成整齐的一队将歌手们围了起来，人类般的腿部作为支点帮助它们半立起身子。

　　圣女定定看着眼前这群人，忽然开了口：“眼珠儿？开市百年，倒是初次见。”

　　声音清脆，字字敲在纪仲游心上。

　　他指尖不由得一抖……圣女能看到众人所求为何……那他和苏卯在石蜃里的所作所为……

　　十四人本还有心打量看看四周，闻言纷纷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似乎仅仅是随意感叹了一句，圣女并未深究，低头转轴拨弦，再将琵琶抱在怀里。

　　奏响的，却不是《行者》。

　　这一曲无名，音调曲折迷离，每个音都落在纪仲游完全未曾想到的位置，陆续拼凑后却又诡异地相合，迷幻而流畅。

　　这种感受……像误食了大自然中致幻的毒蘑菇，也似吸入了迷人心智的瘴气毒烟。说不出的晕眩之中，却能品出奇异的美感。

　　这……依旧尾音颤颤。

　　圣女还是没按实。

　　不对劲……

　　手鼓忽然加入，开始强调无名曲的节奏。拍击鼓面的声音轻重交错，却愈发加重了这一曲的迷幻感。

　　头好晕……

　　苏卯眼前的景象忽然开始重影，烛火明灭，光影晃动，一切斑驳陆离。自他和瑟斯顿在海中重逢起，这短短一日的经历开始在自己眼前遍历。

　　他感到□□仿佛即将与灵魂分离。

　　恍惚迷离之间，脑中的记忆像是一本书，只能任由那不知名的手肆意翻阅。苏卯看到自己掏出口袋里的洞庭红贿赂那蓝鸟，看到ppt上介绍着职业方向……

　　而他像一个旁观者，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再这样下去，这手翻到石蜃中发生的事不过早晚而已。

　　随着乐曲行进，曲调愈发激昂，嘈嘈切切错杂行进，激得苏卯灵魂彻底脱离了这具肉身。

　　苏卯呆呆在半空中俯视下方，看到十四人痛苦半跪在地上——包括自己的□□。

　　灵魂出窍的滋味却让他体会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自由感，犹如入水的鱼，归林的鸟，下班回家穿上睡衣的那一刻……这具肉身，于他而言更像是板正严肃的西装，将苏卯规定成了人类的样子。

　　神魂浮在半空，苏卯看到四周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形，再度变成了在快餐店看到的画面。人也好，景也罢，开始解构成粒子与波动的线条，苏卯原本被淡水冲刷而隐匿的触须开始蠢蠢欲动，似乎想与那些波达到同样的频率。

　　四周人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异状，圣女、歌者、异化人都仿佛看不到那些诡异的景象，只是觉得有些拥挤。

　　无数触手开始蠕动，完全不遵从苏卯大脑的指示，只消片刻它们就快速填满了所谓的神庙三层……而这个空间，竟然并不如自己所观察到的那般大，估计这里只是一室而已。

　　商雕羽仍站在包围圈内、十四人前，他被自己周身的感受所震慑，一时之间顾不得伪装，自己身后的十四人、周遭的怪物都好好地呆在原地，他却感受到周围的空间逐渐变得无比拥挤，甚至开始“压”得他难以呼吸……

　　这源头在哪里？

　　商雕羽感受着自己越来越压抑的胸口、口鼻并用也无法为自己提供足够的氧气，干脆开始随着那无名曲轻声哼唱起来，想要加快搜查记忆的进程，揪出源头。

　　空灵婉约，堪与人鱼媲美的嗓音响起，歌声与鼓点琵琶合二为一。

　　苏卯身处半空中的神魂也开始产生重影幻觉……他看到一脸茫然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的瑟斯顿，却发现这人瞬间小了一圈。

　　原来是苏卯自己的灵魂又往上飘了飘。

　　触须们数量呈指数倍激增，空气中不知名的物体挤压着所有生物的生存空间。

　　瑟斯顿……看到被压得难以呼吸的人鱼，苏卯费尽力气，也只能在这拥挤的空间里为他尽量撑开一方天地。

　　怎么回事？呼吸竟然顺畅了许多……纪仲游一愣，抓紧时间看向旁侧的苏卯，却发现对方已经萎顿在地，没了声音。

　　纪仲游半跪在地上朝身侧的苏卯所在的方向努力移动，可越动，就越挤……而昏迷的苏，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容易窒息而亡。

　　别再动了……苏卯的神魂浮在半空中咬着牙，能撑开这一点已是极限，这人越是挪动，自己就越难撑住……

　　纪仲游终于将完全昏迷的瑟斯顿抱在怀里。

　　无数触须扭动，数量越来越多，它们似乎都各自有自己的想法……控制不住了……

　　苏卯念头一松，触须几乎瞬间与波完成了重叠，那些纠缠弯绕的小东西们快速撕开薄薄的屏障，穿越次元，占领了神庙三层。

　　泥牛入海，杳无踪影。

　　可若是海入泥牛呢？

　　狭窄的空间、无尽的迷宫土墙被纷纷撑裂，苏卯看清自己所在之处果然只是一室……其他的空间竟然都是……无穷无尽的书？

　　然而，神庙三层裂开只是个开始，触须疯狂扭动生长，不多时，已然自四面八方顶破了神庙。

　　见此奇景，那琵琶、鼓点与歌，弹奏的演唱的都更卖力了。

　　恍惚之间，苏卯隐约看到了神庙二层的养殖场，被他和瑟斯顿打晕的那两个男子还在昏迷，地上静静地躺了一张触须傩面。

　　苏卯心念一动，触须蠕动，遮盖住了面具。

　　一声清响。

　　原本自动化生产而出的触须傩面，竟然自神庙二层瞬间掉落在三层的触须们上，随后变成了那枚纪仲游捡到、又扔给傩面摊主的“钱”——蜃咬蜃。

　　疯长的触须们一僵。

　　只当自己卖力唱歌产生效用的商雕羽气沉丹田，提高了自己的音调，那琵琶和鼓点也随他而变。

　　触须直直冲破了神庙的壁与顶，阳光直射进入这栋“建筑”，苏卯在光中却看到了……顶灯的圆形弧线、衣柜的方正线条、床头的水母摆件……

　　这是，自己新入住的卧房陈设。

　　意料之外的场景让苏卯惊讶无比，既然可以从神庙回到家中，谁想回到红珊瑚号上遵守那劳什子规矩呢？

　　触须蠕动向上，很快扒住了空间桥接的口子，还想将它扩展得更大些。

　　这曲子越激昂，苏卯灵肉分离得更厉害，触须愈发疯长，圣女和商雕羽更想抑制他、获得他的记忆，琵琶、鼓点以及歌声就需演奏得更卖力，为此触须受到刺激，继续生长、越来越多……

　　四个人搞出了一个无限循环。

　　不对……他尚未见到豹猫身影，哪里来的鼓点声？

　　苏卯浮在半空中既未找到手鼓，又未寻到豹猫，难以破局，反而看但趴伏在自己肉身上，为他撑开一块天地的瑟斯顿，忽然开始心焦。

　　明明只剩灵魂，苏卯却感觉到自己犹如被蚂蚁噬咬，既麻又痛，这感受顺着神经脉络一一集结冲入大脑，感情激荡之下竟眼眶一热。

　　怀中人的眼角……竟然落下一滴泪来。

　　太好了……有反应，他还活着……可他这是梦到了什么？

　　纪仲游承受着触须的挤压，看到流淌而下的泪痕后，竟忍不住低头蹭干他脸上的泪，随后上半身向上挤蹭，双臂颤抖，为他撑出了一片更大的空间来。

　　苏卯的神魂，抚上自己的眼角。

　　触须翻涌，商雕羽忽然哑声，随即喷出一口无色无味的水来。

　　戛然而止的歌声，瞬间吸引了情绪剧烈起伏的苏卯的注意力。

　　波动不休、疯长不止的触须很快沾上那摊水，熟悉的触感让苏卯头皮发麻。他猜测到了商雕羽并非什么善人，可却也没有想到这人竟然……

　　是颗蜃。

　　商雕羽刚刚吐出的水，与蜃将死之际所吐出的淡水触感一般无二。

　　这神庙三层犹如蛋糕层层叠叠，正是半个蜃的形状，下半部分估计埋在荒漠的黄沙地下，而中间的贝肉抑或巨蜃元神，可能就是面前这个已然化形成人的商雕羽。

　　他隐藏身份，将自己伪装成在养殖场做活的打工人，承担着养育子嗣的任务，日日哼唱，将蜃气填入壳中，开启海市……将自己造成神。

　　商雕羽贼心不死，一直想用歌声压制苏卯，可灵肉分离的结果导致触须撑坏了壳，这蜃受伤太过只怕命不久矣。

　　汩汩清水不断从商雕羽口中流出，仿佛在佐证苏卯的猜测。

　　商雕羽的声带难以发声，优美的歌唱变为哽咽痛吟，琵琶与鼓不知为何也一并中断……苏卯浮在空中的神魂一滞，竟是被不知名的力量拉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浮在半空的卧室渐渐消失不见，那些堪堪扒住空间裂缝边缘的触须逐渐与波频率相错，最后竟然扒了个空，咻得掉下后渐渐消散在空气里，变回了肉眼难以看见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