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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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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在炖排骨藕汤,香气顺着晚风灌满了整个房间。
炖到软烂的排骨,粉糯的莲藕,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儿,出锅前再撒一把葱花,吹一吹,鲜香的汤滚下肚,暖意顿时从胃蔓延到全身。
明双只用想象力就能在脑内完美还原这锅汤是怎样的美味,然而此时此刻,她吸了吸鼻子,再睁开眼,眼前只有一张空白的文稿。
敲出两百字,删掉一百九十九,余下一个标点。
她脱力地往椅背一靠,压得嘎吱嘎吱响,或者是她坐麻了的腰在叫。
滋滋。
明双伸手拿过手机,她今天起床后就再没看过任何消息,唯一设置了消息提醒的只有她亲爱的可恨的对接编辑。
她眼皮猛地一跳,果不其然,消息框里躺着修改反馈文稿,后面跟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二十八。
不生气,不能生气,想想这个稿过了能拿到多少,想想我可怜的银行卡余额,我可以的,区区二十九次而已。
明双面无表情地回过去一个乖巧的好的,切出来时顺手往下一划,反复跳动红点的工作群下面,她看到几条生日快乐。
谁生日?她置身事外地想,哦原来是我的。
许久未操作,电脑屏幕光熄灭了,她才发觉窗外天已经黑透了,月色不明朗,手机是唯一光源,显得她此时正看着的这条消息格外刺眼。
——生日快乐,但是都二十五岁了,要对自己的事多上点心,再晚可就不好找了。
又来了。
她敛下眼,熟练地回复过去知道啦,异常懂事听话的口吻。
说实话,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每次都这样敷衍搪塞过去。
前些年要还债,情况还好些,今年窟窿填上了,就不歇气儿地催。好像她的人生一直在奔跑,从来没有休息的阶段,只要停下来,就连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也要被一同否定。
什么算晚什么算早呢?什么又算自己的事?我正在做的难道不是我自己的事业?
她起初还愿意多说几句,只是一旦和父母聊得深一点又总要吵起来,再以一句她从小到大已经听腻了的“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结尾。
几次下来她就放弃了。
身边能和她感同身受的同龄人也就只有发小向舒乔了,不过她离得远,又有时差,家里唠叨不到她耳边。好是挺好的,但一想到对方那永远跑不完的数据和写不完的论文,明双又觉得大家都挺惨。
她回了个猫猫捧花过去,没回就多半是在实验室。
她俩各有事业,平时都忙,联系断断续续,却也从未断过。
两人上一次聊天的消息停留在前天向舒乔问她:“那个男的这几天还有来烦你吗?”
明双回她“没有”,又补了个“暂时”。
暂时,不知道能消停多久。
希望这人至少今天能够消停点吧,不要让我的二十五岁生日太糟糕。
可惜好的不灵坏的灵,一个叫裴子桓的人发的消息弹了出来,仿佛在她手机里装了雷达,她一回别人消息就感应到了似的。
明双按按眉心,顿觉气闷,这间才三十平的一居室在这一刻变成一只巨大的水箱,将她死死地围困了起来。
最开始她是为了写东西不被打扰才租了这里,想要一个人的时候就能躲起来,却原来,没有任何地方能永远让人舒心。
明双深吸一口气,蜷在椅子里缩成一团,她抱紧膝盖把脸埋进去,但也只是两三秒,她很快恢复成平常的模样,她不允许自己有太多时间丧气。
有问题就去解决问题,她一向是这么做的。
首先,得吃点什么了,她闻着窗外持续飘来的香气,充满了家的味道,空荡荡的胃袋适时发出抗议,她今天一整天吃过的唯一能算得上食物的也许只有双份浓缩了。
明双站起身,一手回复剩下的消息,另一只手拉开冰箱门,从食材告罄的深处捞出一个三明治,不太有信心地确认生产日期和保质期,过期了半天,应该,大概,没问题吧?
没道理一过时间就立刻变质,又不是魔法。
她拆开包装咬一口,想了想,还是套了件卫衣,长发拢好塞进领口,抓起钥匙下楼。
外面的空气透着丝丝凉意,渝城今年的夏季似乎比往年来的都晚,还残有春末的气息,意料之外的舒适稍微缓解了她莫名的心神不宁。
出了小区南门右拐,她一家家看过去,很是新鲜,她搬到这快一年,吃的最多的却是便利店,不容易出错。
现在将近晚上十点,瓦罐汤店早早打烊,只剩下烧烤烤肉这些深夜档的小餐馆。
但她这会儿非常想念热汤的味道,上次喝汤还真的是上次了,毫无印象,于是她眯起眼看过去,挑了间招牌亮起一个大大的汤字的店走了进去,瞬间被鲜辣的气味扑了个正着。
“姑娘,点什么?”
她下意识接道:“莲藕排骨汤。”
老板投过来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来踢馆子的吗你。
明双一默,感到四周的客人似乎都在打量她。
“……那,”她捏捏垂下的发梢,旁边递出来一份热气腾腾的花甲粉丝,她好奇地眨眨眼睛,闻着很好吃的样子,指了指,“要这个。”
正要取餐那人手一顿,明双也愣了愣。
这是一双天生适合弹奏钢琴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其本身甚至足以称作是艺术品了。
而后,明双听到手的主人“嗯?”了一声。
稍显冷淡而短促的音节,却让明双觉得很抓耳。她这才注意到这个人。
身量很高,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穿了身宽松的黑色卫衣长裤,不仔细瞧的话,此时俩人身上一黑一白,像是情侣款。
然而就这种基础款,又俗称下楼丢垃圾款的衣服,任何一个人穿着都能淹没于人群,但这个男生偏偏长了张限量款的脸。
靠,明双不太冷静地想,这男的好帅。
哪怕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和声音如出一辙的冷感,透出股“关老子屁事”的气质,也绝对有人排着队上门送死。
这时,明双看到他越过自己把餐桌远端的红油拿过来往碗里倒,只是看着就有被辣到,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声音都低了:“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要一份和这个一样的。”
“好嘞!”
她点完餐就准备去外面等,这家店太小,待久了全身都要腌入味儿了,得洗好久才能洗掉。
刚撩起门帘,身后有人端着碗过来,是刚才勾走她注意力的人和他的花甲粉,她抬高手,示意他先走。
擦肩而过时她没忍住又抬了一下头,两人视线一错而过,只留给她一个懒散的背影和两个字:“谢了。”
明双慢一拍出去,眼前仍然是刚才的画面。
在脑海里裁剪成合适的尺寸,冷调,单彩,有胶片的质感。
她难得地想不出配文,总觉得太多余,配几段轻慢的指弹吉他旋律或许会刚好。
隔着屏幕都能闻到清冽的雨水气息,适合在有几分潮热的,心头躁动的凌晨时分推送,她作出结论,绝对会很惊艳。
被灵感之神击中,明双一旦歪到工作上的事心思就完全不在帅哥本人身上了,走出店外也和整个夜色隔绝一般。
这条街还算热闹,路口人最多,这边位置比较靠后,行人少点儿,她就在空地上绕着停车桩来回转,是她在家整理思路的习惯。
“睡不着吗?”
很突兀地问话声忽然把她拖回现实,明双僵住,在认出来和她搭话的人是谁的时候,背上瞬间爬满了冷汗。
裴子桓……他怎么会在这里?
明双分明记得自己回绝了宵夜邀请并说自己要睡了。
而且她很清晰地记得从来没告诉过他她家的地址,知道这个地方的只有她所在的工作室的主编。
她好一会才挤出声音:“你怎么在这?”
“我问过你们主编了,”裴子桓对她笑笑,惯用的温柔口吻让明双止不住地反胃,他一副熟稔的宠溺口吻,“就知道你肯定没吃晚饭,之前赶活的时候就总是这样。”
他指的是他们之前合作的一个项目,明双在散伙饭对方那场要挟般的当中表白后,就下定决心离这个人远远的。
本来,传媒圈嘛,少不了喜欢玩暧昧的文艺男。明双长得又出挑,早年缺钱什么活都接的做派让人印象深刻,因此不少人误以为她是来者不拒的那种人,从聊文学谈艺术开头,隔一天就急转直下问她晚上有没有空想看看你,明双很诚恳地一一回道:没空。背后不知道被骂过多少次假清高。
而裴子桓是其中的典中典,不仅爱玩这一套,最关键的是,他特别自信。误会了她每个礼貌的举动,包括但不限于买单aa和帮带咖啡。
男人,一旦沾上“懂”这个字就完蛋了,明双和他说得有多清楚,后来就有多崩溃。
因为裴子桓在圈内吃得很开,她走哪儿都有碰到他的可能,想摆脱都摆脱不了,搞得明双很长一段时间都过于神经敏感。
只是她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自家楼下见到他。难道以前也都不是巧合?
裴子桓见她不说话,凑近了看她,压低声音说:“你这样也很漂亮。”
明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攥紧了手,裴子桓仍浑然不觉,“既然凑上了我们干脆一起?正好还能赶上给你过生日。”
不凑巧,不正好。明双在心里反驳,面上冷下来,“我已经点好了,马上就走。”
“我好不容易抽出空来陪你,别这样。”
她不想搭理裴子桓的自以为是,店内传来老板叫号的吆喝,明双转身就走,裴子桓拉住她,扫了眼这条街的店面,语气里藏不住嫌弃,“这种地方一点情调都没有,我知道附近有家店你肯定会喜欢,走吗,他们家还挺难订的,不过幸好我和老板认识……”
“不用了。”
两人调转了方向,明双踉跄着站稳,再抬头时视线越过裴子桓的肩膀,不经意落在一个蹲在路边嗦粉的男生身上。
这不刚店里那个,艺术品,啊不……激辣花甲粉丝。
“关老子屁事”。
他似有所感,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接,明双能看到对方的眼神里明晃晃就写着这几个字,撩一下眼皮看一眼,然后低头嗦一口粉。
……吃的还挺香。
明双尴尬不已,她实在不想和人在大马路上拉拉扯扯给人下饭,又心生羡慕,她也想做个和这一切都无关的路人。
裴子桓察觉到她的走神,顺着看去,路灯昏暗,只看得出两人身上一黑一白的同款卫衣,他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视线狐疑地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你们认识?”
明双被这四个字气笑了,简直莫名其妙。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自导自演,擅作主张,从别人那里打探到她的地址,不打招呼就来带她过生日,自以为是地决定她的喜好,他做的这些明双不会感动,她只会害怕。
现在还来怀疑她和一个陌生人的关系,先不说没有,就算有,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认识,”明双用力挣脱开,“这和你没关系吧。”
裴子桓被猛地甩开,手僵在半空,他头一次被心仪的女生在公共场合驳了面子,周围似乎有人在笑他,羞恼和气愤冲上头,明双知道他装不下去了。
“你的事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呢?”裴子桓怒极反笑。
他朝那男生走去,在他眼里,就这种,他多看一秒都觉得掉价,八成是个没正经工作,大晚上的在外边晃的社会青年……社会垃圾。
在这种人身上找回场子还不容易?
明双见状蹙起眉,刚要阻止他,“当啷”一声从他脚边响起,三个人同时看过去,金色的酒液顺着银罐滚了一地。
“……”
空气一下变得安静而紧绷,下一秒,就见那男生冷不丁站起来,满脸的不爽。
他五官本来就生得锋利,一皱眉愈发显得不好惹。
裴子桓下意识后退几步,身高和气势被双重压制,压根瞧不出平时面对女孩子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派头,被衬成一只软脚虾。
明双之前从没听过他结巴:“……有,有事?”
男生瞥他一眼,像是被他恶人先告状的态度无耻到了,不太耐烦地撂下两个字:“等着。”
然后他长腿一迈,轻松地把滚远了酒罐捞回来,顺手就塞给了裴子桓,里边剩余的啤酒还带着白泡,就这么从他那件笔挺的衬衫一路湿哒哒的滴到皮鞋上,仅仅闻着味儿就让人想捏着鼻子敬而远之。
空气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明双这次没闲着,以裴子桓平日的排场默算了下衣服的价格和干洗费,嗯,她没事,只是有点想笑……啊不是,有点肉痛,嗯那啤酒挺贵一牌子吧。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丢了面子,更何况还是在明双面前。
果不其然,明双看他气得脸色发青,估计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你他妈……你什么意思?”
眼见着有打起来的架势,明双努力抿起笑意,想着是时候上去拉下偏架了,别等会真闹到派出所,她还要赶她的第二十九版稿。
那男生先她一步开口,扬了下眉,“垃圾就要扔到垃圾桶里,怎么,小学老师没教过你?”
语调松散随意,竟然还显出几分认真的疑惑。
明双这下彻底没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