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手》寒塘钓叟

27、二十七

　　起火的那一夜，夏秋与丞相大吵一架，被赶出家门，春香正待追出门去，谁知小姐一气之下发足狂奔，一晃就不见了踪影。她心中忧急，转过偏厅，却正撞上夏丞相。对这个呆板又严厉的老爷，春香还是有些害怕的，于是躲在廊柱后面，想等他走后再去寻小姐。只听老爷一声长叹，喃喃自语道：“秋儿，走了就别再回来啦。”春香机灵，听了这话不禁大大起疑。只见夏丞相转过脸来，一张面孔上老泪纵横，恋恋不舍地看着院里的一花一木，嘴唇哆嗦着，呆立良久方才蹒跚而去。
　　春香知道，府里怕是要出大事了，而且多半是极大的祸事。从老爷急着把小姐赶出府来看，最迟今晚就要发生了。该怎么办？春香心中乱成一团，而看着老爷佝偻着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小小的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苍凉的感觉。大厦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什么丞相，什么老爷，这些虚名在更为强大的力量面前统统消失，只剩下了一个身份，那就是父亲。这只是一个想拼命保全女儿性命的老人，仅此而已。
　　春香混混沌沌地想着，转过身来，却被身后的一个男人吓了一大跳。这个男人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此时正直视着自己，那目光逼得春香一缩。
　　“你很聪明，”男人开了口，连话都是冷冰冰的，“只是我不想杀你。今晚之前，你走吧。”
　　春香反而镇定下来，身子挺了挺，大声说，“为什么？”
　　男人的睫毛垂下来，显得一双眸子幽深幽深，“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说罢转身离去，把春香一个人留在后面。
　　春香并不明白男人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男人身上有一种逼人的尊贵威势,让人只想臣服,只想顺从;只是这个孑然独往的背影，看上去好落寞。
　　当夜,星月黯淡,冲天的火光中,春香躲在不远处小巷的一个墙角瑟瑟发抖。隆冬的夜又湿又冷，可是苍烈的火龙还是灼痛了春香的心；她紧紧咬着下唇，心中一遍遍骂着自己的胆小，竟受了那男人的威胁独自逃生；可是，不知怎的她又迷迷糊糊地觉得，即使自己奋身救人，也只是白白再添一件陪葬而已，那是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那是……宿命。
　　大火将暗夜映得亮如白昼，那远远立着的人，正是那白天遇见的男人。他一身黑衣，像是要化入无边的夜色中去，又好像要被身后的暗夜吞食。可是不知为什么，在这浓黑一片的背景下，春香却觉得他如此淡静，如此洁白；火的热气吹得他袍袖略振，似是一只将要涅槃的凤。火势渐小，一个家奴装束的人奔上来，行了个大礼，说道，“八王爷，都办妥了，那夏府烧得一根木头都不剩了。”
　　八王爷！
　　春香狠狠地将这个名字印在了心里。是这个八王爷害得她又一次颠沛流离，害得小姐家破人亡！现在她不能救老爷一家，五年、十年，她总会手刃仇人，为枉死者报仇！待到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丝毫悲痛，所剩下的，只有仇恨。而八王爷却也有意无意地望向春香的藏身之处，那目光却是忧伤的，又仿佛穿过春香望向了更远处。夜色浓如墨，今日黎明前的黑似乎无止无尽；而黎明，黎明还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