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考倒计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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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骐安从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百来分的数学卷子。
离高考还有五十天，她的分数惨不忍睹。
“怎么样？多少分？”高净佳跑过来揽她肩膀，关心道。
杨骐安扬扬卷子，脸上浮着一团黑线：“什么样？垃圾样。”
“你别这么说……”杨骐安加快脚步，高净佳追上去试图安慰她，奈何杨骐安像布偶一样麻木着一动不动，高净佳说了多少似乎也并没有听进去。
一年前，哪怕几个月以前，她不是这样的。高净佳暗想着，心里恨常忆的牙痒痒。
杨骐安面无表情地回到位置，往常忆的方向望了望——没有任何意外，她在奋笔疾书。余光往杨骐安这儿扫了扫，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卷子上，顾不得杨骐安开心还是难过，转头和同桌段洋讨论手上的难题。
女朋友哪能有手上这道物理题重要呢。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杨骐安怎样和她有什么关系。只要能考上协和。
杨骐安也知道，她自己蠢，她喜欢常忆，喜欢到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自己的神经，喜欢到把自己逼成一个疯颠颠的精神病。
杨骐安趴在桌上，胸口闷得慌。当初她喜欢上常忆到底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而如今畏手畏脚，生怕她焦虑把自己当对手，为此甚至整整一两个月没有听一节课，成绩往下掉了五六十分，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她清醒，她沦落，她拿常忆一点办法没有。
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杨骐安看着常忆，一分钟也学不进去了。
“走，散散心不？”杨骐安拉上高净佳，直奔操场，准备去跑两圈。
每次去操场总能让情绪好些，这是她为数不多排解心里不痛快的方式之一。
高净佳担心杨骐安，也不爱闷在教室里，自然乐意一起去。过去杨骐安短跑一绝，在整个庆都都小有名气，不过她早在高二就退了队——因为杨妈极力反对。
她还记得退队那天，自己甚至没有被通知一声，和往常一样去训练才发现自己被除名了。
偌大的操场上，杨骐安只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呆呆地望着脚下交接区的黄线。
高净佳在她身旁，一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她知道杨骐安什么都清楚，她杨骐安比谁都清醒。
她更清楚，这条黄灿灿的线条对杨骐安的意义——那是她的骄傲。
“我知道我这样很蠢。”杨骐安坐到一旁的花坛上。
“不是！”高净佳语气有些激动，“常忆才是个烂人，一个脑子学出毛病的精神病！你别管她安姐，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
“烂又怎么样。”杨骐安笑得眉眼弯弯，“她那么优秀，烂又怎么样精神病又怎么样，如果可以，我宁愿成为和她一样的烂人。”
她一边笑眼泪一边啪嗒啪嗒落下来。她看不起她自己，她恨常忆，她也恨透了不争气的自己，她学来了常忆那一套，用最恶毒的词汇贬低自己，以鞭策自己爬高些，再爬高些。
她学来了常忆的全部，她的思维模式，她的笔记打版，她的刷题策略，一切都很成功，她一度考到班上数一数二，却惟独没有学到常忆的自私，满盘皆输。
杨骐安整理情绪，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挂上了以往和煦的笑，拍拍高净佳的后背：“行啦，你哭啥呀。“
“安姐……“高净佳抬眼看她，”你何必把自己逼成这样。“
“我也没有办法。看错了人，我…愿赌服输。“杨骐安耸耸肩，神色松和，好像刚刚的痛苦都是一场噩梦，一次幻觉。
高净佳当然知道，她安姐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怎么可能如她说的那样云淡风轻。
“不管怎么样，“高净佳用手掌抹着眼泪，”安姐你要好好的。“
“嗯，我会好好的。走吧，快上课了。“杨骐安揽过高净佳的肩头拍了拍，”别担心了。“
高净佳点头，对杨骐安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
此时上课铃已经响了两遍，不过这个时候迟不迟到都他妈的不重要。两人往回走。
远处一颗网球落地。
“涴骥——“李星扛着拍子作势要往她脑门挥，”你在干什么——！？堂堂CTN5级运动员连输我五颗球了！“
朱涴骥抓抓短发，抱歉地笑笑：“这不是……没认真打嘛……“
教练抓住她的肩膀一顿问候：“你知不知道你下个月就要考高水平了？！还不好好练！“
“知道知道——欸欸欸痛啊！“教练松开捏她肩膀的手，朱涴骥揉着肩，”这不是那边有两个人在哭嘛……“
好像还是田径队那个4X100虐惨了她的杨骐安啊。
要说这两人算是冤家，自打校运会接力赛认识一直是强劲的对手，不过随着最后一场校运会落幕，缘分好像也就到这了。
“人家哭关你什么事！！“李星和教练异口同声。
“好好好不关我事，你俩别念叨我了，来，发球吧。“朱涴骥投降，站回自己的半场。
张教练扬起拍子就是狠狠一颗球打过去，朱涴骥飞身去接，差点摔在地上。
“好好练！”教练把拍子扛在肩头，让出位置示意李星和朱涴骥继续练。
杨骐安也看见了远处训练的网球队，回忆满满地涌现，她回想着自己曾经是多么嚣张恣意的人，甚至在赛场上挑衅过彼时学校公认的短跑一姐朱涴骥。
仅仅是因为常忆说，她讨厌张扬的性格，于是她说改就改了。
杨骐安思绪翩翩的想着自己还真是好笑，为她做了那么多改变，甚至为了她开心一点不惜把自己三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到头来人家还不是看都没有时间看她一眼。
英语老师抱着资料进来，看上去脸色还不错：“宣布一个事——这次考试班上有两位同学考到了一百四十五的高分，冲进了单科年级前5名”
“分别是，常忆，廖嫚，大家掌声鼓励！”班上掌声雷动，唯有杨骐安，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真好啊，这是她的第三科全班第一了。
桌上一百一十多分的答题卡煞是刺眼。有一瞬间，泪水就要落下来，可她必须忍住。
是嫉妒吗，还是看清差距之后的不甘。杨骐安把头埋得很低，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间教室，去哪里都好。
英语老师还在喋喋不休：“个别同学，就要向人家学习，从一百四十多的成绩，现在考成一百一十二！”她瞪着杨骐安，手上握着戒尺拍着讲台。
杨骐安知道在说自己，她把头抬起来，冲着老师厚着脸皮笑了一下，换来的是英语老师的狠狠一记眼刀。
杨骐安佯装低头看答题卡，极其自然地过度掉笑容。
真难过。
杨骐安觉得自己谁都对不起，对不起陪着她天天情绪低落的高净佳，对不起老师，更对不起自己，甚至对不起她一贯没什么感情的父母，她唯独对得起一个人，常忆。
偏偏唯独常忆辜负她，害得她一蹶不振，害得她每每歇斯底里，在同学眼中在老师眼中像个疯子。
更有甚者，班里还传出了她对常忆暴力相向的传闻，可到底常忆也没站出来说一句话，班里几个女生一见杨骐安就指指点点。
谁叫常忆成绩好，作业能拿给别人随便抄，见谁脸上都和和和气气的笑着，别人要她讲个题绝对没有一丝犹豫——这样的好学生怎么能是施暴者呢。
常忆把自己的暴戾藏得很好，谁也不会知道常忆是怎样对杨骐安恶言相向，刀子一样的话是怎样剜了杨骐安的心。
杨骐安整节课没听一个字，心里空落落的，垂在桌下的手不停发抖，胸口闷闷的。她有些沉重地呼吸着，脑袋渐渐开始发昏。
同桌的手在眼前晃了一下，桌上多了一张小纸条，是常忆惯用的那种草稿纸。杨骐安心里小小的雀跃了一下，忙不迭地展开：
别这样一副这个逼样子，看见就烦，有病么。
杨骐安刚浮现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抿抿嘴，松动了一下表情，尽力掩饰住失望和尴尬望向常忆，常忆难得也在看她，不过表情里难掩烦躁嫌弃。
她收敛情绪，向她笑，换来常忆一记白眼。
常忆转过身，杨骐安低下头，深深吸一口气，又抬起头面对题目。题目对她都不算太难，可她就是没办法定神去分析一个个单词。
怪谁呢，难道怪常忆有梦想，有追求，有自己的生活？不像她一样迷茫，要依附着别人而活。
要怪只能怪自己傻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杨妈的电话。
“我想去自习室上晚自习，在教室…太多人打瞌睡了，氛围不好。“
真是个烂借口。
杨妈不太想管她，随口答应下来，让她自己去跟班主任请假。
杨骐安领了请假条，去找班主任签字。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不满她最近的状态已久。
“杨骐安，你最近怎么回事。“签上字，杨骐安正转身离开，班主任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怎么回事？她要怎么说？总不能老老实实告诉他？对方是班主任，是老师啊，何况的确是她自己的问题……
“最近…心态不太好…睡得不踏实…“杨骐安磕磕巴巴地真假参半道。
“心态？心态都是自己调整的。“班主任有些激动地拍拍桌子，”谁压力不大？你看看常忆，看看廖嫚！哪个压力不比你大？！人家照样优秀！照样考班上数一数二！“
班主任深深吸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最近都在搞什么。“他靠在椅背上，”还有，你和常忆的事。“
杨骐安一惊。
班主任继续缓缓开口：“说实话，你们都是我的得意门生，我是支持的，能一起进步是好事。不过不要耽误人家学习，你们之间的差距我希望你认清，你现在还不够格。“
杨骐安低着头，攥着请假条的手渐渐收紧。班主任会知道她并不意外，也不在乎，毕业之后就没有要和他再见面的打算。
挨过最后一节化学课，杨骐安收拾好东西，常忆正和段洋争执着一道推导题，指着常忆出错的一环，段洋随口打趣：“得了得了，别激动了，你眼睛不怎么好呢，是你错了，你看这。“
常忆端起卷子琢磨了一会，懊恼地搓了搓头发。
“阿忆？我走咯！“杨骐安并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收好书包扛在肩上，笑容明媚地向常忆招呼。
然而常忆只是抬头恨恨瞪了她一眼，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杨骐安把书包放下，坐在了段洋的位置上。
“怎么啦？不开心？“杨骐安下巴磕在桌上，抬眼看她，声音低沉温柔。
换来的仍然只是不耐的眼神。
“阿忆…“杨骐安想要去拉住她的手，常忆一掌甩开，啪的一声，抽的杨骐安”嘶“了一声。
“滚开！别他妈烦我！“常忆恨恨地盯着她，眼里血丝遍布，有些吓人，随后她语气冷下来，“离高考还有五十天，你搞清楚一点。”
杨骐安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几乎狰狞的面容。
她想她是不是快疯了，她也是。
杨骐安背起书包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忍不住转头看常忆，后者没有施舍给她半个眼神，依旧满脸烦躁，研究着卷子。
她觉得自己没资格怪她。总不能让人家不学习吧？总不能…让她变成和自己一样，丢了梦想，浑浑噩噩。
常忆的梦想是学医，北京协和医学院。那可是全国顶尖的医学院啊，她也…真的有在为自己的理想好好努力呢。
杨骐安想到自己，无奈地笑。自己的梦想是那么的…不切实际。
她做梦都想站在世界赛场的起跑线上，哪怕成绩无法出类拔萃也好，或者说，仅仅是省队，市队，能参加全国赛也好啊。
可是在杨妈面前她无力反抗，在现实面前她要低头。
杨骐安脑子里一片混沌，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出神。
可怜可怜我自己吗，是挺可怜的。
很快到了站点，杨骐安单肩扛着包下车，广场上的风已经吹起了夏天的味道，暖乎乎的撩起她鬓角的碎发。
自习室在一处冷清的商业楼，尽管来自习的人很多，但各自呆在单间里，常常一整晚都是死一样的寂静。
杨骐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户开了条缝，能吹到外面的风。朝窗外发了阵呆，情绪消下去一些，她才提笔做起今天的作业。
一笔没动呢，杨骐安轻轻叹了口气。
复习阶段老师的作业不算多，以自主复习为主，杨骐安很快解决了作业，离开自习室在广场上转悠。
“嘿！半夜三更的你这身板别被坏人拐走了啊。”
杨骐安先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震，随后听出是朱涴骥，转身趁她不备反剪了她的右手制住她：“朱涴骥同学？大晚上的怎么还在外面呢，多危险。”
朱涴骥左手晃着球包投降：“欸欸欸得啦得啦，吓到了？我关心你诶！”
杨骐安松开她：“那要谢谢你？”
“不用谢！”朱涴骥一脸灿烂。
杨骐安有些无言以对，不过眼前这个憨憨的确让她心情好了一些。
“去喝杯奶茶吧？”杨骐安提议。
心情不好的时候热量炸弹就是幸福。
“好啊。”朱涴骥高兴得蹦跶，“正好我也想喝了。”
“你们队里让喝奶茶？”杨骐安狐疑地看她一眼，“我怎么记得我之前都不让喝呢。”
“额，这个嘛，别让咱教练发现就行。“
“哦~“杨骐安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往前走。
“欸别别别你可别去告状啊…“朱涴骥连忙去追。
奶茶店迎来最后一单生意，两人端走奶茶卷帘门哗哗地落下，广场上只剩昏暗的路灯和挂在夜空寂寞的一两颗星星。
杨骐安不想回家，朱涴骥也不想。
杨骐安厌恶家里明明一家三口却相对无言的冷清气氛，朱涴骥就是单纯贪玩。于是两个冤家坐在路边长凳上聊起天。
朱涴骥问她怎么没去上晚自习，杨骐安答不想去。
朱涴骥问她跑来在这干嘛，杨骐安答上自习。
其实朱涴骥还想问她下午在哭什么，转念又觉得这个问题私密了些，闭上了嘴。
广场陷入沉默。
良久，杨骐安开口：“那你呢，你来干嘛？“
朱涴骥眨眨眼：“训练啊。“
“你一天练两场？“
“对啊，快特招了啊。“朱涴骥转动着手中的球拍。
“好辛苦啊你们。“杨骐安话是这么说，心中却有些羡慕她。
“还好啦，我自己还蛮喜欢网球的，你们也很辛苦啊，我就不是读书的料。“朱涴骥傻乎乎的抓抓头发笑笑。
“其实我最近过得还蛮轻松的，成绩也就那样，能读211。“杨骐安勾起了唇角，想到未来的生活竟然还有些开心。
考不上985就考不上，至少再也见不到常忆了。
尽管她不甘心。
“已经很厉害了嘛！其实过的安安稳稳的，也不用出人头地，都已经超过大多数人啦。“朱涴骥认真道。
“是啊，心态最重要了。“杨骐安看了眼腕表，再不回去就要接到杨妈的夺命连环call了。
“回去吧？“杨骐安起身。
“走吧。“
两人走到路口互道再见。
“加油！“朱涴骥突然转身，双手拢在嘴边向杨骐安喊。
杨骐安也转过身，笑意盈盈地举起手回应：“我们都加油！“
这个时间早没有公交了，杨骐安招了个出租，回到家忽视掉爸妈的嗔怪，径直回到房间。
手机上有三条未读消息。
“对不起啊“
“是不是有点凶了？”
“下次不会了宝宝，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杨骐安知道，一整晚她都不过是在等这两三句话。
她回复了常忆。这人真是…真拿她没办法。
回复的话无非是说自己没有生他的气，再反过来哄哄常忆。她理解常忆好强的性格和挫败的心情，也明白自己说再多也救不了她。
杨骐安放下手机，心情好了很多。常忆不在身边，杨骐安也没什么负担，终于拿出书好好背了几个单元，熬到凌晨一点。
尽管杨骐安觉得有些疲倦，不过失眠已经困扰她许久，她明白自己就算躺在床上也难以入梦。
凌晨一点对她来说刚刚好，反正早了也睡不着，躺在床上也是浪费生命。
想到这杨骐安笑了笑，她浪费掉的生命多了去了。
自打高三常忆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暴躁，杨骐安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望夫石一般，没有哪天不是在浪费生命。
“咚咚咚~“微信收到一条消息，是朱涴骥发来的。
“喂喂喂，睡了没？数学作业这个题怎么做？“
杨骐安心说这么晚还没睡呢，转念一想自己不也熬着么，她轻轻笑笑，想，这还真是难得的…知己？
杨骐安很快敲字过去：“等我做“
题不算难，杨骐安辅助线作的顺利，几分钟就搞定了。
“【图片】“
“步骤“
朱涴骥发来小猫双手举着玫瑰的表情包。
杨骐安继续敲字：“我睡了哈，看不懂我明天给你写思路。“
【ok】
【晚安】
杨骐安觉得可爱，把三个表情包通通存下来。
想了想，尽管不太想和除了常忆以外的人有太多亲密的聊天，搞得像个到处撩骚的渣女，但晾着人家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向她回了个晚安。
杨骐安初三以来使用微信不怎么频繁，表情包也不多，几年前的表情包一股子浓重的老干部味道。
朱涴骥看着火柴人，心说十五六岁的人怎么发个表情包怪严肃的，火速解决了数学题上床。
尽管熬到了一点钟，杨骐安的大脑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常忆、班主任、同学、廖嫚…一张张面孔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一句句刻薄现实的话让杨骐安睡意全无。
他们说得没错，喜欢常忆也好，心态不好也好，不都是她的问题吗。
是她比不上，是她的错。
杨骐安想着想着就不争气地掉眼泪，泪水划进鬓角，痒丝丝的。杨骐安想自己真是个蠢货，成绩和喜欢的人一个也没捞着。
她心想，熬吧，熬吧，还有五十多天，熬过去就再也见不到常忆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高考倒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