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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断 ...

  •   燕都连城,景国公府邸。
      正屋房门紧阖,仆役一空。
      午后阳光斜射窗棂,金线似的闪闪发光。况仲霖远远望入眼中,心中微起迷惘之感,仅仅一瞬便即神色如常。他伸手取下佩刀交于仆从,上前扣响房门,听得屋内有人应声,当下推门而入。
      诺大的堂屋内此时只剩三人。
      正上方景国公况文夙垂首而坐,如同老僧入定,眸色深沉难辨。国公夫人郑氏鬓发蓬乱,面上泪迹未干,她自从读到长子留书后已昏厥数次,若非儿媳顾熙精通医理小心看护,怕是此时还在神志昏乱中。此刻顾熙便正守在她身旁,寸步不敢稍离。
      三人听得房门响动不约而同抬头张望,见是次子郑氏颤声道:“怎地才回来?可,可追到岚儿了?”
      况仲霖胸口如压千钧,低眉避开母亲和长嫂的殷殷目光,半晌方道:“是。”
      “阿弥陀佛!”郑氏说了一句便用帕子捂住嘴,拉过身边儿媳泪水长流,“听到没有,回来了,回来了!”边说边向他身后望去,却不见长子身影,急忙忙起身追问,“你大哥人哪?岚儿在哪儿?”
      况仲霖头低得更深,轻声应道:“追是追到了,但是兄长他铁了心……儿子大逆不道,只好将他打昏,刚才将他锁进了西厢书房。”
      郑氏闻言双膝一软,泥似的瘫倒椅上,哽咽哀泣,“我前世也不知作了什么恶,养出这么一个。这可怎么是好,我苦命的邵儿啊……”她一边呼唤长孙名字,一边号啕大哭,全不顾国公夫人庄重体面。
      顾熙搀住她,含泪道:“母亲仔细身体。”郑氏只是不听,甩开她手痛哭不止。
      况文夙眼皮一动,向次子招了招手,“仲霖你过来。”
      况仲霖依言上前到他面前站定,余光掠去,见父亲面上虽不露丝毫怒容,但嘴角下垂,眼梢霜意入骨,心头一凉,不由自主攥紧了双拳。
      况文夙直若不见,低声道:“你是在哪里追到那逆子的?”
      “回父亲,儿子在启桓山下遇到了大哥。”
      况文夙瞑目一瞬,摇头道,“原来都跑了这么远,很好,很好,很好。”
      这三个很好一声冷过一声,直听得况仲霖胆寒,却听他又问道,“那逆子说什么?”
      况仲霖目光一扫,就见嫂子顾熙正拽着母亲袖口边哭边劝,便将嗓音压得极低答道,“大哥他说他,他自从,自从遇到了那个人,便坠入了魔障,再不是况伯岚了。”
      况文夙身体一颤,缓缓闭上了眼,未来数十年岁月风霜无声的咆哮汹涌于这一刻,吹灰了他的面容,吹散了风流与雄心。
      半晌,他扶案慢慢起身,哑声道:“走,我们去看看那逆子。”
      况仲霖伸手搀住他――他有种感觉,如果没有外物这位老人会无法支撑自己的身躯――是的,老人,看着眼前人灰败的面庞,他第一次意识到不知何时,父亲已彻底变成老人。

      他喉咙发咸,胸口塞进了无限酸楚迷惘。
      因为不能与不忍,于是他转开了眼。

      穿过几曲回廊便到了西厢书房,此地素来清净,是况伯岚读书之地,不过此刻他双手双足皆被倒缚,嘴里不知塞了块厚布,呜呜的说不出话。
      况文夙推门便见到了此等情状,皱眉向次子叱道:“你怎么办的事,这成什么样子!”
      况仲霖低头不答,又听父亲问道:“你既身负武功,怎地不用功夫?”
      其实况仲霖又何尝不想干脆点了长兄哑穴拖他回来?不过眼见况伯岚十分激动,怕是愤激之下血流逆涌对身体大大有害,这才作罢,不过这等关怀心思他从来不肯明言,便道:“是儿子想得不周。”
      况文夙微微叹了口气,“你就是太周到了。”说罢向捆在长椅上的长子瞟去一眼,“有什么人看到?”见况仲霖摇头,这才下了吩咐,“先解开了他,仲霖你在旁守着,若是这逆子敢大呼小叫,你給我马上制住他,听到没有!”最后一句话声色俱厉。况仲霖不敢与他目光相接,只得点头称是,来到况伯岚面前,见他正双目圆睁怒视自己,几已目眦尽裂,小声道:“父亲要问大哥你话,大哥你少安毋躁,就算看在父母面子上吧。”见况伯岚眼神一动,面色转缓,这才伸手拉脱绳索,随即站在身后。
      况伯岚被缚已久,手足酸软,此时乍得自由,虽然满心愤怒,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再一眼扫到不远处的父亲,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怒火顿时不翼而飞,哆哆嗦嗦扶着桌子起身见礼,“见过父亲。”
      他从来俊美斯文,风采更迈况文夙极盛之时。本来有子如此,况文夙深以为傲,但此刻见到长子俊秀眉眼只觉厌憎,当下一声冷笑,“我当你早就把孝悌二字丢在脑后,想不到你还认得我这个父亲。”
      况伯岚几时见过他如此神情,一时又怕又愧,诺诺许久,只道:“儿子不敢。”
      “不敢?若是你二弟不及时追你回来,怕是人早出了燕国。“况文夙忽地一挥手,摇头道:“罢了,且不说这些,我来问你,眼下你究竟意欲如何?”
      况伯岚头颅低垂,身体剧烈发抖,声音似低于尘埃,“父亲息怒,儿子……我……不敢不孝,只是,只是情难自禁,我,我……“
      “闭嘴!“况文夙蓦地大喝出声:“岂可出此无耻之语!”
      况伯岚面红过耳,却被触发了性子,扬头正视父亲,抗声道:“父亲,七情六欲乃是人之本性,我,我的心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这些年不过为了父母和这虚幻名声苦苦忍耐罢了,往往便是露立中宵彻夜难眠,挨到如今实在是忍无可忍,还望父亲体恤。”
      况文夙怒不可遏,突然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什么难眠,恁地无耻之语你也说得出口!”
      况伯岚心口骤遭重击,俯在地上吁吁喘息,眼前阵阵发黑,却听况文夙森然道:“你对不起父母也罢了,家已如此,邦竟可知!也罢,当你鬼迷了心窍,对你妻子幼儿又打算怎样,也是苦苦忍耐不成?难道成亲时也是我等将你五花大绑压入了洞房?”
      况伯岚伏地垂泣,“儿子,儿子自知罪孽深重,只不过当初成亲亦是违心之举,而今大错已然铸成,我,我自当对顾熙有个交代。待到了江南,我便写休书与她和离,邵儿是况家血脉,父母必会悉心照顾,待儿子安顿好了,自会将他接到身边,“说着偷眼看看父亲,嗫嚅道:“至于顾熙腹中所怀,便陪她作伴好了。”
      况仲霖站在他身后,本在踌躇是否该将兄长扶起,又怕更增父亲怒气,忽闻得此语只觉一股冰流直击心田,一时连五脏六腑俱凝结冰封。
      况文夙越听越怒,袖子簌簌颤动不停,到了最后怒极反笑,“好,好,你想到倒周到,一封休书足矣!好,好!可惜你这睁眼瞎子,还以为这是私情,竟想不到是株连九族的祸事!”
      况伯岚几曾听过父亲如此语气,酸苦愧疚委屈愤懑诸般感情纷至沓来,忍不住匍匐上前紧紧揪住父亲袍角,泪水滚滚而落,“父亲,是儿子糊涂负人不假。可是纵使前面是南墙我也要撞一幢,相思之苦有如附骨之蛆,当真是生不如死,只这一次,让儿子随心所欲,父亲大人!”
      况文夙居高临下向他睨视俄顷,忽然转身推门而去。
      况伯岚待要挣扎追上前,冷不防眼前一花,人已晕倒在地。况仲霖一惊上前探他鼻息,但觉呼吸匀净,知他不过是沿途劳动,又兼之心情激动这才晕倒,当下掩门而出,便见况文夙孤立廊间,层层西风间愈显苍老憔悴。
      他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最终只是倚门默默而立。

      良久良久,况文夙重重叹了口气,似是自语,又似讲与他听,“伯岚少年成名,文采人品声动京华,人人称羡,阿谀的时日长了,我便当真以为自家儿子天下无双,少了心性教导,以至误入歧途而不自知,今日始知世人误我!而我误伯岚!”说到此处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况仲霖孩提时同祖父出游,年方十六方回转家中,和父母始终隔了一层,尊顺有加,亲近不足,从未听过父亲此等剖心之言,一时只有沉默。
      况文夙望着他,微微苦笑,“霖儿你从来少言寡语,家里都当你冷心冷面,不过终究瞒不过生身父母。”
      况仲霖闻言,一时不知是悲是憾,想起过去种种,来日危难,心中端的是万般滋味,难以揣摩,正在此时,忽听况文夙一声低喝,“况氏家主何在?”
      他一个激灵,来不及多想,登时手按剑柄单膝跪倒,沉声应道:“况氏第四十代家主在此。”
      况文夙面陈似水,沉声道:”今有况氏四十五代嫡长子况伯岚,叛国家为不忠,弃父母为不孝,抛妻儿为不仁,绝手足为不义,敢问况氏家主,况氏出此大逆不道子弟,按祖训该如何惩戒?”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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