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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奔 ...

  •   落絮飞尽,莺声乱啼。
      正当阳春三月。
      燕都连城南边启桓山下,有条小径被春光遮蔽得几无天日,万物熏然欲睡。
      忽然间远方踏来阵急促蹄声,直惊得莺燕四散。

      转瞬一匹高头骏马打小径那头飙风而来。马上客儒衫方巾,做身书生打扮,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面似冠玉目如点漆,一袭青衫迎风飒飒,当真如画中嫡仙般风姿不凡,只是那眉梢眼角颇带了些愁思。
      这书生岂不正是满腔愁绪?
      蹄声起落铿锵落入耳中,书生但觉每一下都生生敲在心上,止不住便想勒马回头,然而手方一动终忍住,一句话在心尖上翻来覆去不住跌宕:他正翘首以盼,我,我绝不相负!
      如此天人交战也不知多久,青年书生终于硬下心肠,策马加鞭直朝南而去。
      如此飞驰约摸盏茶时分,眼看便要出得启桓山,他唇角浮起抹笑意,笑意未聚,忽忍不住一声长叹。
      这声叹息尚未散去,忽一声清哨悠悠响起。
      哨声虽不响,落在书生耳内却不啻焦雷平地炸响。座下白马更似被哨声招了魂儿,蓦地希律律一声长嘶,前蹄人字高高立起,将止住去势生生止住。
      这下猝不及防,书生险些栽鞍堕马。
      他在慌乱间死死挽住缰绳,只觉得一颗心如浸冰窟,仰头喝道:“二弟,可是你么?”面上霎那血色全无。

      高大槐木间阳光一晃,有人从枝桠间纵身跃下。
      这人深棕布衫,腰间悬把奇长无比的弯刀,身姿挺拔,眉眼与书生颇有几分相似,然而俊美精雅处远远不如,而目光深沉鬓隐风霜,倒似比这书生还要年长数岁。
      他抱拳执礼,温声道:“兄长。”神态十分恭谨。
      书生满面通红,期期艾艾半晌才道:“你,你怎会来?”
      来客起身,平声应道:“父亲命我来寻你。”说罢朝他扫过一眼。这眼色虽然淡淡的瞧不出喜怒,书生却觉面上仿佛刀子刮过,又热又痛,不禁勃然变色,“我已留书言明要南下游学,你又追来做什么?”
      灰衫青年又深望他一眼,“兄长何苦做此诳语?当世几位大家如今在连城讲学,你偏在此时南下游学,又岂是为了游学?”
      那书生闻言一窒,怒道:“胡说八道!不为了游学我,我又为了什么?”最后几个字气息已有些不稳。
      灰衫青年眸子一紧,慢慢开口,“自是为了俞峻。”
      这二字一吐,书生顿觉面如掌掴,登时勃然色变,“胡说!”
      他语气虽硬,扯缰的手却忍不住战栗。
      灰衫青年脸色微黯,轻声道:“兄长你少年时即求学列国,又何苦偏在妻子身怀六甲之时出游?”
      原来那书生名唤况伯岚,本是燕国颇有盛名的才子,更兼风度翩翩容色照人,一时潘安子建之誉不胫而走,然而此时他面色紫涨,手足发抖,哪见半分潇洒气度?
      灰衫青年直似不见,道:“兄长请随我回去。”
      况伯岚见他冰似的目光,心下一抖,咬了咬牙,“莫非你,你都知道了不成?”
      灰衫青年垂眸不语,面上线条微现冷厉。
      况伯岚嗤笑一声,“不错,我就是去找他又怎样?可别告诉你是特意来告诫我何谓人伦大妨。”语意甚为尖刻。
      灰衫青年蓦默然半晌,慢慢的道:“兄长说得好轻巧,你弃高堂于不顾,视妻儿如无物,又何止罔顾人伦而已。”
      他声量不高语音平稳,然而字字如鞭,只听得况伯岚身体发颤,这次险些真的从马上栽下。他有心相辩,奈何脑中昏沉沉的,偏一个字吐不出,嘴唇翕动半晌终于无声,心中纠结翻覆仿佛一团乱麻,忽地一个念头跳出:二弟素来寡言,我只当他笨嘴拙舌,原来竟是这般口舌如刀!
      那青年见他神情略变,知其意动,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马鬃,恳声道:“兄长,父亲见你手书不进水米,母亲昏厥两次。万幸嫂嫂尚还不知情。兄长高堂俱在,娇妻幼儿,嫂嫂三月后便要生产,难道大哥你不想知道这第二个孩子是男还是女么?”
      况伯岚听得一句,脸色便灰败一分。他只当自己一番心事埋得甚深,竟不知早已被家人看个通透。待耳听最后一句顿觉头晕目眩,再也忍耐不住伏鞍饮泣。那青年话语流过,字字含泪,句句带血,闻来竟有剜心刺骨之痛。他哭泣正哀,忽觉肩头一暖,肩膀已搭上一只手。他知那是兄弟的手,含泪抬头,只见记忆中青年素来沉稳的眼内此刻似有泪光跃动,心头大恸,便想开口说到我同你回家。
      然而他嘴唇才一动,目之所及,腕间那根五彩红绳便跃入眼帘。他还记得那是两人情热之际那人亲手缠在自己腕间,那时他一手揽自己在怀中,只靠单手便系上了红绳,耳鬓厮磨间听到那人浓得仿佛滴出水的声音低低呼唤自己,“阿岚,阿岚,跟我去了可好?”此时此刻,那枕席间的熏香忽的鼻息间盘旋,那人殷殷情切的目光缠绕于心,相思刻骨,全无药可解。
      于是适才所有浮上心头的父母之恩,兄弟之义,夫妻之情开始慢慢变淡,变远,眼前只有那人策马离去时的背影。这背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终于占据了他全部心田。
      灰衫青年霎也不霎的凝视着,初时见他目光凄然,神色间颇为震动,情知兄长已被说服几分,饶是他素来沉稳勇毅,心中亦禁不住砰砰乱跳,然而等了半晌,却见他眼底哀戚之色渐去,缠绵之意暗起,最后终于一派决然,知他已做出决断,然而这决断却万万不能承受,一时间手足冰凉,只见况伯岚静静抬头向自己唏嘘一叹。他素知长兄俊美绝伦,却也只是男子风姿,然而此时这个笑容看起来竟有些刺目的哀艳,却听他道:“仲霖,你说得都是正理,可自从我遇到他,便早已不是况家长子,只是入了魔障的况伯岚而已。”他缓缓说来,却是一往情深生死无悔。
      况仲霖年纪虽轻却久经世事,如何听不出他情难自己。虽在盛夏之中,却觉周遭生了层厚厚的坚冰,静默半晌方沉声道:“不是况家长子,也罢。可你也不再是我燕国人?也不再是嫂嫂的丈夫,邵儿的父亲?”
      况伯岚身体发抖,摇头道:“我此去九阖,只是,只是却找他,并非叛,叛燕。”
      况仲霖凛然相视,目光似破空利箭,“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景国公之子,殿试状元郎,翰林况伯岚,去国抛家,投的却是只手遮天的敌国郡王,说不是叛国又有谁信?说我况氏精忠报国,不曾通敌卖国,却又有谁信?”
      况伯岚额头青筋绽起,勃然大怒,道:“况仲霖,你莫含血喷人!我和他倾心相爱两心如一,并无国家之分,你什么也不懂!”
      况仲霖嘿然一笑,“不错,不错,你们两心如一不分彼此,可惜人却终有家国之分。”他面上带笑,眼底苦涩无奈之意深不可测。
      况伯岚一触即他目光,不知为何,溢满柔情蜜意的心中忽地一瑟,气息也为之一阻,稳了气息道:“你来意到底如何?我不会武功,你若是强行掳我回去,我定会再出来找他,你,你阻不了我的!”他本是翩翩佳公子,此刻却是状若疯狂,偏在这疯狂之中,更有些绝望的风致。
      况仲霖闭眼睛不忍看他,只觉萧索。这哪里是三月春朝,分明是寒寺孤烟,满目凄清,而眼前这人又哪里是自己尊之敬之的兄长,不过是坠入情网的盲人,苦苦挣扎只为相守,殊不知已将无数人拖进深渊。
      况伯岚喊了半晌,终于停住,只觉胸中一股郁浊之气消失无踪。这些话他已闷了许久,一直藏在心底,就是梦里也不敢提半字,此时终于一股脑发泄出来,当真是说不出的痛快。却见二弟睁眼看向自己,目光森冷,又有丝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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