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个□□犯》宝玉王其

6、混沌

　　那学生证背面不知为何还沾着大片血迹，正面也有只不过没那么多。

　　你摩挲着手中学生证正面上印刷出的名字，看着更前面的初一 ·一班，脑中思绪万千。

　　他原来叫宋元一。

　　满地水渍的厕所里居高临下的宋源一，那个拥抱时无意识发出的一声喟叹。

　　徐清手中拿着的挺贵的钢笔，窗帘缓缓关上时金属笔夹不再闪光的办公室。

　　宽慰儿子的母亲，痛苦嘶吼在合照背后写下透着疯狂的字句。

　　还有更早更早。

　　未断的钥匙和没能使用的手机支架，在器材室里陷进深渊的一夜。

　　撕碎的卷子楼梯口的分道扬镳，少女在厕所外听到威胁掏出手机。

　　团团围住却只是要一句回应，堆满垃圾的桌子旁四周人扬起的嘴角。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真的基于现实的话为什么会那么不同？

　　你沉默的转身看向那面墙上的开关。

　　你是一个杀人犯。
　　你真的是吗？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
　　谁为你建造了这虚无的空间，又是谁让你去不断经历那些真真假假的事？

　　房间突然变黑，你脚下骤然一空。
　　你第一次没有被那黏腻液体包裹着坠落，风将发丝吹向脑后，明明周遭还是一片黑暗，但你莫名像是看到了很多的缤纷色彩。

　　慢慢的，那不再是错觉。你的眼前色彩开始交错钩织，不同场景和事物出现，虽然极快的在你眼前掠过，但是就那短短的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你看到了一些人。
　　徐清、乔依升、宋源一、宋卿逐……

　　那似乎是从你先前经历过的事中截取出的片段。

　　还没再多想，眼前突然出现一阵强光。
　　你闭上眼，却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自己脚下出现的实地的触感。

　　你措不及防的向前酿跄，似乎还撞到了一个人。

　　睁开眼时，你发现那人被你扑倒在地上，你的手掌撑在对方头部两侧，他一条腿还在你跪地的两膝之间。

　　面容清秀的少年因头磕到了，不由疼的闭眼。再睁开眼时，脸上却是因生理泪水而显得眼泪汪汪的眼睛都压不下的烦躁。

　　他和你眼睛对上，刚想骂出声，就接着愣住了。
　　半晌他微红着脸偏过头，低声道：“你这家伙还要压着我多久？”

　　你慌忙撑手坐到旁边，让他起身。

　　少年坐起来，然后他看着你因穿着背带裤而在水泥地面上擦伤的膝盖皱了皱眉。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有女人惊讶的声音传来。

　　“小一！你怎么了？怎么膝盖还擦伤了？”

　　你和少年同时看过去，只见宋母小跑到你身前蹲下，怜惜的看了你受伤的膝盖好一会儿，才开口轻轻问：“疼吗？”

　　你摇摇头，目光又越过她看向一边发着消息，一边缓步走过来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你能清楚的看清每一个人的长相了。
　　所以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见到宋卿逐父亲的长相，和你之前想的一样，宋卿逐更像母亲一些。

　　男人走过来，收了手机。接着蹲下来摸摸你的头，叹道：“都多大了，还能走路摔跤。”

　　“孩子摔都摔了，你还说些什么！”
　　宋母不满道，而宋父则下意识皱眉想要再说什么。但偏头看了一眼你，最后还是没开口继续说什么。

　　只是你离他近，还是听到他低声嘀咕着：“果然不如……”

　　你面不改色，仿佛没听到般，只是对宋母道：“我刚刚不小心撞了他。”

　　宋母顺着你的视线望去，瞅见饶有趣味看着你们的少年时顿了一下。

　　然后连忙道歉：“哎呀，真对不起，小朋友你有没有摔着哪儿啊？我替我们家小一和你道个歉哈，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少年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他盯着你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听不出什么意味地问：“你叫小一？”

　　你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宋母道：“对啊，我家孩子，大名宋元一，小名小一。”

　　少年也不嫌地脏，就这么盘腿坐着，继续问：“是吗？哪个yuan啊？”

　　“元宵的元。”
　　这次是你开的口，少年又继续看了你一会儿，然后赞道：“名字挺好。”

　　“那你又叫什么？”你盯着他问。

　　“我吗？”日光下少年眼底澄澈，他道。

　　“我也叫宋源一，源头的源。”

　　————

　　这就是宋源一和宋卿逐的初见，你在心中默默想。

　　宋母惊喜的声音逐渐模糊，你被宋父单手扶了起来，他另一只手又重新掏出了手机打字，你看了一眼他卷到手肘的衬衫袖子。

　　然后你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背带裤，又看向弯腰和宋源一说话的宋母身上的衣着。

　　——是和合照上一样的衣着。

　　是刚刚拍了照吗？毕竟那张照片上宋卿逐的腿上没有擦伤。

　　不，也不一定。你现在经历不一定是现实，或许原本这两人的相遇并没有一起摔倒这件事。

　　正想着，却有一阵微风迎面吹拂而来。你不由闭眼，等再睁开眼睛就见宋源一坐在课桌前对你扬眉一笑。

　　他道：“真是有缘啊。”

　　风吹起窗帘，撒在桌面上的阳光也因此如水波般起伏变化。

　　又是一个晃眼，你坐在病房外，一个人在你面前站着。

　　“我帮你。”

　　宋源一语气淡淡。

　　你开口说了些什么，但又瞬间消散在耳边，像是自己都记不清的旧日呢喃。

　　身下座椅猛的向后倒退，你额前的碎发又被风吹起，左手被人牵起，少女阳光下的笑容真挚耀眼，眼底澄澈一片。

　　她回头看你，你就在她转头拉着你奔跑时往后看去。

　　一个越来越远的身影静静站着，眼底清澈不复存在，满身的沉郁阴鸷。

　　你打了个寒颤，恍惚在盛夏阳光中预见了那漆黑不可窥探的来日泥沼。

　　那轮浮在潮水上的明月，到底是何时被搅乱然后彻底消散的呢？

　　你回头间，原本脚下的地面轰然翻转。再一转头，你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地面下意识闭上双眼。

　　轰——

　　你像是撞碎了一面镜子，刹那间万千碎片飘洒空中，你茫然中睁开眼，入目便是无数碎片相互辉映。

　　那景观简直耀人夺目。

　　可接着时间流速蓦地加快，碎片瞬息间以肉眼难捕的速度向下坠去。

　　你也一样。

　　像是又一次从高空坠落而下，失重感缠绕着扰乱思绪，急速下坠的风扑打在你脸上，有些刺痛，但更多却是一种自由的痛快。

　　可能只有几秒，也可能其实过了很久。

　　坠落的最后是极其柔缓的，你在半空中被看不见的东西托起，之后也就这么悬浮在半空。

　　一个少年僵立在巷口，他手指扣在粗糙的墙壁上，目光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巷内拥吻的两人。

　　你浮在他身后的半空，同样看着那两人。

　　那是两个男人。
　　其中的一个衬衫袖子卷到了手肘。

　　天地景色顷刻之间颠倒，但你仍然悬浮半空。
　　直到一滴水珠停在你眼前，然后是更多的，最后那些水珠的时间终于被按下了播放键。

　　大雨轰然而至，雨滴如穿过空气一般穿过你。

　　不远处，蜷缩在厕所地板上的少年遥遥冲你抬了头，那一刻他空茫视线和你对上，眼神中乍然重新亮起光芒。

　　乔依升……

　　你默然低念这少年名字，周遭事物化作岁月过往中模糊不清的一幕幕，再从你身边飞速向前驶去。

　　这里面唯独乔依升还清晰着，但也只是清晰罢了。
　　少年站起身，正对着你。像是一张张照片积攒起来的定格动画，他身量越来越高，头却低的越来越厉害。

　　最后他终于抬了头，却没有更多的了。乔依升的身影长久的定格在他最后朝你这边露出的一个微笑，眼底澄澈。

　　有那么一个瞬间，你感觉自己曾长久的看见过这澄澈的目光，但很快你又感觉那时光已经离你很远很远了。

　　远到像是多年前做过的一个梦。

　　乔依升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他原本身处的厕所也缓缓变化着，最后又是另一个你熟悉的厕所出现在眼前。

　　有人脚步轻轻从你身侧走过。

　　少女身上穿着冲锋衣校服，走动时居然没发出什么声音让你听见。
　　当然，可能有。只是你没听见，厕所里的人也同样没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匆匆的离开了。你目送她下楼远去，抬眼时顺便看了一眼上面的楼梯拐角。

　　却见两个男生正满脸通红的蹲着拿手机录音。又听见一声轻响，侧目看去，一个女孩背着包怯生生的从楼梯旁边的教室里推门出来……

　　你转头，有男生勾肩搭背从厕所出来，突然指着身后厕所对同行人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走廊外侧也有搭着栏杆闲聊的女生，突然激动的对同伴比划着什么。

　　时间又一次被停止，男生刚好走到你右侧，女生在你左侧。

　　你站在两者之间，沉默不语。

　　静滞不前的时空里，走廊外缓缓一片翠叶吹到你身前。
　　那翠叶在空中不住的打着转，你目光追随着，直到它最终落到了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然后突兀出现细细碎纹，乍然泯为点点虚无金光。

　　接下来和你之前看到的无所几差，羽毛状的笔夹黯然下去。

　　男人用电脑点开视频，播放时的声音让他一顿，但随即又继续若无其事的点击暂停，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老李吗？哎，对，对。是我，老徐啊！我这有个事情需要你那边来个人……你看你这话说的……不，不是我，哎宋家那个小少爷知道吧？对，就之前给我们学校捐款的那个！”

　　“……他们那边现在说的是……不是！啧，怎么就和你说不明白呢？”

　　“只需要简简单单把他们那个宋小少爷给码掉就行……”

　　“另一个？嘿，你以为我不想吗？人家那边指名道姓的说要留着，我也没办法啊，何况这也是举报，得有个交代……”

　　“总之你明白的，这事搞好了，你们七中肯定有好处的……要不是都是有交情的，我会这么念着你？嗯。呵呵，好……那后面再出去吃饭啊！”

　　手机挂断通话，男人哼笑着把手机摔到办公桌上。

　　“真是顾虑繁多，办不成大事的废物！”
　　他舒舒服服的靠着办公椅转了转，又拿起手机打了个视频通话。

　　“嘿嘿，老婆，今天中午不用做饭了。”男人脸上笑容满面，“中午咱们出去吃一次吧？”

　　“嗯，没事没事。”他凝视着那小小的一方手机屏幕，声音轻柔，“好久没带孩子出去玩了，这周刚好放月假……”

　　又一次，时间被人暂停。
　　男人的身影开始虚化，只剩他椅背侧面，桌上的钢笔依旧如常。

　　一寸一寸，办公室里巨大书架开始像积木一样坍塌。
　　是寂静中的毁灭。

　　就在那转瞬间，于废墟中重新建立起……
　　新的坟墓。

　　熟悉的走廊，照在光滑瓷砖地板上的阳光形状一点点变化。

　　你站在教室门口，开始是表面上假装的相安无事，私下无法避免的窃窃私语。

　　铃响了，教室里的人开始离开。

　　可马上又有人嬉笑着进来，围着桌子涂涂抹抹后去询问站在一旁的少年。

　　少年探头看了一眼，满意点头。一把红钞被他随意递过去。

　　许多只手争先恐后的争抢着。

　　从红钞到那支涂画的笔。

　　可能也不止这些，从桌子上开始出现一些辱骂后，连额外的引导都不需要，平静镜面破碎。

　　从不忍到习以为常的过渡异常快速平和。

　　最后是桌面上堆满的垃圾，少年沉默着收拾着，他的性格让他不会去歇斯底里的指责谁，只是在路过另一个人时，对方的轻笑声让他挺直背脊微微一僵。

　　教室里的人一个个消失，少年背对着你的身影在你眼中变化，有男有女，有胖有瘦，有高有矮。

　　那是许多个被欺凌的人。

　　最后变化停止，一个低着头的男生转过身。被水浸湿的发丝像细小黑蛇，一条又一条爬覆在他脸上，不知何时会露出毒牙。

　　男生无知无觉，他转身然后抬起头，看着你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嘴唇颤抖、打着哆嗦的笑。

　　色彩缤纷炸裂，有碎片映照过往时光穿过你和男生之间。

　　一只玻璃杯摔在地上，飞溅的碎片划破你垂下的指节和裸露的脚踝。

　　“为什么？”女人痛哭着嘶吼，“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爸和男的搞在一起，你也要和男的搞在一起？”

　　你垂眸不语，女人突然抓住地上的一块碎片，眼看要往自己手腕上划，你伸手去攥住碎片。

　　右手瞬间鲜血淋漓，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臂内侧的青色血管流下，血管像看不见的血脉相连的亲缘关系逐渐隐没，可血没有。

　　盘旋着流下，分开又聚合。
　　无论中间绕了多少，都没有回头的道路，最终还是向下流去，流向既定的位置。

　　女人松开碎片，双手环抱你的臂膀，终于不管不顾的大哭出声。
　　你用左手轻轻拍打她的背，像在哄一个婴孩。

　　突然某一刻，你发现自己感觉不到自己被抱着了。
　　你站起身，像是灵魂出窍。还是有一个你在安抚着女人，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不等细想。下一秒无端风起，你双眼一时被吹的闭上。

　　接着，再次睁眼，你发现你站在楼顶边缘。鞋面超过一半悬空着，风吹鼓起单薄衬衫，手中紧攥着的卡片举起一看，是一张学生证。

　　初一 ·一班 宋元一

　　周围似乎有许多人在说话，夹杂着喇叭喧嚣的声音，让你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宋卿逐！”

　　谁在说话？

　　“你下来！不要自杀！”

　　自杀？对，我是来自杀的。

　　重新攥紧手中的学生证，你脚下一蹬。

　　在无数人惊呼中，你发丝掠向脑后。失重感如约而至，从未有过的自由感让你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意的微笑。

　　砰——

　　“为什么救援气垫会破？！”“这孩子手里还有把刀！”

　　有点吵，你想。
　　接着不由自主咳出一口血。

　　“快！担架！”“他咯血了！”“这又是哪来的血？”“那把刀有刀槽，重新被弹起来割到他手了！”

　　混沌中，你想起了一句话。

　　你是一个杀人犯。
　　你终于知道你之前意识到的是什么了。

　　—— 在不极端的法子试完了之后，就只能去尝试尝试极端的了。

　　戴在右手上的手表，左手下意识拔开笔帽。
　　宋卿逐……不，宋元一是一个左撇子。
　　他小名也叫小一。

　　你就是宋元一。
　　你是一个杀人犯。
　　你杀了你自己。

　　血液还在流淌，你被人小心抬上担架时，右手一松，本就沾染了一些手中裂开伤口的血的学生证重新掉到一小摊血泊之上，幸运的没有全部沾染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