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谋》爇之

5、花朝节

　　【落月波声，平沙秋色。送行最爱长堤柳，直到官河绿未休。】
　　花朝节前后，天气乍暖还寒，正午阳光如轮，河冰稍解。
　　叶家太夫人有花朝节前后听曲儿的习惯。管家老何年轻时就是太夫人的护卫，深得太夫人信赖。花朝节前一天，虽后院不算满园春色，但老何用心，带着家里四五个婢女把旧府两道深院及后院的花木纸条上系满了红布条和红纸，一下子，高墙内便喜庆起来。
　　太夫人洗漱完毕。便与儿媳们吃早饭。
　　一杯绿杨春，一小盘虾仁干丝，一小盘肴肉，一小盘切开流油的双黄蛋，一人一盏嫩豆腐羹......后上的一笼包子才是精致，洁白饱满，一口一个，味各不同。
　　饭罢，又是一盒精巧的点心装在镶了蚌壳的红漆器盒里呈上来。儿媳、孙媳们低声谈着花朝节，太夫人若有所思。
　　“海上今日可是风平浪静？呵呵，又忘记了，大老爷去上海并非呆在海上，只是我牵挂习惯了。”太夫人习惯地问着；
　　“夫人，昨晚您早歇息了，就没打扰您，老爷昨晚发电报，说，上海‘最近晚霞披满半空，燃烧似火，货已离港四日，明日就能到运到’。”管家老何接过夫人漱口的杯子，笑着缓缓说道；
　　“老何，厂坊你得盯着点。茁园一人不能分身，我们女人家又不懂生意。现在船运漆器大老爷重视，家里又是花销最大的时候，新起的四进东院高墙先砌起来，不要声张，慢工做就是。感谢先人照拂，感谢先人照拂。”老太太虔诚地边走边念叨；老何在一旁连连点头。
　　离了人群，到了后院的园子，五棵大香樟书遮蔽半个园子。后门紧闭，院落静谧。花朝节的装饰，老夫人见了甚是喜欢。老何还专门找采衣街的裁缝店，用各色的绸布做了许多样的花，鲜艳多色的牡丹，娇嫩的芍药，小巧的月季......
　　“不计较的，就以为又熬过冬天啦！呵呵~”太夫人开着自己玩笑，老何也笑着；
　　“太夫人，大老爷说他花重金请了一洋大夫来给小公子瞧瞧——”老何缓缓说道；
　　“——”良久，太夫人没有说话，“西洋医人，开膛抽筋断骨，萌园年少，吃不了这个力。我每晨三更上香福祠，但求萌园一生康健，折我的寿又如何！”
　　“那——”
　　“回了吧。”
　　“是。”
　　大老爷只有二子，一母同胞，茁园、萌园。茁园刚娶妻成家，正学着做家里的生意，萌园九岁好似被什么吓到了，吓傻了，日常生活不能自理，发疯说胡话。其母独爱茁园，太夫人独怜萌园。二老爷管制丝制衣料，也在上海，他的三个儿子，宏园、静园、祺园，也都婚配，但三子跟着二老爷在港口忙船运事宜。
　　太夫人探望过萌园，萌园今儿安静许多，甚至边吃饭边歪着头跟太夫人说：“祖母，今儿你不该去听曲儿吗？”这句话一出，又让人惊奇，这不是正常的孩子吗！
　　“萌园让您听曲，您就去听曲，听听新的《鲜花调》，这次是老师傅的女徒儿来唱呢！”老何趁机劝老夫人，老夫人不享受，底下的儿媳孙媳都巴望张望。
　　“新曲儿好，去船厅唱吧，那里精巧。”
　　“哎哎！”
　　老何刚连连答应，底下的手便挥着旁边的茶水丫头，小丫头不丑啊，脑子灵活，捂着嘴憋着笑，扭头就跑走了，她挨个院子禀告，请齐了太太们。
　　女徒儿是多清秀的一个人儿啊，玲珑的身材，挽起发髻，面部洁白，红唇微微，一身靛青蓝绸旗袍滚深蓝边，四肢纤细，脚下蹬着新式的白色粗跟皮鞋，怀抱琵琶，欲说还休，身后则跟着两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身量不丰，但也身着白旗袍。两丫头各司其职，女徒儿身后左边的姑娘，管敲碟子，女徒儿身后右边的则管古筝。
　　见太夫人坐定，三女起身先拜，拜后端坐。敲碟子，唱清曲，古筝一捻挑，琵琶弦儿轻弹，朱唇一起：
　　【好一朵鲜花】
　　【好一朵鲜花】
　　【鲜花的个开放】
　　【别的花儿开不过它】
　　【我欲要掐枝头上戴】
　　【又怕看花的郎儿骂】

　　【好一朵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的花开】
　　【别的花儿香不过它】
　　【我欲要掐枝头上戴】
　　【又怕看花的郎儿骂】

　　......

　　一曲未罢，满园飘香。大家都沉浸在这婉转细腻的曲调里，周身都轻巧起来。闲下来不听听小调，那生活才寡淡无味啊。只是老师傅年迈，唱调的机会越来越少，而今女徒儿培养出来了，太夫人心里想的是：若每月家里听上两三趟，那才呱呱叫呢！
　　没地方听曲吗？不是。
　　园子外面，早茶馆就有清曲听呢，只是妇道人家，都是家里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