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谋》爇之

30、不智无哀

　　当他们决定接纳他，那势必要给他梳洗头面。
　　人心与仁乐只做过小孩和大人，没做过父亲和母亲，他们整理小夜夜，全靠——嗨，能靠什么，又没经验，只能靠感觉。
　　“把他头发绞了吧，要不——”仁心为难地看着仁乐；
　　“他还得了个樟木老簪子，铰了头发，这个东西不就——”仁乐拿着木簪子，真个东西还真不是旁人能占有的，拿着一会儿就能感觉到木簪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不耐烦劲儿；
　　“他在这，算是谁？”仁心摇头，不知该怎么安排；
　　“你弟弟？”仁乐建议；
　　“他后背有个疤，像叶子，那就代号叶子？”仁心绞尽脑汁，小夜夜则随着他们对话而一会儿转向这边一会儿扭向那边；
　　“一个男孩，什么叶子果子的，要不叫绿叶？”
　　“怎么感觉像绿帽子？”
　　“要不叫叶子君？”
　　“太日系了——”
　　“绿叶君子？”
　　“绿君子？”
　　“这小模样，有点意思。那就代号绿君子吧。”
　　“怎么张得了口呢，别扭。”
　　“那就简称绿君。”
　　“小名繁绿？繁花似锦，绿叶成荫，吉祥。”
　　“讲究。”
　　而小夜夜，当命名结束，他终于从凳子上站起来。他不确定自己留在这里对不对，泥土对他的呼唤好似从未停止过，在无尽的泥土中，他总能筛选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穿行于泥土，他也曾抬头看世间，世间的繁华或萧瑟，于他，不过是些线条，粗粗细细的线条，变化着的或者一成不变，都是黑白的线条。他有时无聊，想听鸟鸣声，倏地，他的心能滤过其他，只剩密林深出传来的啾啾鸟鸣，他似乎能听懂它们的对话；或者，他想听风声，那么，一闭上眼睛，满城满世界甚至宇宙的风声，都吹入他的耳朵......
　　他不晓得自己真正的能力是什么。面前的两个人说他好像是被选中一般，但又证明不了也说不清个方向。他的心，仍旧牵挂东菱花，只是，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好似上岸了，与东菱花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
　　“这个孩子我们得养着？”仁心转身用疑惑的语气说道；
　　“我们不就是这样被养大的么。”仁乐思考一下，是的，有中规中矩养大的孩子，更有非常规养大的孩子。不管哪条路径，孩子总是要去成长，慢慢有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事情又不是一个孩子能选择的，他有什么办法，“小朋友，愿意或者不愿意，情况就这样了。给你介绍一下，我叫仁乐，仁慈的仁，乐得逍遥的乐，他叫仁心。那条狗，叫卷柏，还有你的老朋友，叫爵将。”仁乐说完，很自然地示意下，轮到这个孩子了，第一次组合在一起，按道理，大家都应该做个介绍的。
　　“他会说话吗？”仁心盯着平静的小夜夜，等了一会儿，没啥反应；
　　“他会唱歌，他会做梦，他会梦游——”爵将迫不及待地飞落在小夜夜的肩膀上，自信地给大家介绍，也力证小夜夜的能力，小夜夜见到爵将，好似放下戒备之心一般，伸出右手，爵将自然地走向他的手心，小夜夜慢慢低着头，专注地用左手抚着它的羽翅；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小夜夜很平静地看着爵将，头也不抬，仁乐与仁心不明所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我见过你们，我记得起来。”
　　“见过我们？”本就很尴尬和将就，现在听一个奇怪的小孩说着这样奇怪的话，仁乐就更加奇怪和尴尬了，“哪里见过我们？”
　　“见过我们不是很正常吗？我们又没有奇怪的地方——”仁心想打个圆场，他只觉得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
　　“我见过你们，在底下。所有的痕迹都静止不动，在雨天，你带着它们离开了。”小夜夜终于抬起眼睛，仁乐内心觉得震惊，但她又冷静习惯了，所以也没有怎样表现出来，一个能在泥土里行走自如的孩子，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孩子，她倒是想知道这个孩子更多的事情，但不等她张嘴，小夜夜清澈的眸子盯着仁乐，似带着恳求般接着说道，“下次，能把我也送过去吗？”
　　“你想去哪里？做什么？”仁乐起身，站在仁心侧面，示意仁心注意，她顺着小夜夜的话接着问，她希望仁心能捕捉到一些什么，但小夜夜听了问题，好似无所谓的样子，只顾低头抚弄鸟羽，问题问完，又是一阵带着尴尬的沉默......
　　“我想找东菱花。东菱花，你们应该不清楚吧。”小夜夜的语气里带着失落，又带着常失落后的平常心，还有一丝丝的迷惘，那是一闪而过的眼神，仁心察觉到那丝眼神，但他没有打断小夜夜的话，“我第一次醒着的时候，手边便有一本书，叫《忘川遗志》，署名是不智。我好奇打开看，发现里面书页竟然都是空白纸，无一字。但是在书页的最后，却又有四个小字——不智无哀。”
　　“不智？——无挨？无哀？”仁心觉得荒唐，真比自己跟仁乐的经历还荒唐，这个孩子也真是人小本领大，编出这些东西来！
　　“是‘不智无哀’。”小夜夜很冰冷地扫了一眼仁心，当目光落到沉静思索的仁乐身上时，停了会儿，又带着躲闪地收了回来，仁乐清楚，这种躲闪是很自然的，甚至，连他本人都不知道为何如此；
　　“‘不智无哀’。”小夜夜又重复了一遍，当大家再次打量这个孩子时，发现他怀中的爵将已然睡着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小夜夜对爵将有不可阻挡的亲和力，是自然的靠近，“我要带它睡觉了。我不习惯强光。”小夜夜站起来，又向仁乐投去疲惫困绝的眼神，好似在问自己应该在哪里休息，仁乐赶紧让仁心把前面铺里的沙发挪来，放在仁乐卧室外隔出的小小茶厅，沙发是折叠式的，打开可以做躺椅，放下就是床，铺上毛毯，放上枕头，抱来被子，小夜夜很自然地躺着，抱着爵将睡了。
　　“这个孩子有问题，等下我把另一个沙发推来，晚上我也睡这看着他。”仁心没等仁乐答应，就又挪来另一个沙发，与男孩的左右相对，像仁乐卧室外的左右护法一般；
　　“嗯。”仁乐叹了口气，花狸猫带着小猫又出现在后院，花狸猫对着仁心似有所求地叫唤了一下，然后后肢站立，前肢好似在拜请，“着急也没有用。我们要等那场雨才行。”
　　“我们真是奇怪，奇怪的人做着奇怪的事。”仁心铺好床铺，也躺着；
　　“都太奇怪了。还有什么好奇怪的。”仁乐也常迷茫；
　　“你一直没有问仁松的事情。”仁心叹了口气；
　　“你是仁心吗？”仁乐突然发问，她甚至有时候都不确定自己是仁乐；
　　“嗯——该怎么证明。现在，反而自证很难。”
　　“那，他就是仁松吗？怎么证明。那里是哪里？我们都不知道。”仁乐慢慢走出院子，卷柏仍旧趴在水缸边，吐着舌头，风吹来，她努力去感受这风，证明一种切切实实的存在，哦，深深呼吸着，把带着金桂甜香吸进了肚子里，自己是真实这样的，那来去时记忆里的锋利刀口，是谁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