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小哇(2) ...
-
明亮……好明亮……看到了爹娘……还有……一个好美好美的人……
“阿嚏!——”
毫无预兆的一个大喷嚏,白剑华闪避不及,被喷了一脸亮晶晶。
“小兄弟,你醒了。”他不慌不忙擦掉脸上的磷粉。
那青年猛吸了几口气,刚睁开眼睛,便一把揪住他——“那个仙女呢?”
“仙女?”
“就是那个穿绿衣服的仙女啊!”
难道他说得是青玉?剑华脑中一闪而过。
“刚才,我本来已经见到爹娘在一个光明的地方向我招手了——结果有人拉了我一把,仔细看,原来是一个穿绿衣服的仙女!——然后我就活了!!”那青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小兄弟,你是窒息太久,产生幻觉了。这里没有什么仙女,只有我一人。”白剑华不动声色地解释。
“你胡说八道!我在呼吸艰难之际,那仙女赐了我爱的一吻,我立刻就能呼吸了!那难不成也是你?——我呸呸呸!!!”那青年像是说了很恶心的东西,狠狠朝地上大吐了几口,依旧亮晶晶的。
剑华脸色一白:“小兄弟,你是窒息太久……”
“算了,小气的道士,看你当街调戏民女也知道你不是什么好鸟……”那青年想起方才的场景,依旧愤愤不平。“你记着——我不会感激你,因为不是你救了我,而是穿绿衣服的仙女救了我!以后要是再让我遇见你为非作歹,我就一剑劈了你!”说罢,抽出佩剑在剑华眼前飞快地晃了两下。
白剑华心下一动:好剑!
那青年却很谨慎,不等剑华看清,又“唰”地将剑收了回去:“就这样了,我们最好后会无期!”
剑华哑口无言地看着那青年走远,随后便闻身后一声轻笑,果然,青玉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偷听什么的,可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举止。”
青玉含笑端端正正在他身边坐下:“道长说错了,青玉是妖,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白剑华被她噎了一次,想起她嘴上功夫厉害,懒得反驳,只问道:“那你刚才可是……跟那个人靠近了接触?”
青玉的脸瞬间红了,支支吾吾道:“道长自己说了,那是他憋得久了,有了幻觉。”说着便偷偷观察剑华的反应,见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再问,心里忍不住一阵失落。
谁知剑华下一句更过分:“你毕竟是妖类,不可跟凡人太过接近。他们肉体凡胎,若是受了你的影响,那就糟了。”
青玉又是委屈又是生气,表现出来就是尖声“哈”了一声:“那青玉谨遵道长的教诲,以后不再接近人类便是。”
白剑华听到她话中带刺,又见她瞬间变了脸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觉得妖类果真喜怒无常,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青玉听见他叹气,以为自己说话重了,也慌了神。两人就这么静坐无语。
一会儿,青玉轻声问道:“白道长,若是有一日……青玉有了危险,你可也会那样陪着我,不会丢下我啊?”
没有回音。
青玉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见白剑华闭着眼,呼吸均匀,已是一幅睡着很久的样子。
“这……”她哭笑不得,笑了一会儿,心里竟是觉得凄凉。
这道长不知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只是不在意自己。他可以为了一个陌生人出生入死,却为何不能对自己有一点点得好?
看着白剑华的睡颜,青玉黯然神伤:“白道长,你可知道,青玉虽为异类,也会死,会痛,会伤心,会有凡人一样的感受么……”
冰蝶回到群芳馆,只见炎祸和冰蛾好整以暇,像是已经等她很久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说我道行浅薄,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说我任性妄为,我都知道!我只是要说,我没让那小道士占分毫的便宜!”冰蝶心虚,不等他们发问,便自己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痛快。
话音刚落,只听一记重响,脑中竟是空了一下,待清醒过来,脸颊火烧一般,冰蛾铁青着脸色,站在自己面前。
“你敢打我——”冰蝶恼羞成怒,要一巴掌打回去,炎祸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因为你做错了事,很大的错事。”炎祸的语调温柔依旧,只是声音里隐藏着愠怒。
“你们为什么那么害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见到炎祸眼中的愠怒,冰蝶更是满腹委屈,哭道,“炎哥哥,我相信你只要一根手指,就可以碾死他了!”
冰蛾气得脸色发白,索性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哭得丑陋的脸。
“还有你——不要忘记是谁造了这群芳馆,让你有个容身之地的!”冰蝶对炎祸哭完,又把矛头转向了冰蛾。
炎祸攥着冰蝶的手,好言安慰道:“你做得很好,我知道。你先冷静一下,我一会儿就去看你。”
“谁要你来看我!”冰蝶摔了炎祸的手,恶狠狠看着二人:“我恨死你们两个!”说罢,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炎祸听着她重重的脚步声,无奈地笑道:“蛾儿,她对你是一片好意,你要千万记住。”
冰蛾只是淡淡道:“我们是不是要离开了?”
炎祸走近,轻轻抱着她道:“你还有这样的伤,我们哪里也不去。”
冰蛾的两颊深深凹陷,自从被九风所伤,妖力每况愈下,加上又多日寻不到补给,愈发得骨瘦如柴。
炎祸轻抚她的银发,柔声道:“你这个样子,叫我看了心疼。”
冰蛾感受到对方的爱抚,黯然神伤:“冰蝶说得没错,若不是我的拖累,你们早已归隐深山,也不会遇上这道士,更不用再开杀孽。”
炎祸柔声道:“蛾儿,你忘记了锁妖塔中,我们所许下的誓言了么?”
“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冰蛾低声答道,一贯冷漠的声音中,难得多了几分柔情。“炎大哥,虽然锁妖塔中的不日不月不生不死,但是我们至少还有彼此,可以唇齿相依。”
“既然如此,你又怎么可以有一丝一毫的自弃之心?”
“炎大哥,我们有三个人,我,你,还有小蝶。”冰蛾凄声道,“三人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你不属于我一人,希望你千万记得。”
对方忽而沉默了。
“我只属意一人,为何却变成辜负两人……”炎祸恍若梦中,轻声叹道。
冰蛾轻轻挣脱他的怀抱,柔声道:“炎大哥,冰蛾欠你们的,今生都无以为报了。”
炎祸没有回答,他低垂双目宛若魂游天外,直到冰蛾不知何时走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锁妖塔中,不日不月,不生不死,百种苦楚,循环往复,永无止尽。三人只求保命,无暇多想,这样抱团取暖的日子,倒是比那所受的痛苦更加铭刻于心。
天道不可违,天法不可逆,邪不胜正,因此天理长存。当初锁妖塔倒,恢复自由的一瞬,他便知道这自由的代价需要千百倍的偿还。只是,他知道得再清楚也罢,这样的道理,要怎么说与另二人明白?见小蝶死里逃生,便纵情享乐,荒废修行;蛾儿美貌受损,丧心病狂,每日食那凡人心肝之类的续命修元,他纵然陪伴左右不离不弃,又能挽救二人几分?
炎祸见到手背上,不知何时覆盖上点点星辰,细看,原来是冰蝶放出的磷粉。抬头望去,窗外的空气里,俱是飘满这样的粉末,星星点点,像一场花雨。
盛极便是衰退,那漫天飞舞的磷粉,会是他们最后的一场灿烂演出么……
白剑华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沉,橘红色的空气中,还飘着一闪一闪的磷粉,不知为何,就是散不掉。
没有心思欣赏日落的美景,他的唯一感觉是:饿。
离了昆仑,才知道这肉体凡胎的不便之处,怪不得人人都想要飞升成仙。剑华想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大口气,饥饿的感觉却是更加充足了。
青玉静静坐在他身边,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尴尬的气氛,道:“道长可是饿了?”
剑华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就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青玉递上一把碎银子:“这是青玉方才帮一位官人解了暑气,得的赏银,道长拿去用吧。”
白剑华看青玉的眼神,知道她在说谎,但是饥饿的感觉如刀割火燎,所学的什么的气节风骨、仁义道德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幸而青玉犯不了大错。他接过那银子,又是低低“嗯”了一声,道:“你变回去吧,到了人多的地方,总是不那么方便。”
青玉此时异常乖巧,听了他的话,也不反驳,乖乖化了原形。
白剑华下意识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眼下不安抚五脏庙,脑子也是转不动了,便拿了那砚台小心翼翼放进包袱。
城中的妖气比往日更盛,只有凡人麻木无知,尚在醉生梦死。白剑华找了家不起眼的小酒馆,要了几个素菜,一壶茶,菜还没上齐,就有不速之客到来。
一名衣着华贵的英俊公子偏偏而至,双眼含笑:“道长,真是有缘啊。”
剑华认出这是当日群芳馆中之人,便点了点头:“原来是你。”他心道,正巧趁此机会,看你个究竟.
炎祸在桌边坐下,看看桌上的菜色,要摇头,问道:“道长吃得如此寒酸?”
“剑华习惯了粗茶淡饭。”
炎祸笑道:“本地盛产三美——美酒、美食、美人。道长身为修道者,已经无福消受美人恩,怎么能再错过美酒与美食?待我为你推荐几款本地名产,算是迎接道长远道而来。”
说着,不等剑华再次拒绝,便扬手叫了小二来:“将那白露松菇、梅酱蒸笋、百花盅、冰镇的岁寒三友各来一份,还要雨前的清明茶,三九的雪水烧开了冲泡,黍米和百米三七分,做成粥来。”
白剑华默不作声,等菜上来,只见道道素雅精致,香气扑鼻更带三分趣味,叫人食指大动。
剑华只在自己这边夹了一筷子萝卜青菜,淡淡道:“多谢阁下美意,我的手粗,只怕糟蹋了这些东西。”
炎祸见状也不勉强,只是笑笑,转移了话题:“还没自我介绍,鄙姓炎,单名一个祸,祸福所依。”
“白剑华,宝剑锋华。”
炎祸笑道:“宝剑锋华,白道长果然非凡人。”
白剑华见炎祸话中有话,便抬了眼仔细观察。只见他眼带桃花,似笑非笑,静静地望着自己,摸不透心底在想什么,城中妖气如此之盛,又感觉不出他身上的异样。
正在此时,来了第二个不速之客。
“啪!”来人将宝剑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大大咧咧坐下,“道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炎祸见了,笑道:“白道长,这位是?”
白剑华淡淡瞥了那青年一眼,道:“素不相识。”
“怎么是素不相识呢!”那青年急了:“明明之前才见过面,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就是说你欺压民女的那个啊??”
炎祸笑得暧昧:“看来是有一段好故事可以听。”
剑华无奈,只能放下碗筷,道:“我想起来了,这位小兄弟跟我有一面之缘。”
炎祸笑道:“我对那个‘欺压民女’有点好奇。”
“哎!——那是一场误会!”那青年却替剑华抢白,“这位道长德高望重,本领高强,还把我从死去的爹娘那里拉回来,怎么会欺压民女呢?”
炎祸笑道:“原来白道长还精通医术。”
白剑华见这二人鸡同鸭讲,还能一唱一和,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对那青年道:“小兄弟,看起来你已经没有大碍了。”
青年神采飞扬:“是啊!全好了!多亏道长你——还有仙女姐姐的相救!道长,我想过了,那个穿绿衣服的仙女姐姐一定不是我的幻觉,她是跟你一起的,只是因为害羞,所以才不出来见我的吧?——道长,实话实说,我对那位仙女姐姐已经一见钟情,自从见了她,这脑子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你们侠义心肠,既然救了我,至少让我当面跟她道谢啊……”
炎祸听得津津有味:“若是真有仙女,我也很好奇。”
“小兄弟,我说过了,那是你的幻觉,你窒息太久,头脑不清晰,才会看见有什么仙女的。”白剑华见这青年口无遮拦,心下着急,但是炎祸在场,又不能明说。
“可是我真的——”
那青年抓耳挠腮,激动之下碰翻了自己的宝剑,正掉在炎祸身上。
炎祸触碰此剑,顿时觉得针扎火燎一般,一惊之下松了手,那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从剑鞘里跌出半截。
“哎呀糟了!”那青年大惊失色,急忙捡起来爱若珍宝地吹了又吹。只有一瞬的时间,白剑华眼尖地见到那剑刃通体乌黑,并未开锋,上面依稀刻了些文字,不似寻常的兵器。
“小兄弟,可否借宝剑一观?”白剑华正色道。
那青年抱了剑在怀里,一脸警惕:“这是我家传的宝物,不随便给人。”
剑华笑道:“只是看看,你也在场,要是我稍有逾越,你立刻拿回去便是了。”
那青年想了想:“那你可能告诉我关于仙女姐姐的事?”
剑华哭笑不得。
那青年却突然豪爽,把剑塞到剑华手里:“我说笑的,上次冤枉了你,你还救了我一命,我哪有这么小气。”
剑华接剑在手,只觉得异常沉重,拔出剑身,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刻的,竟全是驱魔的经文咒法。
他把剑还给那青年,正色道:“敢问兄台,可是和钟家有什么关系?”
那青年一脸茫然:“钟家?哪个钟家?”
白剑华道:“相传钟家乃是天师钟馗的后人,世代斩妖除魔,保人间太平。后来遭遇昏君当道,满门抄斩,那把驱魔剑也不知所踪……如果不是剑华眼拙,这一把,正是当年从天师手中传下的驱魔剑了。”
说完,他故意看了炎祸一眼,后者脸色如常,正在品那雨前清明茶
那青年一脸糊涂地听完,突然大叫着跳起来:“哎呀!我说着把破剑怎么会砌在我家茅房里——我就姓钟啊!我叫钟小哇啊!”
剑华笑道:“那阁下一定是钟家的子嗣了,没想到今日得见天师后人,剑华真是三生有幸。”
钟小哇抽出自己的剑疑惑地看了又看,问道:“这把剑这么旧这么破,真的是什么……魔……”
剑华笑道:“所谓法器,都是有灵性的,这把驱魔剑被封在茅房这种污秽的地方,日子久了,失了灵气而已,请容剑华一试。”
白剑华接过那锈迹斑斑的驱魔剑,二指拂过剑上的咒文,口中默念法则心决,突然眼神凌厉,将宝剑飞起,以指运气打向剑身,陈年的锈迹瞬间被打散,淅淅沥沥落了一地。
炎祸不动声色地弹掉一颗落在杯中的铁锈:“……可惜了这壶好茶。”
钟小哇看得呆了,那把宝剑飘浮在空中,金色的咒文浮出剑身,光华万丈。
白剑华见宝剑已经开封,便一跃而起,将剑归鞘,还给钟小哇。
小哇痴痴呆呆地接过剑,看剑华的眼神都亮了几分:“道长,你不是人,你是真神啊!”
剑华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可以见到天师的宝物再现人间,是剑华的荣幸。此剑名驱魔,只能降妖伏魔,是伤不了凡人的。”
钟小哇豪气干云地一拍胸口:“没关系!降妖伏魔么——道长,我钟某人的毕生心愿就是行侠仗义,以后我钟某人就跟着道长你混了!”
炎祸突然不紧不忙地起身,朗声道:“今日得见二位神人,真是三生有幸,天色已晚,炎某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哎你这么快就要走啦——”钟小哇刚得了宝剑,正在兴奋地要找人炫耀,看见炎祸告辞,蛮想拉住他,“哎难得有缘相会,你又是道长的朋友,我还没问阁下是——”
炎祸推开粘上来的小哇,微微笑道:“在下的区区俗名,何足挂齿?那位白道长,才是阁下值得结交之人。”
钟小哇不解,只看着那贵公子越走越远,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惊叫:“——青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