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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睡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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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互相将对方晾了一路,当着周白白的面该笑的笑,该搭着眼皮的依旧懒洋洋的,但偏偏互不说话,周身怎么也抹不掉的气氛诡异异常。
回家,趁周潋去厨房收拾购物袋的空隙,周白白扯了扯青臣的宽袖,小声问道:“臣臣,你们吵架了吗?”
吵架?
青臣摸了摸小姑娘的长发。
倒算不得。吵架讲究有来有往,可刚才分明是周潋单方面失了智咬人,他只是怜惜人年纪轻轻脑子不清醒,把人晾着不搭理罢了,而周潋约摸还在计较他和周白白的关系憋着莫名其妙的气。
可是,他当真没有生过孩子。
脑中思绪千回百转,但这些不必让小姑娘知晓,青臣往她手感极好的柔顺长发上多搓了几下,动作熟练像是在摸以前总爱往山间小筑跑来讨食的小灵物。
柔声道:“没有吵架。”
周白白见他温柔笃定,又瞅了瞅隔断玻璃门后正把东西归类放进冰箱的周潋,长手长脚的男人半蹲在地上,眉心微锁,半搭着眼皮,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却有点凶,注意到他们自以为悄摸摸的动作投来一瞥,刚好和周白白的视线对接。
小姑娘敏锐地察觉他心情有异,立刻缩回脖子,拉着青臣跑到客厅分享零食。
“这个是我最爱吃的薯片。”
“这种巧克力可好吃了,不过爸爸不让我多吃。”
“还有这个……这个……”
半开放式的厨房根本挡不住什么声音,周潋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探头:“周白白,时间不早了,你该去洗澡睡觉了。”
“啊——这么快。”
小姑娘明显不乐意,拖长了声音撒娇。
周潋:“已经九点多了,不好好睡觉长不大。你想一直当奶猫?”
这样的话术已经重复了几百遍,不过依然能够将周白白忽悠住。
她自觉已经是成熟有见识的猫,但与其实际年龄不相符的幼稚本体是她的痛点。
果不其然,周白白立刻原地蹦起,一边嘀咕臭爸爸之类的话,一边将零食塞进青臣怀里,然后噔噔噔往楼上跑:“今天不洗头发,爸爸,帮我把头发扎一下!”
“马上。”
周潋三两下把剩下的东西打包归类,站起来时目光轻飘飘地略过青臣,然后往楼上走。
未置一词,却仿佛什么都说尽了。
等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间,青臣才慢悠悠地挪开眼。
幼稚。
周潋将小姑娘收拾好下楼,青臣依旧端坐在沙发上。长发半散的古装男人坐在现代风格的客厅里,手指捏着一枚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翻来覆去看,古今碰撞,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想吃就吃。”
周潋道。
倒不是他大方,而是捏久了手心的温度足以把巧克力化开。
青臣也不客气,将包装纸慢慢撕开,黑褐色的巧克力融化在嘴里。
没多久,“苦。”
一种奇异的苦香混杂着丝丝缕缕酸涩冲击味蕾,而他是连酿酒都要殷殷盼着多放糖的那类人,青臣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吐出还是继续含着。
“诶,别吐。”
周潋两步走近,一把托住他下巴不让人动,两指捏着脸颊,柔和温婉的面孔被捏得鼓了起来,青臣蹙了眉抬眼望他,眼神微凉。被限制的感觉并不好受,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周潋,早就被他一掌掀翻了。
周潋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尽量让幸灾乐祸表现得不那么明显:“巧克力,苦的甜的都有,不过你运气不好。”
青臣望着托在面前的手掌,有一瞬间生出不管不顾把嘴里苦到麻木的糖吐他一手的冲动。
但那样他自己也会很狼狈。
青臣暂且歇下了念头,艰难且缓慢地咽了下去,然后“啪”地一下拍开那只手:“不要动手动脚。”
周潋被打了个正着,青臣看着柔软,但力气分毫不弱,他举着泛红的手背扬了扬眉:“你讲点道理,我只动了手。”
没营养的对话被持续侵袭的苦涩打断,嘴里残存的苦意将散未散,青臣咳了咳:“我要喝水。”
热闹看够了,周潋也不废话,转身去厨房拿了瓶刚塞进冰箱的饮料,拧了两圈后又拧回去,他回来时刚好看见青臣神情郑重将巧克力一枚一枚推远了放在茶几上,小心谨慎像一只漂亮的猫,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喏,这是甜的。”
浅啜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像曾经院中梨树下酿了半季的果酒。见青臣眉目渐渐舒展,周潋抬腕看了眼表,估摸着周白白洗澡还要段时间,朝他道:“你跟我来。”
走进书房,周潋从角落柜子的保险箱中取出一个红木盒子,打开,四周是柔软的海绵,最表面铺了层光滑的绸布,里面静静地卧着一枚散发幽幽绿光的……蛋。
这枚蛋水润剔透,通体青绿,仿佛一枚造型独特的玉石,倘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看见一道环形贯彻的裂痕。
红木盒子被小心搁在书桌上,再抬头的功夫,青臣已经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施施然落座,挽起袖口端正掖好。
动作自然仿佛他也是家里的主人,周潋无语片刻站到他旁边。
“有印象吗?”
盯着蛋壳足足半分钟,青臣:“这是什么?”
“白白的蛋。”
话太荒谬,青臣有些摸清周潋偶尔不着四六的性子,以为他又开始犯病,道:“我竟不知,猫崽还能从蛋里出生。”
周潋同他说过,周白白的本体是猫,看不出品种,浑身雪白软乎乎的毛,极为讨喜。只是没想到,猫也能蛋生。
听了他的话,周潋虽然早有所料,但心中仍不免沉默。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嗯?我该记得什么。”
青臣边说着,边伸出手指往蛋壳上戳,意料之中的冰凉光滑触感自指尖传递而来,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熟悉的灵力自蛋壳飞快汇入他几乎干涸的经脉。
他想也不想,如同触电般飞快缩回手,柔和的面孔渐渐拧起。
异状被周潋尽收眼底,在蛋壳上摸了两把,无事发生,于是投去诧异的眼神:“咬你了?同性相斥?”
青臣没理他,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腕,他捏着腕间命门,凝神探索,一股精纯的灵力冲开几截近乎干涸的经脉,正随着他的呼吸下意识流转——只有他本源的力量才能毫无阻碍地被吸收运转。
手腕垂落置于膝上,青臣借着整理衣衫的功夫掩饰并不平静的内心,可衣摆早就在落座时收拾妥当了,这会儿也不过是再捻一遍。
这样的法术,这样浓厚的灵力,只有他能做到。
可他是什么时候……
无波的心境忽然被吹皱了一汪涟漪,青臣难得升起些许烦乱:“周潋,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周潋看他两眼,倒也痛快,随意应了声便将蛋壳重新收回保险箱里:“行,你快点想。”
踏出房门时忽然想起还没将人安置下来,抬腕看了时间已经将近十点,再收拾已经来不及了,转头道:“明天再给你收拾房间,外面沙发也能睡,我去给你找床被子,等白白洗完你去洗个澡。睡衣来不及洗一遍了,先穿备用的。”
“好。”
周白白洗得浑身香喷喷出来,穿着睡裙蹦蹦跳跳从楼梯下来喝睡前羊奶,然后就看见沙发上多了床被子枕头。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捧着热过放温的奶窜到厨房水池边的周潋身后,巴巴地跟着,小声问道:“爸爸,你打算让臣臣睡沙发呀?”
她纠结半天今晚睡在谁怀里,结果他们却要分房睡,甚至青臣都没有床。
谁家家长当着孩子的面冷战呀。
周白白忧虑地喝完最后一口奶。
周潋提着沥水篮子放到托盘上,里面是周白白平日里带去学校的保温盒,旁边还有另一篮洗干净的车厘子预备放冰箱明早给人带去幼儿园,他顺手捏了两枚去柄,一枚塞给周白白,一枚扔自己嘴里:“家里就两个卧房,客房用来放杂物了。”
周白白:“我知道呀。”
她鼓着腮帮子撕咬果肉,偷偷瞥他一眼道:“你们可以一起睡。”
她脑袋里打的算盘噼里啪啦就差昭告天下了,周潋啧声捏住她脸颊:“一个陌生人,和你爹睡一块,像话吗周白白。”
“是谁还总要半夜变成猫跑到我床上来?你是打算陪你爹睡还是跑人家怀里睡啊?”
周白白被戳中了小心思顿时有些蔫蔫的,她爹向来说一不二,能这么说几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她不甘心地做了最后的反抗,“噗”地吐出果核,刚好落在周潋手里。
恶作剧成功,周潋看她的目光愈发和善,周白白脚底抹油放下杯子就跑:“爸爸我去睡觉咯!”
小猫崽子。
周潋低骂了一句。
他出了厨房将还坐在书桌前做沉思者的美人叫起来:“走吧,教你怎么洗。”
无非是几个按键,青臣摸索着学得很快,周潋拿着换洗睡衣进来的时候,他刚脱下外层缝着鲛绡的长袍,褶裙腰带解开落了一地,露出白色的里衣。
“你这衣服能洗吗?”
贵气肉眼可见的衣服漂亮是漂亮,但打理是个大问题。
周潋没指望这位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精怪懂得自己收拾衣服,但也不希望得到一股脑塞进洗衣机后被搅烂挨讹的份。
“可洗。”
青臣道,像是看出了他眼底的凝重,补充一句:
“金枝雪绒做的面料,轻易不会损坏。”
“……”
又来了。
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周潋面色如常。
“洗完把要洗的衣服放在这个篓里,有事情喊我。”
带上门后,脚步一转,周潋敲了敲门得到小姑娘的应声后推开,睡裙随意搭在床角,雪白的毛绒绒正压在一本漫画书上,尾巴时不时晃动,看起来心情很好。
“还不睡,牙刷了吗?”
“刷了刷了。”
周白白乖巧地将漫画书一推,扭头扑向床垫凹陷处的男人怀里撒娇打滚。
周潋难得没有笑话她是粘人精,将巴掌大的小猫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给她梳毛,白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明天想吃什么?”
“唔……香煎小牛排?”
“行,刚好冰箱里还有两块。”
“爸爸,那臣臣吃什么?”
周潋再次假装没听见,将抬头疑惑的小猫脑袋压下去,自顾自道:“明天早上我去联系人,在外面弄个猫咪通道,从一楼联通到你和我的房间。”
周白白暑假玩手机刷到居民楼外为了方便两只猫交流玩耍搭建的通道,吵着闹着也要建一个,周潋敷衍答应了好几个月,这会儿突然想开,小猫喜出望外,两爪踩踩:“谢谢爸爸~”
可惜她不明白,突然的馈赠不一定是礼物,也可能是诱饵。
“周白白,我对你好不好?”
“好!”
“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人?”
“当然当然~”
沉默片刻,周潋将小猫托起平视,神情郑重严肃:“周白白,如果在我和青臣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类似于爸爸妈妈你更喜欢哪一个的致命问题,周白白只在幼儿园里听人类幼崽说过,当时她对那些幼稚脸上的苦恼嗤之以鼻,没想到兜兜转转,命运的巨轮忽然从天而降,把她砸得晕头转向。
爪尖不自觉地勾出,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顿时痴呆:“啊?”
恍惚着,她抬爪拍在周潋胸口:“爸爸你别这样。”
小猫脸上也能看出为难之色。
“臣臣离家出走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愿意回来,你别再把他气走了。”
周白白除了会变成猫,力气大了点,揍人疼了点,稍微早熟了点,其他与寻常人类幼崽无甚差别。
第一次上幼儿园得知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而她只有一个爸爸,回来便开始闹腾,还没有周潋腿高的小姑娘揪着人的衣角,一把娇柔稚嫩的嗓子愣是嚎得两扇门都挡不住声,非要问另一个家长在哪。
当时周潋的涵养还差点火候,又是刚入职交接工作的时候,虽然不是多大的官,但好歹新官上任,被缠得烦了:“走了!离家出走了!”
于是一走走到现在。
周潋万万没想到她还记得当时骗小孩的话,向后拢了拢头发,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善解人意的白猫拍拍他,全然一副贴心小棉袄的样子眨巴眼睛:“我懂的爸爸,书里都是这么写的,臣臣既然愿意回来,那接下来就该追妻火葬场洒漫天狗血然后破镜重圆一胎七宝。”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周潋心中震撼,脸上却已经木了,呵呵冷笑,三两下从枕头底下摸出小姑娘的手机,举在手里扬了扬,没让陡然睁大眼睛伸爪去够的小猫摸着:“没收了,平时少看点乱七八糟的。”
浴室的门已经开了,空荡荡的只剩温热的水汽往外冒,地板上水滴一路蜿蜒向楼梯口。
周潋提着擦头发的毛巾和吹风机下楼时,穿着他旧睡衣的身影在玻璃门后打开了冰箱。周潋往沙发上瞧了眼,被子没有动过的痕迹,也没有水痕,并不明朗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他将插头插好,见青臣过来时头发还在披着滴水。
出湖那会儿他根本没机会看人湿淋淋的样子,青臣灵力用得精妙,眨眼间就蒸干了,而现在却任由发丝湿哒哒的黏在一块,连后背睡衣都晕开了一片深色。
怎么看都是故意。
“你倒是挺主动。”
周潋将毛巾扔给青臣,刚好盖住他仰头喝饮料的脸。他以前去靶场玩过射箭,准头很好,很难说不是在蓄意报复。
“怎么不用灵力弄干?地上全是水。”
毛巾底下的人不慌不忙喝足一口,将毛巾取下叠在臂弯。
饮料在冰箱里放久了不似常温捧着舒适,走过来的这么会儿功夫指尖泛红,长了半截的睡衣袖口笼住了半个手掌,黑色衬得皮肤雪白。
“能省则省。”
周潋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中二期没过时,他常常毫不顾忌地肆意挥霍,忠义门一组的成员要安排轮班表,三班倒转,他的灵力从没有见底的时候,一晚赶三个场子也是常有的事。
两人力量同出一脉,青臣却说要省。
“省什么,你不够用?”
青臣歪着头用毛巾慢慢擦拭头发,不自觉地捏了捏指尖,避开了问题:“如何省,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那股巧妙的游走路线依稀残存在身体记忆,说不心动是假的,但周潋不信有人会这么好心:“真话?”
教人于青臣来说不算难,毕竟已有成功的经验。
“自然。”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熟人朋友可以不必顾忌地互欠互取,欠了人情便找机会还回去,也无所谓人情大小,但陌生人不同。
周潋已经起了更换腕表的心思,只等尾款一到便立刻同忠义门划清界限,自然不会在此刻同一个不知本体的精怪纠缠过深。
“作为交换,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尽量满足。”
他在两人之间划了黑白分明的楚河汉界,可有人不按常理出牌。
“好啊。”
青臣目光落在略窄小的沙发上,笑容纯善。
“我在人间时,衣食住行均由你负责。”
他穿金戴玉,衣着用物无一不精贵,哪怕现在换上平凡无奇的睡衣,也掩不住内里的独特气质。
什么南海鲛绡,金枝雪绒,听起来就是个烧钱的主,周潋已经做好了被讹上一顿甚至动用备用金库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的要求如此简单。
“只是这样?”怀疑之色溢于言表。
青臣叹息一声,悠悠然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再加一条。”
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晃,周潋随着他指的方向落下视线,沙发被褥齐全,整整齐齐,他眼角一抽,心里已然有了预感:“你想……”
“睡床。”言辞真诚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