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大人》欲渡川

2、梦境

　　目的地在千里之外的S省，周潋在心里算了下时间，没有立刻答应。
　　“周白白上学了，我得先把她料理好，如果没人照顾她，这次我就不去了。”
　　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家庭气息，这让另一头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真把她当人类幼崽养了？”

　　“那不然，好歹喊了我几年的爹。”周潋随口糊弄，一边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A市能交托信任的朋友，男的不行，喝酒泡吧的不行，工作繁忙的不行，唯一靠谱的小师妹也跑去邻省进修了，他左思右想没在本地找到合适的人，“非去不可吗？”
　　“怎么了？”
　　“找不到寄养人。”

　　时黎：“你前两天把她丢家里的时候怎么不担心。”
　　周潋：“那不一样，周末不用上幼儿园，现在的幼儿园管理是越来越变态了，老师在门口接送，认人，我要是放她一个人上学，她老师的电话马上就能打过来。”
　　“……”
　　“她才六岁，一个人上下学确实不安全。”
　　“……怎么，担心她被拐？”
　　“差不多，怕她把歹徒打残找我收拾烂摊子。”

　　某个曾经潇洒恣意的男人渐渐变成浑身烟火气的大家长，还隐隐有发展成女儿奴的倾向。
　　时黎不理解，但尊重，展现新时代优秀青年的良好素质：“适可而止，我还没到结婚的年纪，和你暂时没有共同话题。”

　　跟一个还在和高考奋斗的小孩聊这些确实不带劲，周潋颇为遗憾：“好好好，你说说具体信息，如果实在不行，我把白白丢我妈那。”

　　见他收势，时黎重新捡起正经话题：“S省陉山山脉发现了一个异常结界，是我们在追剿一只异灵的时候发现的。那只异灵撞上去就碎成了灰，现在我带着邵至卿和程云霄守着，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我只擅长对付异灵，结界还得是忠义门的祖宗们上，找我做什么？”

　　“嗯，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时黎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褐黄色的古籍扫描件。
　　原件放了不知多少年头，风吹日晒脆的像薯片，修复古籍的老师傅带了几个徒弟，一边自己推进度，一边还要把拖后腿的徒弟拉上来，弄了好几年才交，他作为当时行动的一员也收到了一份，当时扫了一眼没有在意，直到今天突然想起。
　　“之前在圣村收缴了一批古籍，里面有点东西，我念给你听。”
　　“陉山横亘东西，有神明居其中，心仁慈，佑百姓，人奉是祀，名其城曰青城。”
　　“我让白线从常规流程报上去了，等忠……总部接到消息有所动作还有半天时间，你来不来？”

　　“来，定位。”言语简洁，周潋挂了电话。

　　他快步走回车里，十一位手机号码输入，屏幕自动跳出来底下的备注：唐盈。
　　智能手机太过智能，显示最近一通他拨过去的电话是九月十八日，距离今天已经快有一个月了。

　　摁下通话，手机响了两声，很快被挂掉。
　　然后一条微信发到他手机上：我在开会，大概还有十五分钟结束。潋潋，怎么了？

　　屏幕左上角清楚地显示11：08分。
　　周潋顿了顿，开门见山：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大概周五回来，这两天把白白放你那行不？
　　唐盈：好，晚上我安排保姆接她。你出去小心点，注意身体。

　　周潋又打了句话，手指和屏幕像是装反了的磁石两面，悬在发送键上死活定不下主意。光标闪烁了十几次，最终在删除键上长按，改成更简单的字：嗯，放心。

　　定下两小时后直飞S省的机票，周潋回家简单收拾了行李。
　　也不怪他这么急切，从时黎发送的定位来看，他们已经远离了村庄人迹，一只脚踏入原始山脉的边缘。
　　飞机下去还要转车，最后那段路人迹罕至恐怕难走得很。

　　一路匆忙，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周潋才来得及想：嚯，他又没带周白白一起来玩，回去多半要闹脾气。
　　但这念头很快被某些更强烈的预感淹没。盯着舷窗外渐渐缩小的建筑景物，早起的困倦姗姗来迟，周潋顺从身体反应闭上了眼，没几分钟，头抵着窗睡着了。

　　……

　　他又做梦了。
　　周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眼前是熟悉的黑暗，耳边虫鸣鸟悦，偶有鹤唳高亢，似乎在深山幽林中，远离喧嚣，让人自心底生出平和。

　　“青臣你疯了吗？你以为这是我的羽毛，拔完还能再长？！”
　　“你知不知道，一旦失去——”
　　聒噪的声音陡然炸响。

　　“嗯，我知道。”
　　声线柔和地截住下半句话，像是可以容纳万物的水，柔软却不改立场。
　　“现在……充足，……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伴随着这道声音，面前的黑暗如帷幕渐渐落下，视野内，是长满了嫩绿草叶的土地。

　　“有数个屁！你朝外看看，他们早就疯了，我只不过添了把柴，就自己把火燃起来了，看他们还有救的必要吗？你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另一人轻声叹息，无奈道：“所以我只救该救的。”
　　“世上有什么值得你用——”
　　“嘘，小声点，阿潋要听到了。”

　　他似乎被发现了，那道凶巴巴的声音顿了顿，没好气地吼：“躲在那做什么？滚过来！”

　　眼前景物渐渐下移，从单调的草地，到宽阔的竹林，再到竹林空地石桌边的两个人。
　　很模糊，如同蒙上了一层磨砂滤镜。
　　他只能看见那道青绿色的人影侧过身，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温和含笑的目光：“阿潋——”

　　……

　　“……先生，先生？”
　　轻轻晃动的身体讯息骤然突破某种阻隔传递到大脑。
　　周潋猛然睁开眼。
　　流光溢彩的梦境一瞬间如流水滑落山涧，抓不住一星半点碎片。

　　他眨了眨眼，周围的乘客大都已经下去了，只有少数几个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异常，投来好奇的目光凑热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潋捏了捏刺麻的手臂，连忙站起身朝面露焦急的空姐道歉，“一不小心睡太死了。”

　　空姐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飞机降落十几分钟了，舱内乘客走得差不多，只有这个靠在舷窗的男人一动不动。
　　“您没事就好。”

　　周潋先去售货机买了瓶冰水贴在额头，冰冷刺骨的寒意钻醒了混乱的思绪，把他从隔世的恍惚中抓出来。
　　手机铃响。
　　“……怎么了？”嗓音微哑。

　　“白线把情报等级设置错了，部门的人要不了多久就能到，我让邵至卿去接你了。直升机，速度快。”
　　事情紧急，但时黎的语气依旧冷静。他察觉到了对方过于沉寂的声音，迟疑道：“你晕机？”
　　周潋不承认，嗤笑一声：“你晕鸭。”

　　输送带上终于出现了各色的行李箱，周潋运气不错，到第三个就是他的。
　　他把冰水瓶往臂弯里一夹，将行李箱提下来：“直升机也太招摇了，而且你们申请许可了吗？”

　　“不用操心这个。S省分部的人申请了两条航线，邵至卿会说方言，碰到了也不容易露馅。”

　　周潋叹为观止。
　　“虽然我清楚你不是所谓的三好学生，但没想到这么大胆，时黎，你越来越有我当年的风范了。”
　　“免了，你的辉煌无人可复制。邵至卿说她到了，你们尽快赶过来。”

　　现在既不是寒暑假，也不是十一假期，人流量不算大，但周潋来回看了几遍，才从接机人群中找到了人。
　　一米六五的个子，身材看着娇小，乖巧文静的面孔上架着一把黑框眼镜，配上厚实的齐刘海显得愈发呆滞。
　　“邵至卿？”周潋上下打量一圈，一言难尽道，“你突然的品味让我毫无防备。”

　　死鱼眼缓缓上移，平直的嘴角毫无征兆地勾起，她身子微沉旋出一脚，肌肉绷起，动作快得几乎要带起风来。
　　周潋眉心一跳，这一记能把成年男人的股骨打断，他连忙往旁边避开，顺势把行李箱挡在自己身前。
　　然而她似乎只打算假踢一下，顺势转身就走。宽大的冲锋衣没有拉紧，转身的刹那露出里面黑色的战术服。
　　“快点，程云霄说他们的鸟起飞了。”

　　忠义门财大气粗，装备遍布各地。
　　机场五公里外就有直升机停机坪。

　　邵至卿娴熟地启动操控元件，戴上耳机，冲锋衣脱了，露出战术服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你开始专攻无氧了？减肌这么厉害。”
　　邵至卿调好参数，确认无误后把麦拉到嘴边，笑容甜美，露出森森白牙。黑框眼镜被丢到一边，换上了专用的墨镜，周潋猜她可能还送了一对白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

　　直升机的轰鸣声响彻云霄，邵至卿道：“有个负责拐卖案的组碰到了棘手的窝点，打算从忠义门里摸人做卧底内外联动，我就是那个倒霉蛋，换造型，减肌，才从窝里出来没几天，你看到的还是我加班加点练的。”

　　忠义门里能人异士颇多，基础素质超越常人。邵至卿擅长体术，五官文静姣好的姑娘，巅峰时期的肌肉密度达到了男人都觉得恐怖的数值，曾徒手把直径五厘米的实心钢管掰断，轻松写意的劲儿给残忍暴虐的歹徒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他们就没想过换人吗？”
　　周潋觉得在看到邵至卿本人后还能坚持拐卖卧底行动的组长也是颇有想象力。

　　直升机已经离地几十米，邵至卿扭过头，冷笑一声：“小黎带你去执行任务了，二组只有我一个人在，指挥觉得我闲着没事干，直接批了条子。”

　　怪不得今天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周潋立刻诚恳道：“对不住，下次请你吃饭。”

　　很快他们行驶到预定航线上，沿途遇上两架鸟，邵至卿刚开始还有心情打开调整通讯频道聊天，但很快又脸色郁闷地加速超过他们，一骑绝尘。
　　“一个个三句不离老婆，真该把京都的某些男人调过来熏陶熏陶。”

　　“程云霄又拒绝你了？”

　　“屁，他根本没意识到我喜欢他。”邵至卿皱了皱眉，小声嘀咕，“跟个木头一样。”
　　顿了顿，“诶，周潋，你当初是怎么把白白的妈拐到手的？让我参考参考。”

　　她说得理直气壮，周潋十分不确定地回忆了一下：“我大概提过，白白是我捡到的。”

　　“哦，是嘛。”邵至卿瞬间丧失了对他的兴趣，“我忘了。”
　　过于发散的思维不知道脱缰到了哪个角落，邵至卿喃喃自语：“或者先造个小崽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