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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轰隆隆——轰隆隆————”
      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在人身上隐隐生疼,地上的泥泞都被化开,污浊泥泞。
      树叶稀稀疏疏的,树冠被风拽的来来回回,摇摇摆摆,晃动着视野。
      远处,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一男一女,几乎分不清两个人身体的边界。
      女人瞳孔血红,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一般,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崩溃的边缘,却又被理智死死地拉拽着,出手不见迟缓,越发凌厉,招招致命,抓住男人的手臂往下一折就是骨断的声音。
      男人没有因此有片刻的慌乱,反而攻势越来越密集强势,女人渐渐占了下风,伤口一道道增加。
      脸上的血液被雨水带着冲进眼里,刺的生疼。
      十几米开外的地上,瘫坐着一个年幼的小孩,愣愣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从梦魇里惊醒一般,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但还是挣扎着在泥泞里爬行。
      手臂在地上刺啦划过,不知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撕扯开一道口,血肉模糊。
      终于,他捡到丢落在树下的、一把冰冷的枪支。
      女人咬着牙死死抵抗,无意间注意到了这边,瞳孔骤然间放大,疯了一样地嘶叫着:“原奕!杀了他!快——杀了他杀了他!!”
      原奕僵住了,看着远处在黑暗中的人,一瞬间像是失去了汲取氧气的功能,浑身都在战栗,思考的能力像是后知后觉地迟迟缓缓地漫上来。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些人,为什么他的手上会有枪,爸爸为什么背叛了妈妈,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
      其实准确的说,是精神从一开始就有问题,还被那个男人哄的一愣一愣的,什么一起过安稳的生活,手里的筹码一点点放了个干净,结果发现男人是个间谍,能不发疯吗?
      冰冷的另一套思维对原奕进行了接管。
      不复刚刚的无措和张皇,稚嫩的脸庞仿佛刹那间冷静下来,又或者说,那些情绪都被毫不留情地压进了脑海深处,不见天日。
      但仅仅只是思维接替。
      原奕依旧听见了女人尖锐的声音,听见了她辱骂的废物,听见了开枪的催促。
      于是他只能冷漠而无力地看着自己的手在颤抖,在缓慢地、犹豫地举起了枪支。
      他的呼吸应该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雨水在视野中间阻挡着视线。
      原奕想闭眼,但做不到,因为当时的他不可能闭眼。
      手上第一次握着沉甸甸的枪械,略过雨水的刺激,眼睫被雨水打的颤颤巍巍,努力睁着眼想看清前面。
      好冷,好痛,这次什么时候才会醒啊……
      枪口抬起了,他清楚的知道这一枪的命运,甚至在开枪前,痛感就已经习惯性地漫上了他的神经,依旧痛到几乎痉挛。
      无论经历多少次,无论经历多少次,还要经历多少次……
      他阻止过,疯了一样地阻止自己,和过去的自己争夺那具身体的操纵权,甚至想杀了那个幼稚无能的人。
      女人中弹后摔落的身影,还有,那个杀手肆无忌惮的讥笑,回响在整片树林里,伴随着雷声,砸进了他的骨子里,永远无法抹除。
      还有他那,姗姗来迟的父亲。
      他被丢在阴暗的地窖里,氧气逐渐稀薄,潮湿的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胃部泛上一阵阵恶心。
      神志涣散之际,他突然想起,就在前天,在所有的窗户纸都还牢固的时候,他放学回家时,他好像和谁约定了一件事,好像在什么时候见面,见面要做什么,记不得了……
      我要死了,那个人会在那里一直等我吗,等不到的,别等我了……
      但他活下来了,被组织里的人抓回去了。
      父亲都是个间谍,那么他呢?
      原奕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当时那个男人不直接杀了他。
      是怜悯吗,还是真的存在什么舔犊之情。
      开什么玩笑。
      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要承受组织的怒火。
      尚且年幼的身躯血痕遍布,伤口刚结痂再划开,血流不止,带着刺的钩子被扎进身体里。
      他又活下来了。
      一瞬间,极强的排斥感拉扯着他的思绪,终于把他从梦境中拯救出来。
      房里一片昏暗,厚厚的窗帘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床上的人猛地坐起,头后仰起,微张着口,像是不知道怎么呼吸了一样,僵在那个,被极端的情绪压迫着,难以缓解。
      一阵麻意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浑身发软,等到肺部隐隐烧痛,才如获新生般喘下一口气,新鲜的氧气涌进。
      原奕脱力地靠在床头,揉了揉蓬乱的头发,垂着眼整理自己失控的情绪,舔了舔干裂的唇。
      侧身拿过一边正在充电的手机,屏幕的亮光能清晰地看见他还在微微颤抖的指尖,指节也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得找点东西分散一下注意力。
      原奕郁闷地想,分散注意力还不容易,让楼下那个人上来给他亲一下,什么事都没了。
      光想到这件事,原奕都微微有些出神。
      邵淮的发丝偏软,手指微微用力就能陷进去,如果压着他亲,一向冷淡的眼眸可能会变的迷乱,还有气息,他会抖吗……
      门轻响一声。
      床上的人膝盖屈起,一只手握着手机,圈着膝盖下垂,另一只手从侧边的抵住脸,腕骨微凸,衣领下垂,露出锁骨处一片白皙。
      邵淮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这人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连他进来了都没察觉。
      他挑了挑眉,屈指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原奕一下子反应过来,低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啊哦,被正主抓包了。
      邵淮淡淡地说:“出来吃饭。”
      原奕手机一丢,一骨碌爬起来,格外殷勤道:“诶诶诶,来了来了。”直接弯腰从邵淮边上窜了出去,跟只小猫一样,直奔楼下,随着动作晃起的衣摆擦过门框边垂着的手。
      指侧的凉度渐麻,邵淮看着这个人看都没看他一眼逃一般地下楼,轻叹了口气,转过身也跟着走下去。
      其实大厅里也开了空调,但冷气肯定没有房间里的足。
      偏暖的温度侵袭而来,散去一身的冷意,偏还让原奕感觉到冷,某些暂时断片的记忆也在这一刻随着冷意灌进大脑。
      他吸了吸鼻子,没感冒,就是喉咙有点干。
      昨天真是蠢爆了。
      大老远跑到一个荒野疙瘩里面睡觉,还差点感觉被埋了,真是闲出花了。
      原奕坐在桌前,喝了口温水,埋头扒拉了满满一口饭,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有病一边思考着他刚刚会不会表现的太明显了。
      邵淮在他对面坐下来,支起筷子,神色淡淡,轻飘飘的晃出一句:“你刚刚在想什么?”
      “唔——咳咳咳……”
      “怎么了?”
      “没……”
      原奕颇有些心虚的抬头瞄了一眼,正正对上邵淮探究的视线,一口饭不上不下的,干脆起身绕过桌子,走进厨房,好奇地掀开盖子看里面的东西。
      邵淮拣了个勺子往锅里压了压,舀了点汤,晃了晃,送到他嘴边。
      他刚咽下上一口饭,张口要去喝,结果勺子刚到他嘴边就被拿回去了。
      原奕:“?”
      邵淮神情自若地就着白瓷勺抿了口汤,低头又去摆弄什么东西:“好像有点烫,等一下吧。”
      原奕眯了眯眼,也不恼,双手抱臂,懒洋洋地倚在旁边,揶揄道:“邵淮哥哥可真是贤惠啊,也不知道谁以后这么有福气了。”
      见邵淮没反应,他又伸手去戳他,带着点恶劣的顽意:“喂,你这样能找到对象吗?”
      邵淮低着头,慢慢地舀了一碗汤递给他,这才说:“我不急。”
      我急。
      你个性冷淡。
      厨房里只剩下锅里咕嘟咕嘟的泡泡声。
      “那个……昨天谢谢你啊。”
      原奕低着头不看人,眼睫垂下,从袖子里探出一点手去接过碗,长袖衫宽大柔软,青年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发丝微耷下,这副摸样倒是显得格外乖巧,和昨天那个傻逼简直沾不上一点边。
      没错,挽回形象从现在开始。
      “挺麻烦你的……”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轻轻揉了一下,一瞬间他的脑子就怠机了。
      搞什么?
      不是吧?
      比思维更快的是肢体反应,几乎是那个瞬间,他害怕的闭上了眼,肩膀微微耸起,整个身体都轻轻颤了一下,跟被捏住了后颈部一样,语调有些急乱:“你听我狡辩你先别打我嘛……”
      原奕在脑海里飞快的组织语言,零零碎碎凑出几句话,再抬头时,唇边被措不及防压了一个勺子。
      邵淮看着他愣神的样子,眸色淡淡,语调平稳地说:“张嘴。”
      “啊……”
      “淡了咸了?”
      “刚好……”
      “那就坐回去吃饭。”
      原奕闷闷地哦了一声,安安静静快速恰完饭,然后哒哒哒地跑上楼。
      没过一会他又哒哒哒地跑下来,已经换好了衣服,在门口换好鞋冲邵淮喊了声:“有点事,我先出去一趟!”
      青年脸上洋溢着笑容,隐隐带着点兴奋,也不知道要出门去干嘛,这么迫不及待。
      “你……”
      大门被带上,发出一声响。
      屋里彻底陷入寂静,邵淮在原地定定地站了一会,把手里的碗放在桌上,又把视线转回大门边,手心撑在桌沿上,支撑着身体。
      想了很久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走进洗手间,伸手去按洗手液,隐薄的白茶香浅浅溢出,慢慢浮在洗手池周遭一圈的空气里。
      流水声戛然而止。
      洗手台上的镜子很干净,镜面透亮,邵淮平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漆黑深邃的瞳孔仿佛隔着时间对视着,沉默压抑,令人窒息。
      猛地,还未擦干水的手握拳,带着一链水珠砸碎了视线,炸开了一道声响。
      光线扭曲,隐隐血色。
      略带点颤,他闭上眼,抿着的唇松开,叹了口气,却没有感受到半分的轻松,反而心头更加沉甸甸的,湿漉漉的。
      像是泥土里的幼芽即将被泡到腐烂,倔强而偏执的去探索最后一口氧气。
      修长的身形弯下,蹲在地上,用手指一点点去捡起散落的碎片,捡起,握在手心,屈指去捡另一片。
      玻璃碎片相贴,摩挲的声音刺耳,断面软钝,在伤口处绞动。
      空荡荡的洗手间,沉默着收拾狼藉的人像被镜子凌迟着。
      他把细锐碎片拔出来,脑海里晃开红艳艳一片,那不是自己的血。
      那不是血。
      邵淮清楚地记着、想着那个人受伤的动作、表情。
      是滚烫,是僵冷的。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天出任务时去的时候有两个人,回来的却只有原奕自己了。
      原奕为数不多的算得上是朋友的人,死了一个。
      一直到家门口,那人都只是沉默着,自然又僵硬,只会站在那里,努力想笑着看他。
      门锁关上了那一瞬,原奕浑身一软,整个人几乎都像是变了样,踉踉跄跄地跪在洗手间里干呕,浑身打颤,一个劲地冒冷汗,拼命压下喉咙里的尖叫声,细长的眼睫上都是水珠,扶着洗手台的指节苍白。
      他站在原奕身后,一时失声,久远的无力感再一次席卷而来,他只能沉默着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抖得不成样子的人。
      “我在。”
      原奕不敢睁眼,躲在邵淮怀里也是,好像被雨夜的水汽封住了五感,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原奕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当时他的声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应该狼狈的不成样子吧。
      “…我…不是…不要…”
      我能做什么。
      什么都不可以吧,都会被我搞砸的。
      “…你不会离开我……”
      像是失去了后半段的疑问句。
      “我不会离开你。”
      邵淮安慰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到底起没起作用,好歹人睡着了,他把他抱回房间,顺过一边的卡,替他出了一个任务。
      等他回去的时候,一进门就见一个人影扑过来,他下意识地抓住来人的手。
      原奕一脸委屈地哇哇叫:“啊啊啊邵淮!”
      “我不小心把厨房杀掉了,我觉得这不能怪我……”
      他脸上沾着灰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眼巴巴地看着邵淮。
      邵淮握着手心,用干净的指侧替他擦了擦脸,有些无奈:“你放着,我来就好了,没事别去厨房晃悠。”
      “你昨天照顾我还帮我出任务,我想做点事回报一下你嘛。”原奕嘟囔着,“拜托,我也不是为了谁都愿意去碰厨房的。”
      其实还算挺正常的一句话,但是两个人的气息却都异样的乱了一下。
      原奕察觉到了。
      邵淮转身要上楼,手腕被抓住了。
      原奕脸上还带着点脏痕,眼神却无比认真:“邵淮,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邵淮眼神微动。
      原奕像是鼓起了这辈子积攒的勇气一般,张了张口:“其实我……”
      他的语速不算慢,但还没等他说完,就被人轻声打断了。
      “等会再说吧,我身上脏,先去洗澡。”
      手腕被温柔地挣脱开来,他怔怔地看着上楼的人,像是被迎面浇了一头冷水,有些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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