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卿》肉之糜者

2、 雨打芭蕉

　　赫国的秋雨打在南熏殿院内的芭蕉叶上，湿冷的空气钻不进殿内，只初秋，屋里早被炉火烧得暖和舒服，雨声隔着绿纱窗滴答作响。
　　赫王萧故宸忍不住在殿内来回踱步，头上冒了汗。
　　众仆从不敢来劝，垂首侍立，噤若寒蝉，只有重重的踱步声像是故意踩踏在雨声的节奏上似的，更比雨水劈里啪啦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纷乱。
　　在屋里待不住了，他大步向院门走去。
　　萧故宸身穿黑色锦绸龙纹衣，半披着黑发，眼眸深藏在眉骨的阴影之下。
　　身边仆从递来蓑衣和油纸伞都被他大声喝止了，屏蔽众人，他独自淋雨离去，独自在雨夜里游荡，像个失魂落魄的孤鬼。
　　穿过深长阴冷的廊巷，来到园门拐角处，萧故宸提剑乱砍下几片硕大的芭蕉叶。
　　这种植物，本不适合在赫国这种西北干冷的地方生存，刚刚入秋已经枯黄许多，幸而得此秋雨，能多活几日。
　　这座南熏殿是从旧有暖阁改建的，紧邻着秦羽章的寝殿，仿照蔚国江南庭院的风格建造的，从秦羽章这次被抓来赫国就开始建了，用了近百个宫人前前后后忙了十个月才建好。

　　为的就是让秦羽章不要想家。

　　萧故宸无暇欣赏这人造的江南美景，心里乱成一团。
　　“可是，这样做对卿儿公平吗？”他默默想着，不觉攥紧了腰间刚收起的刀鞘。
　　“唰”的一声，一道寒光起，利刃出鞘，长剑的冷光在夜幕中像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团蓝火颤动了一下，倏忽间落到地上，变成了一个鹤发童颜的仙人模样。
　　“陛下息怒。”
　　“仙人”飘忽着扑倒在地上，恭敬地匍匐低头跪下，两袂无风而举，周身散发着白光，白衣上的回字纹银光灿灿。
　　萧故宸二话没说，一把揪起“仙人”的领子，想拉他站起来。
　　可这一握好像握蝉翼般轻盈无物，没等他反应过来，“仙人”又换了一副道童身躯，领子也从他手里溜走了。
　　“道童”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望向萧故宸，萧觉得好气又好笑。
　　“这次要是害了秦羽章，你也活不成了。”
　　“道童”听到这话，谄媚地抱住他的大腿，笑眯眯的。
　　“这奴自然知道，毕竟，奴和秦官人同生共死嘛......”
　　“住口！”
　　萧故宸愤怒呵斥，继而又有几分惆怅，“如果不是因为你，卿儿至于要经受这些吗？”
　　“陛下放心，等秦官人醒了，一切就都好了。您就信奴吧，如今这样做是最好的办法了。”
　　萧故宸稍稍平息了一下怒火，又佯装不满。
　　“什么秦官人，谁允许你这么叫的？”
　　“道童”见萧故宸消了气，满脸堆笑，“陛下不是早晚要娶秦公子过门吗？奴不过是提前尊称公子一声官人嘛。”
　　听到这话，萧故宸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睥睨一眼才到自己大腿根的“道童”，又板起脸来。
　　“滚吧。”
　　“道童”笑着答应，萧故宸却又叫住他。
　　“这副蠢样子才更像你，以后就这样来见孤吧。”
　　道童摸摸头，笑了笑答应了。
　　萧故宸顿了顿，又煞有介事似的强调，“本王要娶的人，应该尊称——‘君后’。”
　　道童大惊，“陛下难道要娶秦官人做正妻？这......”
　　正此时，不远处乌泱来了一团人影，点点火光簇拥着一个衣着华美的女人。
　　萧故宸赶忙命道童藏起来。
　　一瞬间，那道童又重新变成一团蓝火，钻进萧故宸的衣袖里。

　　“陛下让妾好找啊，怎么一个人在此淋雨？”
　　女人抢步上前，撑伞的宫人来不及跟上。
　　萧故宸微皱眉头，心想，她怎么这时候来了。
　　原来这女人被唤作媱姬，原本是萧故宸的祖母（太王太妃）为他选的孙媳妇，是姜太王太妃（以下简称姜太妃）的族亲，算是才貌绝伦的女子，就是自小被宠惯得太过娇气。
　　萧故宸虽与祖母感情极好，但对于祖母要他娶媱姬为正妻的事却极力反对。
　　当时萧故宸这样解释——
　　“过去常有嫡长不贤，庶出能者夺权之事，搞得朝堂动荡，人心不稳。不如本朝不立王后，之后若孙儿有了子嗣，择贤者立储，岂不尽善尽美？”
　　姜太妃虽宠媱姬，但对朝堂之事从不干预，尤其是立储这种大事。既然萧故宸对此已有决断，她自然同意了，不过还是多嘱咐了几句， “媱姬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孩，要好好对待她”之类的话。
　　萧故宸确实对媱姬不错，对她的要求都是有求必应，只是，在外人看来，媱姬更像姜太妃的“亲孙女”，而不是萧故宸的妃子。
　　入宫以来她几乎天天陪着姜太妃，对萧故宸倒也有几分可有可无的意思，甚至娶进门半年还没完房。
　　媱姬表面上并不在乎，甚至心里也装作不在乎，毕竟有太王太妃的荣宠和赫王的尊重，自己又是这后宫唯一的妃子，生活还像往常一样富贵娇奢。
　　直到两个月之前，萧故宸突然心急如焚的接来一个关在牢里垂死的蔚国公子，就安置在新建的南薰殿。
　　据说那蔚国公子和溆国太子一样是，也是萧故宸的故人。
　　如此以来，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其中必有故事。
　　不过，媱姬也没过分担忧，毕竟自己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
　　况且，那位公子现在只是一个亡了国的俘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