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厨》上下左右小上上

1、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

　　傍晚，怀海市下起了小雨，南方的雨都是下一阵儿停一阵儿的，朦朦胧胧，等到夜市的霓虹灯上了华装，雨才慢慢停下来，夜市慢慢展开，羊肉串烤地滋滋响，应和着铁锅和锅铲的奏乐。商贩的叫卖，大人的吆喝，小孩的哭闹，人间烟火气徐徐往上冒。
　　怀海餐饮是一家老店了，冠以市的名字，在以前，是很受欢迎的，但因为一些不知名的事，怀海餐饮关门了几年，而现在改革开放一二十年了，不知道是不是赶上了这阵儿的春风，它再次开门，不过里面的大厨也换了。
　　大厨名叫赵海,海这个名，正是取自怀海市。他，正是这家店的大厨兼老板。
　　“赵大厨，一碗菠萝肉，一盘鱼香茄子！”声音脆脆的，厨房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浅褐色头发，显得青葱的少年多了几分可爱。他是于明，怀海高中的高二学生，在这里做兼职。
　　“好。”赵海的声音则更低沉。相比于明柔和的面庞，赵海的眉眼则更锋利些。他麻利地将猪肉用蛋黄、淀粉与玉米粉拌在一起，加盐腌制。
　　在这段时间里，又迅速切好菠萝，爆香了葱姜蒜，青、红椒，盛出备用。接着倒油入锅，番茄酱下锅，调味。倒入刚才炒好的调料和腌好的肉，反复翻炒，红红的酱汁和红红的猪肉，冒着诱人的香味，最后倒入菠萝，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明亮而灿烂。
　　“哟，怀海开了！”门外一位老人驻足。尽管开业已经快一星期了，但由于怀海没有过度宣传，以致许多原来的老客户都很惊讶。
　　“对啊，老李，快来尝尝这菠萝肉，还是那个味道！”是刚刚点菠萝肉的客人，还热情地邀请被称呼为老李的老人进来，老李很自然地答应着，进来就要了两瓶啤酒。他的话里揣着当地方言的腔调，平平仄仄之间，像是有什么韵律一样，让人听也听不腻。
　　于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怀海餐饮，但那时它就是关着门，门上还落满了蜘蛛网。这次也是阴差阳错地得到了这份兼职。
　　夜色慢慢织上街头，以月亮的速度。星星疏疏落落亮着。人影渐渐散了，霓虹灯褪去，只有蚊虫伴着亮着的路灯转着圈。
　　“好了。”最后为于明的菠萝肉炒完，赵海才脱下了围裙。T恤已经被汗水湿透。他为于明盛了一碗饭，于明也忙了一天，刚刚收拾完餐桌卫生，便累得坐在椅子上就不想起了。
　　赵海把饭菜端上桌，其它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于明家里没人做饭，于是他就不要脸地找赵海蹭饭。见赵海一身汗，于明连忙打开旁边的落地扇，让赵海坐下。怀海是老房子，没有空调，赵海预约了装空调，也是在明天。
　　于明吃了一口菠萝肉，肉在菠萝的作用下变得酸酸甜甜的，不仅不腻，更在这夏日带来了一阵清凉。电扇呜拉呜拉地转，风裹着赵海单薄的衣服，湿透的T恤勾勒出他漂亮的身型，健壮的腹肌不由得让于明多看了两眼，咽下了菠萝肉。
　　“你好，要一份菠萝肉，打包。”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于明的思绪，他连忙招呼对方进来。
　　来这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她好像自开店以来，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来点一份菠萝肉打包。赵海也像是清楚了这个规律，今天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还备好了饭。
　　老奶奶接过来饭盒，微笑着付了钱，像是在问赵海：“那本诗集好看吗？”
　　赵海也是笑着回答: “很好看。”
　　又是这串对话，前两天也是这样，问一次两次可能是正常的，但于明已经看见过三次这样的对话了，不由得让于明有些疑惑和好奇，在赵海将老奶奶送走后，于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但赵海不说话，只是笑，还说什么机密，他一直就是这样，在白天看见于明很馋菠萝肉，下班后会特意为于明做，也会提前为老奶奶准备好饭盒，但总是什么都不说，这让于明有些郁闷，看见赵海在夹菜，就故意把他要夹的那一块先夹走。
　　赵海换另一块，于明就故技重施，于明得意地对赵海笑：“快点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那个老奶奶？”
　　“不认识。”赵海拿他没辙，只是笑，轻轻用筷子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夹这么多，等下要吃完。”
　　“你肯定认识……”于明还想说什么，被赵海打断了，“明天请师父来装空调，上午就不开业了，不过，你还是可以来吃饭的。”
　　于明知道，赵海就是一个嘴硬但心善的家伙，也就乐呵呵地答应了。
　　空调在那个时代是个稀罕物，于明和赵海都没见过，尤其是于明，好奇心十分旺盛，一直跟在师傅的屁股后面，看似在帮忙递工具啥的，实则一直瞅着这个白色的大物件，这玩意儿，真的能让人凉快下来吗，赵海那个傻子不会被骗了吧，还花了大几千块钱呢。
　　一共装两个空调，一楼装一个，二楼装一个。
　　太阳逐渐升上来，南方夏日的太阳毒辣的很，不一会师傅的后背就被汗水浸湿了一大半，窗外知了叫的聒噪，惹得于明也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先把二楼的那个装好了，现在在装一楼的。
　　“好了。”师傅从梯子上下来，按动了遥控器，“试试看。”随着遥控器的按键被按下，于明看见那个白色的物件被打开，里面吹出了凉风，于明正站在空调的下面，很快就感受到了，他有些激动：“哇，是风，好凉快!”
　　刚好一直在厨房忙活的赵海也做好了饭，他热情地招呼师傅吃了饭再走，师傅见已经到了饭点，四菜一汤也端上了桌，“那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哈。”师傅笑着坐了下来。
　　“多一双筷子而已。”赵海把昨天晚上就做好放进冰箱的绿豆汤端了出来，出了一身汗的师傅端起绿豆汤就咕噜咕噜地下了肚，喟叹一声：“真是，还是怀海的绿豆汤好喝啊，正宗！”
　　“师傅，你以前也喝过这里的绿豆汤吗？”于明问。
　　“嘿！”老一辈的人似乎最喜欢回忆他们年轻时的种种，那些被他们津津乐道的，不仅是他们轰轰烈烈的青春，还有独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味道，“你个小瓜娃子当然也就不晓得的了，那几年，哪里有你们这么好的条件哦，我只记得啊，那时候，啥子都冒得，只有这个怀海这里，卖的绿豆冰啊，又甜又冰，那真是好吃，那热天到，天天一放学了，哪个娃儿不都是缠到屋里人要吃点冰？就是好这一口啊。”
　　“承蒙您这么多年的厚爱了。”赵海还是这么官方，于明倒是像个小孩子一样问东问西：“那你们那个时候，怀海的大厨是谁啊？做的这么好吃？”
　　“是你父亲吧。”师傅看了一眼赵海，回忆道，“你和当年的赵大厨眉眼间都有几分相似呢。”
　　于明有些惊讶地看着赵海，他一直以为赵海是买下或者租下这家店铺了，没想到是继承。赵海倒是没什么表情，直接承认了。
　　“那当时为什么店会突然又关了呢？”于明突然问，接着就是一阵的沉默。
　　师傅在这一阵诡异的沉默中明白过来，于明问的问题可能不太恰当，马上接下了话茬：“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当时有什么急事吧。”于明注意到赵海的神色，在听到关店这个词语后，就变得很差，并且一直没说话了。
　　师傅吃完饭后就带着工具离开了，还说要喊更多的人来吃。于明和赵海在收拾着桌子，于明还是对那个白色的可以制冷的机器很好奇，眼神也不住的往那里瞟，一个没注意，打翻了剩菜的盘子，剩菜一下全部落在他的衣服上，盘子也落地碎了。
　　“没事吧。”赵海连忙抓过他的手看了看。
　　“我没事了。”于明挣脱掉赵海，心脏不知为何，跳得很快很快，“盘子碎了，抱歉啊，盘子的钱你从我的工资里扣吧。”
　　赵海愣了愣神，揉揉他的头：“没事，‘碎碎’平安嘛。倒是你的衣服……”于明的衣服沾满了汤汁，要赶快换下来才行。
　　“你这样。”赵海提议，“你先到二楼去洗洗，我给件衣服你先换上。”这家店铺一楼做成的是店面，二楼是赵海的卧室和一个卫生间。
　　“但是……”于明本来想拒绝，却一把被赵海拽到了楼上，像是不容置疑，赵海找出了一件干净的T恤递给于明，便把他推进了卫生间：“你先洗洗，桌碗我来收拾。乖。”
　　拿着衣服的于明则是完全没有拒绝的时间，他一阵懵，赵海的洁癖什么时候又变严重了吗。
　　洗过澡的于明套上了赵海的衣服，赵海的身高比他要高，个头也比他大一些，他的衣服穿在于明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领口直接落到了胸口往上一点，不过赵海的衣服有一阵淡淡的香味，于明穿得也很舒适。他把自己弄脏的衣服洗了，以夏天的温度，现在中午洗的，下午应该就可以干了，他打算下午再换上自己的衣服，顺便把穿在身上的赵海的这件也帮他洗掉。
　　于明伸了个懒腰，鬼使神差的，他走进了赵海的卧室。
　　赵海的卧室很干净，装潢也简单，暖暖的阳光斜斜地从窗户照进来，整个房间显得很舒适。
　　一阵风从窗户钻进来，翻动放在床边书桌上的一本书，书页哗哗啦啦地响，最终停在一页上。
　　于明好奇地看了过去。
　　那是一本已经泛黄的书了，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样式。封面上写着“戴望舒诗集”，书本停在了有书签的那一页，那是银杏叶晒干后做的书签，书签夹着的那一页正好是戴望舒很出名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泛黄的书页在阳光的透视下，带上了岁月的韵脚。
　　丁香？于明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居然是，每天夜晚都来买菠萝饭的老奶奶。那种老而未衰的气质，真的好像丁香。
　　“于明？”赵海的声音打断了于明的思考，他走进房间，“想什么呢？”
　　“没什么……”于明笑了笑。
　　赵海瞥了一眼书桌，他也看见了那本书：“那本诗集很老了，不过现在也已经绝版了。”他拿起书，富有年代感的装本，好像只要拿重一点都会碎掉。
　　“是赵大厨小时候的书吗？”
　　“差不多吧，是送给我父亲的，我父亲过世后，就留给了我。”
　　“是吗……”于明其实想问是不是那位老奶奶送的，但又担心赵海像刚才一样陷入沉默。
　　“下午照常开业。”赵海将书放回书架，“你要是想休息的话，可以就在我床上睡个午觉。”
　　“嗯。”于明洗了个澡，放松下来后也有了些困意，稀里糊涂地就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