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眠》溪月眠

6、第 6 章

　　整整两日，苏尧都在城外，就在最显眼的地方，让百姓能清楚的见到他，从而不在惊慌，而也是这两日，他已经将百姓堆里的人摸清，谁是装模作样，有武功傍身，他已知晓，现下，只等着明日谦华到便将这几人就地斩杀，让百姓入城。

　　百姓们看到苏尧真的陪了他们两日，不仅给吃的还有薄被，让他们不在夜里受凉，心头的惊慌开始减下，也是慢慢信了苏尧真的不会杀他们。

　　“王爷。”暗卫快速走至苏尧身边，掩耳道：“太子殿下来了。”

　　苏尧脸色微变。
　　太子？
　　这两日他都在南都城外，太子何时入的南都城？

　　“太子已在瑞王府，说是要见王爷。”

　　苏尧眸子眯了眯，看了眼黑沉沉的天色以及篝火中一张张昏昏欲睡的面庞，许久后，终是站起身：“你带人在这里守着，不可出任何的差错，半个时辰后本王就回来。”

　　“是。”

　　*

　　瑞王府，书房。
　　苏尧抬脚进去便见端坐在一旁的男子，男子面容淡雅，浑身透着尊贵之气。

　　“臣见过太子殿下。”

　　“瑞王不必多礼。”男子放下茶杯，温声道：“您与父皇情同手足，自也是孤的长辈，今夜，孤前来，可否打扰了王爷？”

　　“殿下说的哪里话。”苏尧直起身：“只是着实是吓了一跳，也是意外，太子殿下竟在南都城内。”

　　闻言，男子笑了声：“我在南都已经有些时日，是奉了父皇之命。”

　　“可是因灾民一事？”

　　“是。”

　　苏尧心头一松，“眼下灾民被臣安置在南都城外不远处，灾民之中的可疑之人臣也已让人盯着，只等时机动手，臣先前不知殿下在南都城，便让身边之人进京面见陛下了，本想着告知陛下灾民情况，以此，还可以留无辜之人一命，不想，殿下此时来了，倒是解了臣心头之急。”

　　“如此，今夜，臣便可诛杀敌国贼，而放心迎接我国百姓入城，让他们不再受飘零之苦。”

　　“楚国有瑞王这般为民着想的臣子实在是本国之幸。”男子笑容越发温润：“既是如此，孤便陪瑞王一同出城，斩胆敢挑衅我国贼人，迎我国百姓入城。”

　　“是。”

　　苏尧心头大定，听闻太子来了南都，他便知此事或许有转机，可见陛下还是舍不得这些百姓的。
　　他唇角也涌上笑意，跟在男子身后踏出书房，可才走了两步远，天方突起火光。
　　本是夜半，此时却明亮如白昼。

　　寂静的城中也渐渐涌上阵阵嘈杂声，不知大喊着什么。

　　直觉。
　　出事了。

　　苏尧忙快走几步，暗卫也在此时也速速赶来，脸色苍白：“王爷，城外粥棚突起大火。”暗卫顿了顿，一向冷漠的人在此刻眸中也出现了不忍之色，“灾民皆被卷入大火之中，火势太大，属下等人极力救火，却已然来不及。”

　　他没说，他亲眼看到大火之中，有灾民浑身是火，疼的来回走，如同火人般，那场景令人胆颤，南都军和在那的一队暗卫疯狂救火，却早已来不及，火势太大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灾民一个一个被烧成灰烬。

　　惨叫声像是还在耳畔，每每想起便是心惊。

　　苏尧浑身如坠冰窟，脚下不稳，他朝后踉跄两步：“本王不是让人在那看着吗。”

　　暗卫把头低垂得更低，“火势突然而起，暗卫第一时间发现便救火，可是火势真的太过凶猛，像是怎么都扑不灭般，只是一瞬，便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苏尧闭眼，身侧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抬脚便出了府，一边走一边沉声道：“先稳住城中百姓，让他们别慌别乱。”

　　城外起了那样惨烈的大火，城中百姓定是得了消息的。

　　“是。”

　　走得太急，却并未发现听清身后男的一声低叹：“无趣。”

　　*

　　苏渝嫣得知的时候，惊的从床上站起来，拔腿就往城外跑，城中早已乱了，南都军挨家挨户的安抚说明情况。
　　她站在城门之上，看着下面的火光，火光已经渐小，却还是闪得人眼睛疼，那漆黑的灰烬随风而来，迷了她的眼睛。

　　全身的寒意似是不觉，身体摇摇晃晃的，脆弱的像是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苏渝嫣泪水大滴大滴落下，心头疼的难以呼吸。
　　她还是没能护住那群可怜灾民。

　　明明，苏尧说，只要今夜一过，谦华回来，百姓便能安然无恙入城的。
　　明明只差一夜。

　　可就是这一夜，还是出了问题。

　　忽然，身上一暖，她回头，见是随安来了，轻轻给她披上披风，她似乎才回过神，才想起，她着急出府，不止穿的单薄，就连鞋袜也没穿。
　　跟随而来的初夏，擦了擦泪水，赶忙蹲下身替她穿鞋。

　　三人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下面，神色悲哀。
　　那样多的灾民，死在南都城下，连个尸首都没有，通通被烧成了灰烬。

　　过了很久很久，苏渝嫣像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死了，我一直以为，最后他们会被我接进南都，好好生活，我甚至都寻好了空地，打算让谦华找人在那建房。”

　　“可他们死了。”

　　“死在了即将踏进光明之时。”

　　随安眼眸倒映着那火光，身侧拳头慢慢收紧，冰凉的面容，头一次有了其他神情，他未言语，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那一年，火光似乎比现在还要大，大到也是怎么都扑不灭，一座高门府内男女交杂的尖叫声和哭喊声震得人头皮发麻，街道却始终空无一人，夜夜巡逻到天明的衙役更是不见踪影。

　　而透过重重火光，似乎能看到府中人面孔，他们大声呼救，将至亲护在怀中，想逃出却是被大火包围，火势越来越猛烈，屋子即将坍塌，他们声音变得嘶哑，渐渐绝望。

　　只有几岁大的孩童还在一声声的唤着：“阿爹，阿兄。”

　　“阿爹……”

　　不消一瞬，府邸便化为一片废墟灰尘，被夜风吹散，迷了人的眼又或是去往远方。
　　至此，再无人记得，很多年前，悲惨的那一夜。
　　他亦是。

　　再见这样的火光冲天，心脏像被一只大手肆意揉捏，很疼，遥远的记忆慢慢涌上脑海，一时忍不住，竟是疼的红了眼。

　　“随安。”苏渝嫣眸中还泛着雾气，她声音轻又带着哽咽：“我听说你是因被人追杀才会遇上的林将军，那时你是不是也很无助，害怕又恐惧。”

　　她突然很想问问随安，想知道今夜那些灾民是不是也很害怕，无助又恐惧。

　　随安缓缓摇头，

　　“你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你的父母呢。”

　　“死了。”他嗓音淡淡，道：“也是在这样的大火中。”

　　随安说的平静，苏渝嫣听在耳中，却是愣了一会，再看面前火光，忽然就明白，为什么随安才到她身侧就与平常不一样的气息。

　　想必，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悲伤之事。
　　原来，竟是这般的凄惨。

　　*

　　苏渝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府，只是回去之后便陷入昏睡之中，久久不见清醒。

　　她似是陷入一场梦般。
　　大火。
　　一张张惨死的百姓的面容。

　　整整七日，她才清醒过来，入眼便是苏尧疲惫的面容，她眼眶酸涩，想唤声父王，可身子太过虚弱，张口都是问题。

　　苏尧察觉动静，抬眼看去，忙上前，“嫣儿感觉如何了？”

　　苏渝嫣摇头，泪水啪嗒啪嗒落下。
　　昏睡这几日，她能听见外界响动。

　　知道初夏在她这哭了好久，说外头人都在骂苏尧，骂的可难听了，说他不配为将，残忍火烧灾民。
　　可苏尧原本是要救百姓的啊。

　　大火突然烧起，还是那般迅速，定是人为，是有人陷害苏尧，可苏尧就算有十张嘴都解释不清，证人全死，其余的都是南都军，旁人只会以为南都军与苏尧是一体。

　　“嫣儿不哭。”苏尧笑着擦去苏渝嫣眼角泪水：“一切，父王都已处理好，不会有事的。”

　　“父王。”苏渝嫣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您别难过。”
　　看着百姓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力相救，没人比苏尧更难过了。

　　苏渝嫣心疼百姓，也心疼苏尧。

　　“嗯。”苏尧道：“父王会为他们报仇的。”

　　*

　　修养了两日，苏渝嫣气色好了不少，换了身裙装便出了府，街道变得冷清，听初夏说，近日，百姓都躲在家中，倒不是惧怕苏尧，而是不想见到外头不好的风气。

　　这些日子，有些百姓担忧的来到府门前探头探脑，得到府中管家反反复复几次说明，王爷郡主平安才不舍离去。
　　徐天本想趁此机会，改变南都局势，让人带领百姓四处传言苏尧的狠厉，却被百姓将人怒打了一顿在把人丢进知府里，走之前还不忘萃了一口。

　　“王爷何人，我们南都百姓深知，若说他会滥杀无辜，我们绝不相信！”

　　“就是啊，王爷每次征战回来，都会让人挨家挨户的给我们送吃食或是银两。”

　　“去年，我阿婆生了重病，还是王爷让府中神医医治的，我阿婆才得捡回一命，这样的人，怎会放火烧百姓。”

　　“……”

　　徐天气急，想治罪，却一看人众多不好办，咬了咬牙抓了几个声音最大的折磨，还是苏尧亲自上门要人他才将人放出来，此后，南都百姓更是坚定苏尧不会是火烧百姓之人，至于其他城内辱骂苏尧之语，更是从不听进心头。

　　苏渝嫣看了看这蔚蓝天空，忽而笑出声：“没白疼他们。”
　　不枉她护着他们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