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天》尔晓

6、一个春天（6）

　　“小姑小姑，我妈做的红烧肉，让我给你送过来，到时候你们上锅蒸一蒸就能吃了。”
　　“小姑小姑，我妈蒸的枣馍，可甜了。”
　　“小姑小姑，我妈说让我来借点豆瓣酱，我爸上集买的不够。”
　　“小姑小姑……”
　　小龙放了寒假，春节马上就要来了，家家户户外出务工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店铺也都张灯结彩的，服装店永远挤满了人。小龙也就在自己家和小满家跑得越来越勤了，一会送个馍，一会送块肉。小满在家里也不闲着，烧了地锅蒸碗头，炸带鱼，熬面糊粘春联。春节就这么热热闹闹地来了。
　　“小姑，我妈喊你去我们家吃年夜饭。”刚是除夕下午，村子里已经有人家迫不及待地点了鞭炮，红色的碎屑落了胡同一地。小龙踩着这些红屑喜气洋洋地跑到小满家。
　　“不啦小龙，小姑在自己家吃年夜饭就行，替我谢谢你妈。”小满塞给小龙满满一口袋奶糖，因为塞得多掉在了地上几颗，小龙麻利地捡起来剥了糖纸丢嘴里，欸了一声就回家了。年年邀请，年年小姑不来，小龙都搞不清楚他们大人在搞什么。小龙来之前问春秀为什么年年小姑都不来我们还要叫。春秀给他拉了拉不平的衣角：“那我们也应该叫小姑来吃饭啊，不过今年有人陪你小姑，也不会太孤单了。”
　　冬季天短，太阳很快就落山了，村子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劈里啪啦，很快就连成了一片，在耳朵边像永不停歇的雷。小满把年夜饭摆在了生着小煤炉的卧室。疯子坐在凳子上等着小满说开饭。小满从柜子里翻出一瓶酒，到了堂屋给供奉着的奶奶遗像倒了满满一杯：“奶奶，你老爱喝酒，但是也不能多喝，今天除夕，我就给你倒一杯你最喜欢的梅子酒给你尝尝，你在下面孤单吗，你不要怕孤单啦，孙女很快就要去见你了，你可得来奈何桥接我，不然我找不到你可怎么办……”小满的声音很小，被淹没在了炮竹的鼎沸里。疯子听不清她的声音，等她再回到卧室时已经是一脸的轻松加愉快了：“那我们吃饭吧，好快呢，已经到了冬天了。”小满给疯子夹了满满一大筷子红烧肉，“新的一年，希望能够”小满突然词穷了，过年了应该说点祝福啊，吉祥话什么的，但小满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希望能够活得长长久久，明年风调雨顺吧。”
　　那就祝你长长久久地活着吧，活到三万次日落，看三万次日出。
　　小满就满眼堆着笑的，讲出对疯子最隐晦又最直接的祝福。
　　疯子听不太懂她的话，但隐隐约约觉得这是很好的话，他难得没有直接低头扒饭，而是用眼睛看着小满回应她。他眼睛亮地骇人。
　　小满讲着一些有的没的，疯子不会说话，就放下碗筷静静地听。“好了，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今天是除夕，要守岁，咱们谁都不能睡。”小满把瓜子袋子拿出来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春晚。屋子里被小煤炉烘得热烘烘的。小满还是没有战胜困意，歪在床上睡着了。疯子给小满脱了鞋，帮她盖上被子，坐在桌子旁的小凳子上，安安静静地守岁，虽然他不太懂什么是守岁，但小满说了，今晚不可以睡觉。
　　屋子里的电视很小声地响着，小满均匀的呼吸声在空气里浮动，外面的鞭炮声还是没有停歇，但慢慢弱了下来。
　　疯子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长长久久，就是这样的时光一直都能存在，无限地延长下去。
　　太阳还是升起来照在被红纸盖住了的村庄，穿着新袄的小龙踩着铺天盖地的鞭炮碎屑砰砰地砸响拜年的大门。这样的时光并没有如疯子所想那样，长长久久，永恒存在。

　　春天踩着还没有扫干净的鞭炮碎屑悄咪咪地来了。光秃秃的树干抽出来嫩黄的新叶，种子被一颗颗播种下去破土发芽。
　　“我去买点菜种，你在家里把菜园的地翻了。”小满交代了疯子后骑着电动车去了镇上的种子店。
　　“姑娘，你要点什么？”店主在柜台后面一边抱着小孩逗他玩一边问小满要点什么。柜台放满了各种菜种。“老板，拿个胡萝卜的，然后再来包豆角。”小满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家里吃火锅的时候疯子很喜欢吃里面的小油菜和菠菜，“老板，再拿个菠菜和一个小油菜的。”菠菜和油菜好种，等以后了疯子自己也可以种来吃。
　　小满骑车去了鱼摊：“哥，老样子，一条不大不小的鱼，给我处理好。”鱼摊摊主正玩手机，听见熟悉的声音放下手机就去捞鱼：“小满，你看这条可以不？”摊主挑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把捞的鱼给小满看的时候鱼在网兜里还使劲地翻滚，把水溅到了小满的身上。“行，就这条就行。”小满擦了一把外套上的水。老板手起刀落，麻利地给小满把鱼处理好了，递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不过一个月没见，小满竟然瘦了这么多：“小满，你这个年是咋过的？怎么过了个年非但没胖还瘦了这么多，瘦得有点吓人了哈。回去多吃点，多补补。一共二十一。”小满接过鱼数了钱递给摊主：“谢谢哥，我回去好好做做这鱼，好好补一下。”
　　“再说了，我不早跟你说了嘛，镇上这么远，你下次不用亲自来，让你家的那个来就行，哥也不会骗他嘛，还给你挑最新鲜最好的鱼。”
　　“知道了哥，等以后我让他自己来买鱼，你可不能骗他，他只是不说话，聪明着呢。”
　　“哈哈哈，你把哥当啥人了嘛，咱们认识那么久了。”摊主被小满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和鱼摊老板扯东扯西地聊了几句就回家了。春天落在了田里，冬小麦都郁郁葱葱地长起来了。阳光也正好，不冷不热的，风也柔和，把作物的生长香味传地到处都是。小麦骑着小电动自在地在田间小路上。
　　真好啊，什么都活地这么好。小满觉得胸口郁结的一口气正在慢慢散去。小满突然觉得自己也能继续活下去了，就像这田里的麦苗一样，再多活过好几个季节了。也许真的就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了呢。小满被自己突然的想法逗笑了，果然和疯子傻子呆得久了自己都异想天开了。
　　不过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看起来也不错。那就只能委屈奶奶再等自己久一点点，小满还没看这季小麦收割，还没帮春秀嫂子家收玉米，没看小龙按部就班地长成毛头小子，没教会那个无家可归的疯子怎么好好活下去呢。
　　小满觉得春风真大度啊，就这么胡思乱想，也没有什么来打断她。
　　“刺——”急刹车声一下子打破了春天的安静和温柔。小满忍着头晕目眩和心脏突然的疼痛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蹲下去。世界里的春色都被撕烂揉碎被一望无际的黑给吞掉了。她死死地按着心脏，等着这个无穷无尽的黑过去。像无数次的煎熬一样，就算真的要被怖人的黑吞噬掉，起码不是现在。
　　小满不知道路边蹲了多久，世界的春色突然又被大度地还给她了，她站了一会，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骑上车慢慢地回家了。
　　人果然还是不能太痴心妄想啊。小满叹着一口气推着车进了家门。
　　疯子已经把所有的地都翻好了，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的凳子等着小满回来。“这么乖啊，那我们先把菜种上吧，你这次要好好看，以后可都是你种了。”
　　小满把种子袋子撕开，用手在土地里挖了一个浅浅的坑，然后丢进去三颗种子，再覆上一层薄薄的土。“好了，你来试试看。”小满把手里的种子袋子递给疯子。
　　“欸欸欸不对，种子洒太多了，三颗就够了。”
　　“土土土，要覆上一层薄土，你看你又忘了，是薄的，像这样撒。”
　　…… ……
　　疯子费劲巴拉地终于把菜种地让小满勉强满意了。小满扯了旁边的胶皮管子一端接在水龙头上一端拿在手里：“你看，要像这样浇菜，水不能太多太急，要慢慢地来，等到他们都长出来就不能这么浇了。”疯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等着小满的下一句话。“是彩虹！你快看，是彩虹！”下一句不是教疯子怎么浇水的，下一句是一条彩虹的出现。
　　疯子循着小满的手指看过去，是浇水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彩虹，在阳光下极为耀眼。疯子盯着彩虹，彩虹上的光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了。
　　“好啦好啦，中午了我们去做饭吧。”小满亲手浇出了一道彩虹，心情大好，关了水龙头去了厨房，“今天我们吃鱼，以后我们都多吃点清蒸的吧，清蒸的好做，而且营养保留地很好。你从这次开始要和我学怎么做饭，老是我在做饭我多累啊。”
　　“第一步应该是处理鱼的，我已经让老板收拾好了，用水冲洗一下就好了，首先像我这样用盐和料酒一起腌大概10分钟。料酒就是这个瓶子里的棕色液体。”
　　“然后香葱切段、生姜切片。盘中摆上一层生姜片，香葱段塞入鱼身开口处，将鱼放在生姜片上。你好好看着啊，以后我可是会让你做的哦。”
　　“最后摆好盘的鱼上锅蒸10分钟左右，取出后淋入豉油，最后再浇上一层热油。不过你不太会做，你最后只要淋上豉油就好了。”
　　他们之后真的没再吃过红烧的鱼了。

　　菜苗很快就长出来了，小满接了半桶水到菜地里，拿小瓢从苗的下面给苗浇水：“他们刚长出来，很柔弱的，所有要很小心地浇水，像我这样子浇，你来试试看。”疯子接过小满手里的瓢笨拙地给柔弱的菜苗浇着水。
　　豆角开始抽条了，小满从杂货间里拉出来一堆竹竿给豆角搭架：“你要看着，好好学，以后这些都是你要干的。”
　　小油菜和菠菜长得很快，小满把他们剜下来和疯子吃了好几顿涮锅。
　　豆角结出来了，豆角塞满了冰箱，他们吃了很久的豆角。
　　门口的杏花落了，结了青涩的小杏子，疯子偷吃了一个，酸的倒牙。
　　葡萄抽了叶爬满了早就架好的葡萄架子。
　　他们脱掉了厚厚的外套，穿上轻薄的春装。
　　暮春将至，疯子学会了清蒸鱼，学会了熬粥蒸米饭，学会了十八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