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集散地》苏影衣

33、入梦

　　殿阁寂静，灯火如豆，檐外似有风声，却又像隔着层层云雾，模糊不清。

　　涂山玖的视线逐渐清晰——鎏金梁柱、雕云案几……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人间皇宫的庄严气象，可这满壁书架看着又不像是寻常宫室。她双眸一转，看到书案后坐着的男子，一袭朱白相间的常服：红纱中单衬里，外罩白罗曲领，上以细密银纹勾勒山河之象，白玉簪结发，覆以赤金冠。在灯火映照下，清贵中带着不容逼视的威仪。刹那间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涂山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人眉眼间，只觉得心弦微颤，脱口惊呼：“陛下？！”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哪里不对。而对方并无回应，只平静地看着她。涂山玖定了定神，装作打量殿阁四周，心中却在快速思忖，凝神细查之下，鼻端闻到一缕似有若无的药气，再看这满室的书籍，已反应过来这究竟是哪里，对面之人又是谁。但为了掩饰适才的失态，故意开口问道：“这里是盛国王宫？那你……该是盛王萧昳？”

　　男子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反问：“姑娘是什么人？”

　　“青丘涂山玖。”她顿了顿，语气带了几分探究，“你真是萧昳？我听玫姐提起过你，也读过你写的《离恨辞》和《山河赋》。”

　　萧昳眼底掠过一抹讶色，声音缓了几分：“你是玫姑娘的妹妹？”

　　“嗯，她是我二姐，你可以像她一样叫我阿玖。”涂山玖说着，眼睛不住往周遭打量，“这里是盛宫的藏书阁吧？玫姐说这儿收藏着不少她都没见过的典籍。我一直想来看看，可没想到第一次来，是用这种方式。”

　　说到这里，她喃喃地低语了一句：“我原本以为会是她带我来呢。”

　　萧昳的神色在灯影下似乎微微一滞。

　　涂山玖这才意识到说漏了什么，忙笑着找补：“哦，我是说，等我哪天真到盛都……她若在的话，一定会带我来。”

　　见对方依旧不语，她干咳一声，目光随意扫过案侧书架，顺势开口：“这些书，可是来自各地的拓本？我看有几本的装帧和纸色差异很大，字迹也像出自不同之人。”

　　萧昳并未接她的话茬，而是淡淡问道：“阿玖姑娘用的什么法术入梦？”

　　“哎，你怎么知道是入梦？”涂山玖略有些惊讶，随即有点得意地笑了笑，“这是昆仑的回梦之术，我第一次练，也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说到最后，她无意识地耸了耸肩，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和心虚，“我不是故意打扰陛下清梦的。”

　　萧昳神色不动，笑意浅淡如水：“姑娘言重了，无妨。”

　　涂山玖见他态度淡然，心里忽地有些别扭，不觉嘟起嘴道：“玫姐以前总提起这里，提起在这结交的朋友——明明也不过相识五六年的功夫，可听起来倒像是认识了一辈子……”

　　话音一顿，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忙收住，换了个笑容：“嗯，等玫姐从南疆回来，旧地重游再见故人，一定会高兴的。”

　　萧昳静静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倒像是在她言辞的缝隙里寻找什么。

　　涂山玖本能地想避开他的视线，索性快步走到书案前，伸手欲翻案上那卷书，却发现封面上提着《南荒纪行》四个字，她微微一怔，“玄尘子的《南荒纪行》？你替玫姐默录的那本？”

　　萧昳的神情浮现出明显的诧异，“她连这都和你说过？”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涂山玖眼神一亮，正想细聊，整座藏书阁忽然泛起一层细碎的波纹，仿佛映在水中。她愣了愣，抬头四顾，神色微变：“咦……回梦之术怎么不稳了？”

　　顿了顿，她低声自语般道，“大概是我初练，还不太熟练……梦境要散了。”心里却在想着，这到底是自己的法术问题，还是梦境主人的心绪起了波澜？

　　书架、梁柱、案几的轮廓仿佛被潮水推远，灯影如风中之烛，忽而被雾浪吞没。

　　涂山玖略急，扬声道：“等下次我练熟了这法术再来找你——”

　　话音未尽，殿阁已如雾般消散，但萧昳的声音却清晰地落在她耳畔：“替我问候玫姑娘。”

　　退出回梦之术，涂山玖细细回想梦中所见，神色间带上了几分疑惑——玫姐明明已经从南疆回到盛都一年多了，怎么看萧昳的神情，倒像是全不知情呢？不，不对，他的表情更像是虽然知道玫姐已经回来了，却一直没能见上一面……这就奇了——凭他们的交情，玫姐怎么可能不去见他？是被什么事耽搁了？还是有什么顾忌？

　　想到此处，涂山玖不禁有些担心，一时起意要去人间探个究竟，但又念及自己如今身为昆仑仙侍，若无昆仑君允准，不该擅离职守，再说现下自己已是半步天道，上神之身，举动皆受天规所限，不似旧日在青丘时节可以为所欲为——踌躇之下，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转念一想，昆仑君对她向来颇为宠爱，对这刻板的天规也颇有微词……思来想去好半天功夫，她忽然有了个主意。

　　数日后，昆仑山底，巨大的石窟中，地脉眠龙仍然沉睡，一圈圈盘旋的龙身正中，悬空立着一柄布满符文禁制却难掩光华的神剑，昆仑君望着这柄剑，似乎有些出神，神剑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注视，居然转了小半圈，将剑身正对向她。昆仑君不觉失笑，上前几步，伸手轻抚剑柄，“你倒是乖觉……只是，你的主人不知何时才能复原。”

　　剑身微颤，发出低微的嗡鸣，仿佛轻声抚慰，昆仑君半叹半笑，“我知道，等下去总会有机会。”

　　莫看这天劫神剑如今这般乖巧通灵，可当日失去剑主，这剑上迸发的杀伐之气可是差点把身下的昆仑地脉激活，引发天地大劫。昆仑君又抚摸了一下剑柄，“还是老规矩。”说着她轻轻抬手，自剑上剥离一丝金相锐气，在掌中以水灵法力催化成一粒灵丹。

　　她托着这枚丹药离开石窟，几步便来到帝苑。在陨石棋盘前，涂山玖正蹲在地上，伸手逗弄着一只玉雪可爱的白兔。昆仑君走上前，微微招手做引，那兔子便从棋盘的阴影下跳了出来，她将丹药喂给白兔，兔子三两口便将丹药吞了下去，又低头亲昵地蹭蹭她的手心，转身又跳回了涂山玖身边。涂山玖揉了揉兔子的额头，手中变戏法般地多了枚红润饱满的果子，半逗半喂，玩了得有好半刻功夫，那兔子才算把这果子啃完。昆仑君见她玩得开心，嘴角不觉也泛起一丝笑意，但想到适才兔子懵懂迷离的眼神，又轻轻叹了口气。

　　听见这声叹息，涂山玫起身行礼，“君上。”旋即笑意盈盈地凑近，“我前日试了下回梦之术，但练得不怎么熟……”

　　昆仑君挑眉，“怎么，出岔子了？”

　　“那倒不是，就是一不小心入了一位人间帝王的梦境……”

　　“盛国那位？”

　　涂山玖一愣，“您……怎么知道？”

　　昆仑君哼笑，“景国那小子的梦，你还进不去——若真进去了，反倒是麻烦。”

　　涂山玖诶了一声，睁大眼睛，“难道传闻是真的？那小子真是魔神的转世？”

　　“转世倒未必，应身大概跑不了，但最后到底是谁的应身，那就难说了……”昆仑君语气一顿，看向涂山玖，“你想下山？”

　　被一语戳破心思，涂山玖有些窘迫，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

　　昆仑君看着她，仿佛随意地问道：“去做什么？”

　　这一问听来漫不经意，可涂山玖突然迟疑不语——她原想说是担忧涂山玫，话到嘴边又觉得真正令自己不安的原因似乎并不在此……

　　昆仑君静静看了她片刻，忽而笑道：“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