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盛世》飞鸟与雪

1、凯旋而归

　　雪还在下着。

　　连接了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一片虚无。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没有。

　　又做噩梦了，秦悯生从床上爬起来，点了油灯，看向床头的镜子。

　　一张被吓得和梦中雪一样惨败的脸。

　　自从阿姊离世，他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

　　他总觉得阿姊没有离开他，她只是被那雪掩埋了，待到春暖花开时，白雪融化，汇流成河，而阿姊站在水中。

　　挽起裙摆，撸起袖子，从水中抓出一只金鲤鱼，然后向他招手。

　　“悯生，你快看！我总算是抓住了！”秦怜民将手从水中伸出，一条金鲤鱼握在手里。

　　在早春的时候，秦国皇族会举办春庆，这“摸锦鲤”是活动中的一环。秦怜民六岁前都在江南地区居住，七岁后才回到国都，自然是不熟悉这活动的。总算是抓到了，便高兴地招呼弟弟。

　　“看到了没？以后谁还敢说本公主抓不到？”秦怜民将鲤鱼放回水中，双手叉腰，骄傲地对秦悯生说。

　　“哼，二姐这也才抓了一条，看我的！”说罢，他将双手都伸入水中，准备捞两条鱼。但是这河底实在是太滑了，秦悯生一个踉跄，跌在了水里。

　　“哈哈哈哈。”秦怜民笑道。

　　“这只是个意外啦！”

　　“他们这两个小家伙。”大哥秦重信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秦怜民回到了皇宫，秦悯生就总是想在各种地方“战胜”秦怜民，他们这模样都不像是姐弟，倒像是一对打情骂俏的青梅竹马。

　　“悯生，你父皇和姐姐要凯旋归来啦！”林贵妃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

　　秦悯生早就听说了自己还有个双生姐姐，虽然相处了两年，但因为年纪太小，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双生子有着不详的寓意，而皇帝尤其宠爱林贵妃，为了让他们活下去，决定带着年仅两岁秦怜民南征，求个福名。

　　已经四年了，他总算是能见到那个姐姐了。

　　“阿姊长什么样子？好看吗？”

　　“她与悯生是双生，她和悯生生得可是一般无二，你说她好不好看？”林贵妃笑了笑。

　　秦怜民抬起头，望向这修砌的如此奢华的宫殿。

　　四面八方都响起来欢呼声和乐声，这么大排场秦怜民可是没有见过，紧张的冒冷汗。

　　“不要害怕，这是你的家。”皇帝拉起了她的小手。

　　“恭喜陛下凯旋归来。陛下可知道，这些年臣妾盼了您多久吗？”眼前走来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女孩。

　　“怜民，这是你的嫡母，还有你的六妹。”秦怜民在南方时就已经听闻自己有五个兄弟姐妹，自己排第二。这个女孩应该是最小的孩子秦和静，因为还未出生父皇就前去南征，所以总是念叨。

　　“母后安康。”秦怜民行了个礼。

　　“好孩子，四年不见，已经长这么高了。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可还记得母亲？还有你大哥重信，在你学走路的时候总是扶着你到处逛呢。”

　　皇后滔滔不绝地说着，但秦怜民并没有感到讨厌，反而很喜欢这个热情的母亲。和书中那些吃人的嫡母一点也不一样，回到京城时，她还在害怕自己也遇上个吃人的嫡母。

　　“母后，可别为难儿臣了，那时儿臣只有两岁，怎可能记得清呀。”秦怜民朝皇后笑了笑。

　　“不记得也无事！反正今后有的是时间熟悉！”

　　“父皇，母亲呢？”秦怜民环顾四周，只有皇后来了，并没有看到其他兄弟姐妹和母亲。

　　“是啊，真奇怪，怎么没见到贵妃和悯生呢。”

　　“他们在御花园呢！”秦和静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

　　“哎哟小和静，你可知母妃们和兄姐们在做什么吗？”皇帝将秦和静从皇后手中抱过来。

　　“他们说是秘密，不能让父皇和二姐知道。”秦和静神秘的笑了笑。

　　御花园还是潮湿的，想是刚下了雨。荷花和地面和天空，潮湿的味道和江南地区完全不一样。

　　“恭喜父皇凯旋归来！”一个跟秦怜民岁数差距不大的女孩走了过来对皇帝说，说罢便看向秦怜民。

　　“这就是二姐吗？很高兴见到你，”她拉住了秦怜民的手，“我叫秋实，是你的四妹。走，妹妹带你去那边玩，三哥，也就是你的孪生弟弟悯生也在那边！”她将怜民拉向一边，对面是一片荷花池，池子上有座小桥，桥的中心是一座小凉亭。

　　“三哥！我将二姐带来了！”秦秋实将怜民拉到那凉亭上，上面坐着三个孩子。

　　秦怜民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但是性格又截然不同，是个很开朗的孩子。但仿佛内心比谁都要复杂。或许因为是双生，所以秦怜民一眼便看出了。

　　秦怜民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好感。她很讨厌平时看起来简单但是复杂的人。

　　这是秦悯生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的姐姐。当真和母亲说的一般，果真是像。

　　但气质完全不一样，秦怜民总是一副高傲的样子。毕竟是父皇带大的，将陛下的威严学得有模有样，就差披件黄袍了。

　　秦悯生打心底不喜欢这个孩子，讨厌她一身的傲气。

　　“欢迎二妹回归！”秦重信站了起来，拿出礼花，砰的一声，一些小彩片喷涌出来。

　　“谢谢。” 秦怜民回答道，“怎么不见母亲？”

　　“母亲病了，想见她，你怎么不亲自去拜访？”秦悯生敷衍道，平时那么开朗热情的孩子，语气突然变得如此冰冷，谁都能一眼看出他并不喜欢秦怜民。

　　“悯生！她是你的同母姐姐。”秦秋实用胳膊肘顶了下秦悯生的肩膀，小声耳语。

　　“哦，那又怎样。我跟她长这么大才见了一次面，同一个娘胎又怎样。”秦悯生笑道，“我跟她还没有跟你亲呢，我的好妹妹。”

　　站在一边的秦陶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耳语，想找些话题，引开秦怜民的注意。

　　“二姐可否说说，江南有何趣事？”

　　“江南的天气”......总算是找了点像样的话题。

　　程箫亦翻了下衣柜，甚至没有一件可以穿去赴宴的像样衣裙。

　　自从父亲将庶母扶正，她在程家便什么也不剩了。

　　今天这场宴会一定会公布准太子妃的人选，这就是她翻身之时。

　　她攥紧了粗布衣服的衣摆。可是这身衣服，怎么能去面圣，突然她想到了母亲。

　　母亲还留有身她童年时期的裙子，因为十分美丽，所以一直舍不得扔。那件裙子是蓝色的，上面绣着两只鸟儿，衣摆上又缝着羽毛和蝴蝶形状的装饰，一眼望去，就能让人联想到天空。裙摆里面缝着布花，一转身，布花随着裙摆而起，隐隐约约。

　　她曾趴在母亲腿上，欣赏着这件衣服。

　　“好漂亮，像天空一样。”

　　“等亦儿长大了，母亲便送给亦儿好不好？”说完，母亲眼里便浮现出了一片天空。

　　但等到她长大，衣服终于合身后，母亲却不在了。所以她未曾穿过那件衣服。

　　母亲现在所在的天国，是否还有天穹？

　　秦怜民和秦悯生坐在同一个位置上。

　　虽然只有夫妻和同性才能同桌，但是实在没有空余的位子了。

　　未成婚的孩子本应随父母或兄弟姐妹而坐，但是林贵妃是宠妃，坐在了皇帝侧边。而悯生“老伴”太子秦重信旁的位子必须空着，因为要等着宣布未婚妻，秦秋实和秦陶然的生母都已离世，她们就一块坐，小和静现在又正坐在皇后腿上。秦悯生便只得和秦怜民坐在一处。

　　“哎呀，他们可是双生子，一块坐有什么关系呢，况且两孩子才多大，没事的......”皇帝乐呵呵地说，皇帝是高兴了，秦悯生可苦了，要和这个讨厌鬼一起相处这么久，想想就害怕。

　　双生子的默契是真厉害，好几次秦怜民和秦悯生都夹到了同一道菜。秦怜民总是皱皱眉头，看着这个对自己冷冰冰的家伙，然后换一道菜。秦悯生受不了她这种眼神，便多夹了几块。让你不吃，那我就吃光好了，他心里想着。

　　忽然众人猛地一沉默，这沉默引起了秦悯生的注意。他跟着那些人的目光，看向了门外。

　　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孩走了过来。她生得很漂亮，所以引来了许多人的眼光。她那身蓝衣更是夺目，在灯光下显得更温暖。一片春天的天穹。

　　“参见陛下。臣女是已故萧丞相之外孙程箫亦，因家中琐事来迟，”她瞥了一眼程家人，“还请陛下恕罪。”

　　萧丞相？众人觉得不解，怎会有人报名报母族呢。况且他们从未见过这个孩子，便都停下了筷子，惊讶地看着她。

　　他们当然觉得不解，只有她自己清楚，程家是怎么对她的。

　　“啊！你难道是萧丞相嫡长女的女儿？”皇后对她说。

　　“回皇后，是臣女之母萧云。”

　　“天哪，是萧云！好孩子！快过来！我和云儿是结拜姊妹，你叫我姨母便好。”皇后说罢，走向程箫亦，“不过孩子你来迟啦，这边好像没有位置了。”

　　皇后竟是母亲的挚友！事情竟然比想象的还要简单！她想着。

　　“好漂亮。母亲，这个姐姐是天国下凡的天女吗？”秦和静突然跑过来，站在程箫亦面前。

　　好机会，太子的同母妹妹竟然喜欢自己。只要取的皇后和公主的喜爱，这太子妃之位非自己莫属！只要拿到了权利，就能帮母亲报仇了......

　　“和静，不可无礼。快叫箫亦姐姐。”

　　“箫亦姐姐......”孩童的梦想被击破了，总是会难过的，所以秦和静的声音哑了，想要哭出来。

　　“臣女不是天上的仙女哦，但是如果公主想要个仙女和自己玩，臣女可以尝试尽可能地接近公主心中的那位仙女好吗？”说罢，她讲手放在了小和静的脑袋上。

　　“我最喜欢箫亦姐姐啦！”秦和静朝程箫亦笑道。

　　很好，取得小公主的喜欢了。

　　“所以皇后娘娘，请问臣女，坐在何处？”程箫亦的目标一直都是，太子身边的那张坐垫。

　　“箫亦啊，不如，你就坐在重信身边？只剩下那个位子了。”皇后竟然让她坐在那里。事情远远比预想的简单，竟然凭借着母亲的关系这么容易到手了。

　　“皇后娘娘，这，恐怕不妥吧？”程箫亦假装推脱。程箫亦看向了程家那边，是几个姐姐生气的脸。她尽量忍住不笑。

　　“有什么不好？本宫正想给重信寻个太子妃。”皇后拉起她的手，“你可愿意？”

　　砰。

　　听到了一声陶瓷破碎的声音。

　　众人随着声音看去。看到了一地碎陶，和脸色苍白的秦陶然。

　　“父皇恕罪，女儿不是有意的......”发声的是秦陶然，还有地上的碎陶。

　　“然儿是不是身体不大舒服？声音怎么这么低沉？”皇帝看向秦陶然。

　　“并没有父皇，只是......”

　　“刚刚五妹吃太多，许是有些噎着。”秦秋实忙着帮秦陶然打圆场。秦陶然与秦秋实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是她们年龄只差了两个月，又都是幼年丧母，感情便十分要好。她知道自己的五妹平时特别爱粘着大哥秦重信，大哥突然订了婚，自是有些不接受。

　　“那好吧。”皇帝转过眼神，继续回到程箫亦那边。

　　“箫亦你可愿意？”皇后继续问程箫亦。

　　“臣女不敢高攀......况且臣女的嫡姊仰慕太子殿下已久......臣女只是程家的庶女，怎敢高攀。”她望向自己的家人，眼神躲闪，演出十分害怕的样子，又刻意将皇后握住的手翻了个面，让皇后看到上面的茧子。

　　“孩子？你是在害怕你的姊妹嫉妒？”皇帝成功被这个女孩骗到，以为她是在害怕程家人。

　　“啊小可怜，你的手！这可不是一个小姐该有的双手！云儿啊我没保护好你的女儿。”皇后竟然哭了起来，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程祁啊，家风不整，何以治国呢？”皇帝摇了摇头。

　　“回陛下，这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

　　“玩闹？”皇后瞪了程祁一眼，“本宫可怜的孩子被你们折磨成这样了，还是玩闹？从今天起，本宫将会带箫亦回华阳宫居住，箫亦将会成为太子妃！重信，你可喜欢箫亦？”

　　“回母后，喜欢。”秦重信语气冰冷。根本不是平时那个温柔的大哥。

　　“皇族都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婚姻，不如别问了。”秦怜民叹了口气。